() 蕭錯被龍追憶安排住進無塵寺的客房,清早起來他在寺里轉了一圈,這才明白為何昨夜自己一點也感覺不出來這是個寺院。 寺里建筑之破,寺僧之少,他平生從未見過。若不是正大門掛的那個歪歪斜斜的木牌上寫了“無塵寺”三個字,相信不會有人知道這是個寺院。 “蕭施主早。”一個十四五歲的和尚走過來對蕭錯行了一禮。 這個和尚叫寂明,是整座無塵寺里唯一的僧人。而蕭錯和龍追憶,是寺里僅有的兩位住客。 看蕭錯東張西望的,寂明道:“蕭施主是在找龍施主嗎?她在后山,我?guī)グ伞!?nbsp; 寂明的后山,其實只是一片不大不的樹林,如今才到初秋,林里的十幾種樹木依然青蔥濃綠。 樹林的另一邊有片荒地,上面栽種著許多松柏,松柏高矮不一,甚至有一片的枝干還很纖細,土質也是松軟的,顯然沒種下多久。 龍追憶正拖著受傷的腿,艱難地給那些松柏澆著水。 蕭錯道:“她不僅腿受了傷,背上也有傷,都這樣了還來澆什么水?這些樹需要澆水么?” 寂明道:“只有這樣,她才能找回心里的寧靜,隨她吧。” 蕭錯怔怔地看著這個比自己了十歲的和尚,突然覺得他的微笑,他的言行舉止,完全與他的年齡不符,反而更像個得道高僧。 似乎是感覺到了蕭錯的疑惑,寂明緩緩道:“僧來這無塵寺不過兩年,修為尚淺,蕭施主不必用如此眼光看僧。” 蕭錯笑著撓了撓頭,道:“在下失禮了。” 寂明道:“蕭施主一定是在好奇僧與龍施主之間有何淵源,其實與她有淵源的,不是僧,而是僧已經圓寂了的師父,他叫無念。” “無念?” “沒錯,就是你們京城里那間無念酒館的‘無念’,已故的孤焰施主也曾隨龍施主來過此地,得恩師開解后才將酒館改名無念。” “原來無念酒館的名字是這樣來的。”看著遠處的龍追憶,蕭錯道,“那她呢?她為何會大老遠跑來這里給樹澆水,還這里對她有特殊的意義?” 寂明緩緩道:“師父無念大師一心向佛,唯一犯過的戒,便是對龍施主了謊話。” 蕭錯一臉茫然,寂明繼續(xù)道:“兩年前僧入寺剃度的時候,師父給僧講了這個故事。五年前師父的一個故友帶了自己的女兒前來請他幫忙,那位施主當時才十四歲,還沒僧現在的年紀大呢。 “施主因為一時疏忽,鑄下大錯,害死了一個村子一百二十七條人命,她悔恨難當,整日用酒麻痹自己,甚至想要自殺謝罪。師父告訴施主,她罪孽深重,就算一死,仍然不會得到佛祖的諒解,還會連累家人同受孽報,若想贖罪,她須得救下一百二十七位無辜之人的性命,方能以自己的命相抵。 “師父,佛祖普度眾生,寬大為懷,不會有此意,只是那施主自己陷入執(zhí)念,萬般開導無果,才不得已用這些謊話來騙她。施主當時年紀,這些話竟真的讓她相信了,她便照師父所,每救一人就在后山種一棵松柏。 “如今后山早已種滿一百二十七棵松柏,師父也已圓寂,龍施主不再是當年的施主,自然明白師父的用意,所以一直很珍惜自己的性命。不過她從沒停止過種樹,而且每當她困惑難受時,依然會回來看看這些樹苗。” “種樹?這樣也能讓自己心里好過些么?”蕭錯喃喃道,“若真是可以,那我或許也該種上兩棵吧?” 寂明道:“看蕭施主面露苦色,莫非也與龍施主一樣,有著相同的難解之處?” 蕭錯苦笑道:“我不知道,有時候覺得沒有,有時候又覺得有,反反復復,糾糾結結,總是在心里揮之不去。” 寂明道:“近日僧在抄師父留下的《四十二章經》,經文里,人有眾過而不自悔,頓息其心,罪來赴身,如水歸海,漸成深廣。若人有過自解知非,改惡行善,罪自消滅;如病得汗,漸有痊損耳。施主可明白這是何意?” 蕭錯搖了搖頭,寂明繼續(xù)道:“經文的意思是,若施主您犯過錯,只要您知錯悔過,改正行善,罪孽自然就消除了。依僧愚見,若施主改正了卻還是放不下從前的罪過,便形成心魔,日夜纏繞著您,這些心魔已不再是源于您的過錯,而僅僅是您在內心深處為自己上的枷鎖,施主又何苦與自己為難呢?” “心魔?” 寂明笑道:“執(zhí)念便是心魔,若施主心有執(zhí)念,那還是盡早放下的好。就如龍施主,她曾夜夜被噩夢纏繞,苦不堪言,可她一直在學著放下過往,縱然尚未成功,但比起當初那位要以死謝罪的施主,如今這位龍施主活得更加自在。” 看著這和尚明明一臉稚嫩,卻又似智思通透,蕭錯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一禮,道:“多謝師父開解,在下會學著放下的。” 寂明離開后,蕭錯也去到荒地里,與龍追憶一起給松柏澆水。 龍追憶道:“我只是找點事做,這些樹其實不澆水也沒事,你不必幫忙。” “我也想找點事做。”蕭錯看著滿地的松柏,問道,“你的樹苗哪來的?我也想種上兩棵。” 