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大山走到窗前，盯著江長安片刻，拍了他肩膀兩下，笑道：“不錯不錯，你這身子骨，老人家還沒有見過第二人有這么迅速的愈合能力。很是好奇小哥是不是用過什么外物鍛體？”</p>
江長安眼中寒光一閃，他為什么要問？是單純的關心？亦或是另有所圖？</p>
電光火石間又無數可能性飛過。這是絕對的本能，任何人觸及**時發散而出的本能。</p>
就算這句話是從江琪貞甚至是司雪衣口中說出來，江長安一樣會有這樣的反應。</p>
正因為這種在別人眼中“多心之舉”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地救過他的性命。</p>
尚大山笑道：“小哥是在擔心？”</p>
“不敢，確實如尚前輩所說，小子實不相瞞，是太乙神火和皇冥一氣。”江長安道。</p>
尚大山兩眼瞪得豁大，驚道：“乖乖，小哥這種機緣在任何人眼中看來可都是眼紅嘴饞啊，可遇不可求！可遇不可求啊！但是更讓老人家佩服的是小哥的大毅力，絕非常人可及！”</p>
江長安輕輕笑著，不置可否。</p>
尚大山坐在床邊，又怕身后背著的藥簍碰著江長安，側著身子，道：“老人家倒是很想聽你講一講為何混入皇宮？”</p>
江長安臉上波瀾不興，心卻再一次提了起來。</p>
盡管尚大山老人救了他，但是江長安卻還不知對方的目的。</p>
一言一語就像是博弈，觀察每一步可能帶來的后果，所產生的影響。</p>
江長安正欲開口，尚大山忽然又問道：“你來自江州？”</p>
“是。”</p>
“江州前些日子最大氏族江家小公子被趕出江家，這件事小哥可有所耳聞？”</p>
尚大山的臉上還是笑呵呵的，那笑像極了看著地里金黃麥子的農人，淳樸干凈。</p>
“略有聽聞。”江長安道，此刻說得多錯的也就越多。</p>
尚大山略有深意地“哦”了一聲，打開桌上香爐的蓋子看了兩眼，嘆了口氣，道：“藥盡了，你要靜養幾日，景皇陛下那里已經有人去通稟，要是想要出去也可以走走，只要不走出竹林，老人家保你無事，小哥……好自為之。”</p>
“多謝尚前輩……”</p>
江長安運行了一番靈力后恢復了一些力氣，不再甘于半死人一樣坐在床上，稍稍整理了衣物著裝，確定了還是玨皇子這幅模樣，走了出去。</p>
門前是一片翠綠色的竹林，上面還沾染著大雨過后的雨滴，大風刮過竹林波浪一般起伏波動。</p>
皇宮之中，這更像是一片凈土，王權都無力沾染的世外桃源。</p>
眼前只有一條徑直的道路，青石鋪路，曲徑通幽。</p>
雨后的石縫中生出了青苔，抻著頭拼命地頂著天空，不遺余力地去呼吸大雨悶堵后的新甜空氣。</p>
江長安一腳深一腳淺地緩慢行走，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聽到嘩嘩細流的聲音</p>
叢林后一條兩米多寬的溪流，這條溪流是宮中活水來源，同樣也通向外界的黃庭湖。</p>
水勢湍急，打在水流中凸石上泛著銀白水花。倒給這恬靜淡雅的竹林添了一筆濃濃生動。</p>
但牢牢抓住江長安雙眼的不是溪流，而是溪流旁的女子。</p>
她背對著江長安來處的位置，雙足**地蹲在溪流旁的一塊青石上，露出白皙足腕引得白水花都嫉妒，不時拍打幾下。</p>
她的黑長頭發隨意地用一根竹條綰起，身上換了一件衣服，但還是一件紫色的衣服，不似精致華美，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件紫衣。</p>
她手中專心地忙活著，以至于都沒有發現江長安這個現在連正常人躡手躡腳都做不到的人。</p>
江長安不敢打擾這美麗的一刻，站在一旁靜靜欣賞。</p>
司徒玉凝最美的不是樣貌，也不是聰慧靈動的心智，而是她的身形。</p>
江長安不得不承認，這具身子是他看過的最美的身子，每一寸肌膚，每一處部位都是勻稱到極致。</p>
江長安這才看清，她手中一直在搓洗著那兩條紅色的纏發巾帶，不時擦去額前的汗水。</p>
江長安反應過來摸了摸頭頂，這才發現先前她為自己所戴的吉祥紅綢早被她解了下來。</p>
江長安輕輕走了過去。</p>
