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啪嗒。

    破損的墻洞處又掉下了一大塊水泥，魏冬往那處看了眼，發現老孫頭的脖子上不知何時流滿了鮮血，看樣子是從他那被埋進墻壁里的腦袋里流下來的。光看出血量他就能想象出那顆被石灰磚墻埋住的頭究竟是怎樣的猙獰慘狀。

    流了那么多血，魏冬也無法對自己“殺了人”這件事抱有什么可能的幻想了——事實就是他殺人了，人還死透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頭那特有的悠哉腔調傳來，“所謂的‘玩家’，指的是這個世界中的一些特殊存在，他們有的以人類的模樣出現，有的可能是動物，又或許是其他的一些東西……硬要找個名詞來指代的話，那都是一些‘冗余數據’而已。當然，這個世界本身就……”

    著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頭看了眼外面漸暗的空，沒再繼續下去。

    “什么叫……冗余數據？”魏冬問。

    老頭又把目光放回他身上，沒好氣地：“你不知道什么叫冗余數據嗎？”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會有人不知道冗余數據！

    “就是……”魏冬卡了殼，與其他不知道，不如他實在很難把“數據”和“人類”這兩樣東西聯系在一起。

    “通常意義上的‘冗余數據’，一是指人為重復的數據，；第二種是指多余的、不需要的數據，我們所謂的‘玩家’的就是第二種。因為某些因素的存在，總體上這個世界中的冗余數據會不斷增加，但存儲量是恒定的，冗余數據過多的話會造成世界線的崩壞性變動，世界會啟動自我修復模式，就像舊世紀的計算機都需要定時清理那樣……因此，為了自己的生存空間，這些冗余數據們更傾向于相互廝殺……你可以把這個行為視作一場‘游戲’，‘玩家’這個稱呼就是這么來的……當然，你也是一名‘玩家’。”

    “你的意思是，”魏冬指了指自己，“我是多余的數據，而這個世界……我可以理解成一臺計算機？虛擬世界那樣的？”

    老頭點點頭。

    “你覺得我會信？”魏冬，“平白無故地把好端端地人成是數據，你憑什么？”

    老頭攤手道：“你后腰處有個紋身是吧，根據邦聯最新版未成年人保護法的相關條例，成年前不得在身體上做任何不以治療疾病或創傷為目的的手術，其中列舉的條目包括紋身，你就不奇怪這個紋身從何而來嗎？我知道你不信，不僅是你，有很多人一直到死都不認為自己是數據，但那又怎么樣呢？事實就是事實，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而且……”

    神棍老頭到這里，又一次抬眼看了看空，沒有再下去。注意到這種變化，魏冬皺眉問道：“而且什么，空上有什么？”

    “有云。”

    “……你在逗我？”

    老頭沒有接話，而是轉眼看向了地上那具尸體，向那個方向伸出了手：“看著吧。”

    他分明是坐在窗臺上的，老孫頭卻被魏冬按進了廚房另一頭的墻，中間隔著四五米的樣子，像這樣伸手根本就碰不到尸體。魏冬倒是想看看神棍老頭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轉過頭卻發現老孫頭的“尸體”——如果那還能被叫作尸體的話——正在被分解。

    或許這樣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也很難讓人理解，不過就是字面上的那個意思，神棍老頭正在隔空分解那具尸體，并且分解出來的不是常理上的膿水之類血腥的東西，也不是石頭、沙子等固體材質，而是一些數據碎片。

    一連串的“0”和“1”從老孫頭身體的缺口上冒出來，排著隊匯成一條線，像溪一樣在這間不大的廚房中舞動，沒過多久那具瘦削尸體就無影無蹤了，但那條“溪”仍然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而是隨著神棍的手飄向了墻上的那個大洞。

    魏冬很少有這么吃驚的時候，不過看見破碎的墻壁被那些數據碎片一點一點修好，直至煥然如新的那刻，實在不知道應該用什么表情面對，就仿佛……仿佛剛才發生的事情全都是魏冬的錯覺一樣。

    ——可是屋內傳來的倪茵的歌聲又好像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唔，一個人的數據量有點多了，光是修墻壁的話用不了那么多。”神棍看著剩下的半條“溪”，略微苦惱了片刻。這東西往哪兒都不好塞，想來想去，他干脆張嘴把剩余的數據碎片吞了下去。

    魏冬覺得這事有點超出他的認知。

    誠然，七十七世紀，社會已經高度數字化，但類似c區這樣的貧民窟還是生活在一個“半原始”的狀態中。對于數字領域，不需要學習太多相關知識也能輕松地活著。

    干活、買菜、吃飯、睡覺，人生的框架似乎僅限于此。

    “你……”