龍追憶一臉地好奇地看著他,道:“為何想種樹?” “學你啊,或許這樣能讓心里好過些。” “你也跟我一樣,犯過不可原諒的錯么?”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時常會難過,覺得有什么東西堵著。《四十二章經》確實是很好的經書,寂明大師也很懂佛經禪理,可我就是個凡夫俗子,哪能那么容易看開?” “是啊,我們都是凡夫俗子,道理都懂,放下卻很難。”龍追憶指著最的那片松柏道,“你也不必去找樹苗了,這里共三十一棵,一棵是救了裴霜,三十棵是救了南轅鎮(zhèn)染上瘟疫的人,全都有你一份。”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笑道:“算了,還是得帶你去買樹苗,你還救了我呢,你給我的那粒丹藥或許能救我三哥,你也很有可能,還救過別的人。” 見她臉上滿是笑容,蕭錯猶豫著開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么事?” “你既然知道我的武功其實還不錯,那你就沒懷疑過,我會不會是殺你二哥的人?” 龍追憶愣了一下又突然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沒懷疑過?我甚至都想過讓三哥和隨涯來試探你的武功,不過后來放棄了。” “為何放棄?”蕭錯故意夸張地手腳并用,嚷道,“你不會對我的武功這么沒信心吧?我可是個高手唉,就算單打獨斗可能不是你二哥的對手,難道我就不能耍詐?比如下藥啊,暗器啊,甚至是找一群幫手圍攻他?” “不是因為武功,而是我想親口問你。那現在你就告訴我,是不是你?” 看著她認真而嚴肅的眼睛,蕭錯道:“我不是,你信嗎?” “信。” “為什么?” “因為我相信親眼見到的一切,一個可以為了原則而放下男女之情的人,一個可以深入瘟疫重地救人的人,一個寧愿暴露身手也要救我的人,值得我去信任。” 與她相視而望,蕭錯緩緩地展開了笑容,道:“多謝。” “用不著謝我,我欠你太多了。” 看她一瘸一拐地想要去遠處打水,蕭錯接過木桶道:“我來吧。” 等他到了溝邊,這才慢慢伸出左手,看著掌心那片丑陋的疤痕,低聲道:“種樹也沒用了吧,我的心魔,只怕是除不盡了。” 待他打水回來,龍追憶又道:“第一個問題問完了,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昨夜追你的人,可是青龍莊的刀白玉?你來此地,是不是因為趙亭的事想查鄭玉衡?”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要猜出來并不難,是我告訴你鄭玉衡利用了趙亭,如今趙家父子因此入獄,你又在青龍莊的地盤出現,不是想查鄭玉衡么?至于刀白玉,我也是這兩日才知道原來他的身手如此了得。” “看來你們無夜城也在查青龍莊。” “算是吧,我受了傷不方便行動,讓隨涯跑了一趟,找到些線索。” “可以告訴我嗎?” “你要救趙亭?” “他是自己犯的罪,沒人救得了,我只是不想他入獄了,那個利用她的人卻依然逍遙快活。作為朋友,為他報仇也是應該的。” “這么來,你是想對付鄭玉衡了,不過……”龍追憶突然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青龍莊的事太過復雜,我勸你就此罷手吧。” “這就是你的那些線索?” “算是吧。” “江湖幫派能復雜在哪去,除非……青龍莊與朝廷也有關系?”看龍追憶依舊低笑著不吭聲,蕭錯道,“我對了,是嗎?不僅與朝廷有關,甚至……與王守澄也有關,對不對?” 龍追憶點點頭,道:“你救過我,我不想瞞你,暗中歸附王守澄的江湖幫派,遠不止一個兩個,無夜城只是明里撒出來的棋子,至于暗子,誰也不知道有多少。我不清楚你為何要掩藏身手這么多年,也不會追問你是不是另有目的,但有一點,千萬不要動青龍莊和金刀白馬盟,與王守澄為敵的后果,你承擔不了。” “因為承擔不了,便要畏首歸附嗎?”蕭錯的眸子里泛著寒光,連聲音也越來越冷。 龍追憶低聲笑了笑,道:“對,因為承擔不了便畏首歸附,我們無夜城就是這樣,所以你可以和那些人一樣,罵我們閹黨走狗。” 看著她一瘸一拐離去的背影,蕭錯死死抓著面前那棵矮的松柏,只差一點點,那棵新栽的樹苗便會折斷在他手中,可他到最后一刻還是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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