司徒玉凝依舊沒有發現身后的人，一個如此聰慧的女子心中記掛一個人的時候，和凡人無異，也是最傻的人。</p>
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手中的布條以及竹屋中的那個登徒子的身上，怎會顧及自己呢？</p>
直到那雙有些粗糙的大手覆蓋在她的雙眼上……</p>
“枝頭的金鳳，會在乎覓食腐骨的烏鴉嗎？”</p>
司徒玉凝本能地驚愕正欲掙扎，但是鼻尖傳來了那道氣味，那是只有他身上才有的氣味。</p>
接著聽到了他的聲音，慵懶，富含磁性。</p>
司徒玉凝嘴角揚起一個微笑，江長安卻清楚感覺到遮在她雙眸的手心，有兩股滾燙的水滴順著交錯的掌紋滴落。</p>
一滴，兩滴……</p>
司徒玉凝的聲音蘊含著哭腔：“我不是什么金鳳，我也有心，我也會疼，我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也愿意為了我在乎的人去傷神的女人!尚老前輩說你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我……我害怕……”</p>
在東靈國權勢爭奪中，明槍暗箭，爾虞我詐，她不怕。</p>
在來途上重重刺殺時，寒刀利劍，懸于頭頂，她也不怕。</p>
但江長安倒下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被錘子重重砸了一下，痛至骨髓，怕到靈魂。</p>
江長安依舊沒有松開雙手，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鼻子埋在她的秀發間，貪婪地吮吸淡淡幽香。</p>
這個姿勢像是已經成為了兩人專屬。</p>
江長安伏在她耳旁，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肩頭，小聲道：“你不是想要知道江長安的一切嗎，我把所有關于他的事情都告訴你。”</p>
江長安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向一個很重要的人訴說著另一個陌生人的故事。</p>
從幼年的無憂無慮，到后來的千人迫殺，再到朝圣之約，三年滄州，真正與江家割裂……</p>
無數次的命懸一線，無數次的死里逃生，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他都第一次訴說給第二個人聽。</p>
說畢。</p>
司徒玉凝的淚不再流。</p>
她心中的疼痛早已讓她忘記了流淚。</p>
這些年，他一定很不容易，他把自己比作覓食腐骨的烏鴉，把自己卑微到了土里。</p>
司徒玉凝轉過身抬頭望著他，看清了那雙桃花眼，世間最好看的眼睛。</p>
他的臉上無淚無笑，有的只是萬般平靜，仿佛所有的波瀾都早被風霜無情地消磨，剩下的只有平靜。</p>
這種平靜更讓人心痛。</p>
司徒玉凝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抓著他的手臂，她害怕自己隨時會疼的窒息倒下，連同眉間的朱紅都黯然失色。</p>
終于淚水決堤，掉下兩行。</p>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p>
江長安臉上再度浮起微笑，道：“你說，只要不是摘星星撈月亮，我都答應你。”</p>
“從今往后，你可以為你自己而活嗎？”司徒玉凝泣不成聲，“就活這一次！”</p>
江長安微微笑著，卻搖了搖頭。</p>
這件事不行。</p>
司徒玉凝既心疼又生氣道：“難道你就這樣強撐下去嗎？你有沒有想過，若是真的殺了夏己，你接下來為誰而活？”</p>
江長安面色凜然：“我哥的死絕不是夏己一人造成的，殺掉夏己不過是我眾多計劃中的第一小步，也是最艱辛的一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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