    “好了，讓我們來談談正事吧。你不會以為我找過來就是為了給你擦屁股的吧？”神棍老頭笑道，“兩件事，第一，‘玩家’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動物或者別的東西，所有的玩家都有特殊的標識，需要你自己去分辨；第二，鑒于你現在是原始人的狀態，在這場‘游戲’中處于不利的狀態，我可以教你如何進行‘腦域開發’。”

    ！！！

    “你會開發？”魏冬皺了皺眉，邦聯最尖端的開發技術，這神棍老頭會就會？

    起這個腦域開發，還要追溯到五十八世紀的時候，當時社會財富的爆發性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進入瓶頸期，而上地下海底的探索進度也是停滯不前，就在這個時候，人類在對自身的探索上有了突破性進展。

    當時人們認為，人體的賦取決于遺傳基因，而人體的潛能則像感官、行動那樣受控于大腦，反過來，如果激活大腦中某些潛藏的能力，就能夠激活某些潛能。

    而一般日常活動所需要用到的能力不足人體潛能的10%，在各個行業做出突出成就和貢獻的人，也只不過在幾十年日復一日的練習和工作中，將自己的潛能發揮到了12%-15%的程度。

    潛能開發研究領域由此應運而生。

    隨后，在六十三世紀時，地球資源幾近枯竭，人類迫切地需要更多的新能源，就在這時，有一名科學家研究發現，強大的腦電波可以提供足夠的動力，供一些與人體密切相關的設備使用，比如植入心臟病患者體內的心臟起搏器，就可以用這種能源來達到更長的使用壽命。

    有了利益，就有了動力。這一發現大大推進了大腦——潛能開發雙領域的研究速度，并且，腦電波能源的開發與利用，也成了該領域的重點課題之一。

    到了七十七世紀，腦電波已經成為一項可用的新型清潔能源，而“腦域開發”技術也已進入了千家萬戶。

    這項技術旨在通過對大腦的刺激，促進人體某方面的潛能激活，所有人在出生后都有機會接受各區政府提供的付費腦域開發服務，根據自己的賦不同，呈現出來的效果也不同，比如有些人的大腦經過開發后，肌肉細胞在大腦的指令下變得異常活躍，他或許會變得力大無窮，或許會變得靈巧敏捷。

    根據開發后的強化方向不同，這些“腦人”被分成了很多類型，比如效力于研究領域的科技型腦人；而強化程度，則從最低的一級起上不封頂。

    試問，如果有機會，誰不想做超人呢？

    而且腦域開發并不僅僅意味著個人能力的增強，它甚至會和社會地位掛鉤，比如只有腦域被開發過的人才能生活在b區以上的地方，像老孫頭再怎么形容猥瑣也是個一級腦人，就是可以成為b區居民；反過來，若是一個a區的新生兒經過腦域開發后發現沒有賦，也會被趕到c區居住——只是，腦域開發等級高的二人，他們那優秀的基因結合所生下的后代，又怎么可能沒賦呢？

    “與其問我能不能，不如問問你自己，”老頭搖頭晃腦地，“想好了？肯正視自己的‘玩家’身份了嗎？”

    “我……”魏冬垂下眼。

    玩家。

    正視自己的玩家身份，承認自己是份“冗余數據”，對這個世界而言多余的存在，然后和其他多余存在為了那點可悲的生存空間相互廝殺。

    一旦開始，以后他還要再殺死無數個“老孫頭”們。

    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接受邦聯的開發需要無盡的金錢；接受神棍老頭的幫助，或許需要的就是和過去和平的日子告別吧。

    “你為什么要幫我？”他問。

    神棍老頭指了指空：“大概是……這個世界想幫你吧。”

    “可是謝桃過，她不喜歡爭斗。”魏冬看了那面恢復如初的墻壁，那里已經沒有了尸體，“所以，很謝謝你幫了我，不過我對你的‘游戲’沒有興趣，只能用其他方式報答你了……你可以開條件。”

    “我沒有條件。”

    “那我走了。”魏冬看了他一眼，“算我欠你個人情。”

    神棍老頭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只是聳了聳肩：“好吧，很遺憾……人情倒是不必，不過如果你要找我，我仍在那座橋頭。”

    “我殺人的事……”

    “我了，那不是人。不會有痕跡的。”老頭笑了笑。

    沒有再耽擱，魏冬最后朝神棍帶笑的臉上看了一眼，從來時的路爬了回去，躡手躡腳地離開了這座區。

    就在他離開后沒過多久，一道黑影從單元樓對面的那條巷猛然竄出，追著魏冬離去的方向，幾個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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