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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泠說想去湖邊看看。
天空仍在下著雨, 淅淅瀝瀝的，屋檐下滴下的水滴都串成了珠簾。
葉泠是買家, 她是顧客, 她是上帝，她說了算, 溫徵羽沒有意見。
溫徵羽見葉泠的隨從帶有傘, 便沒管葉泠, 信手拿起畫堂門口常備的傘領(lǐng)著她去。
江南的雨景, 自來動人。煙籠輕紗, 湖波微漾, 迎著徐徐沁涼的春風(fēng), 絲絲縷縷的小雨輕拂面頰。
微冷。
溫徵羽喜歡雨景, 時常品茗賞雨，偶爾興起還會彈奏幾曲。不過這不代表她喜歡在雨中漫步，雨天地滑，她家這宅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隨處可見的青苔，她爺爺為了意境任由它們生長。每逢下雨潮濕天, 她家園子的路面便滑得只剩下最中間那點(diǎn)僅容落腳的地方可以走。
溫徵羽不知道葉泠是有意還是無意。葉泠在這下雨天繞著湖邊走還要與她肩并肩, 她往前拉開點(diǎn)距離，葉泠跟上來, 她落后半步，葉泠便放慢步子等著她邁步跟上, 渾不在意身后的隨從人員的傘遮不住她。溫徵羽作為主人, 出于禮節(jié), 只能把自己的傘往右邊移了移，分出一半遮住葉泠。
她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向葉泠腳下穿的高跟鞋和讓雨水淋得格外濕滑的路面，很不想提醒葉泠當(dāng)心地滑。
下雨天地滑，三歲孩子都知道的常識，不用她提醒吧？溫徵羽心里這樣想著，便當(dāng)葉泠知道地滑。如果人在她家摔了，總還是不太好，她暗暗留心。
她不知道是她多心還是錯覺，葉泠的視線似乎總是落到她身上和她手腕上，她朝葉泠看去時，葉泠的視線又落在別處。大概是她的錯覺吧。她臉上沒花，葉泠不至于會盯著她看。她的手上只戴著一對奶奶留給她的鐲子。奶奶留給她的東西，也只剩下這對翡翠玉鐲了。
旁邊的葉泠忽然腳下一滑，身子一歪便要朝湖邊倒去。溫徵羽眼疾手快，趕緊一把拉住葉泠。
葉泠的反應(yīng)也不慢，一手回握住她的手腕，身后的隨行人員也及時扶住她，沒讓她摔倒在湖里。
溫徵羽說：“下雨地滑，當(dāng)心點(diǎn)。”低頭去看葉泠的腳，問：“沒事吧？”
葉泠輕輕“咝”了聲，說：“好像腳扭了。”說話，又抬起頭看了眼溫徵羽，說：“好像不能走了。”
溫徵羽會意，趕緊讓開兩步，給葉泠的隨從人員讓路。
葉泠對上前來背她的隨從輕輕擺擺手，說：“扶我到亭子里休息下就好。”她望向溫徵羽，輕聲問：“能扶我下嗎？”
葉泠都開口了，溫徵羽不好拒絕。她上前扶著葉泠往涼亭走去，說：“地滑，踩中間沒有青苔的地方。”
葉泠輕輕說了句：“你剛才沒說。”
溫徵羽頓時心虛，耳根頓時燙了起來。她繃緊臉，裝作沒聽到，扶葉泠到?jīng)鐾ぶ凶隆?br />
葉泠坐下后，揉著腳踝，說：“你至于嗎？生意買賣，討價還價，天經(jīng)地義，一回頭就給我穿小鞋，地滑都不提醒我一聲。”
溫徵羽忽有點(diǎn)無言以對，錯愕地微微張了張嘴，頓了兩秒，才說：“雨天路滑，我以為你知道，恕我招呼不周。”她又看向葉泠的腳踝，問：“需要送你去醫(yī)院嗎？”
葉泠搖搖頭，說：“歇會兒就好。”
溫徵羽沒作聲，靜靜陪在旁邊。
過了兩分鐘，葉泠忽又說道：“你的畫，我很喜歡。”
溫徵羽秀眉微挑，心說：“喜歡你還把我的畫當(dāng)搭頭。”
葉泠又說：“這宅子我也很喜歡，你們開出的價格不算高，我按照你們給的價買下這宅子，你以二百萬的價將畫作半賣半送贈給我，怎么樣？就當(dāng)是交個朋友。”
溫徵羽緩聲說：“宅子是我爺爺?shù)模趺促u，得看我爺爺?shù)囊馑肌！?br />
葉泠沒再作聲，繼續(xù)揉腳。
溫徵羽坐在亭子中，望著飄落在湖面上的蒙蒙細(xì)雨，略感失落。她的畫作，二十年的心血，那一幅幅畫卷承載的不僅僅是她的心血，更是她的精神世界，一個屬于她的另一個世界。賣畫，對她來說，如同拿一把細(xì)小的刀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剝她的心。她心疼，亦舍不得。
涼亭中，忽然靜了下來。
溫徵羽沉吟許久，才說道：“老實(shí)說，二十年的心血之作，我從沒想過要賣畫。”
葉泠滿臉遺憾地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強(qiáng)。”
溫徵羽暗暗松了口氣，又隱約覺得有點(diǎn)奇怪，但到底哪里奇怪，又說不上來。
葉泠站起身，試著在地上走了走。
溫徵羽見葉泠的腳能走了，這宅子該看的地方也看得差不多，便領(lǐng)著葉泠往回走。
葉泠對她說想再見見她爺爺，談?wù)務(wù)拥氖隆?br />
她把葉泠領(lǐng)到客堂。
不多時，葉泠便與她爺爺談到宅子的價格上。
換了個地方，葉泠對宅子的價格從“這宅子我也很喜歡，你們開出的價格不算高”變成了“關(guān)于價格問題，我想再和溫老談?wù)劇！痹俳o出的價，直接壓到了她爺爺告訴她的心理預(yù)估底價上，還擺出一副誠心想買的模樣，卻又死死咬住價格不松口。
她爺爺自然不愿以這超低價出手，兩人你來我往地打著太極，茶水續(xù)了一杯又一杯，談判陷入膠著。
溫徵羽終于明白之前奇怪的感覺來自于哪里，葉泠還是想要畫。葉泠跟她談不攏，便拿價來壓她爺爺。最讓她感到意外的是，有沒有她的畫，葉泠給出的價居然相差這么多。她忽然陷入兩難，很是猶豫。
老爺子向來沉得住氣，見談判陷入僵局，竟端起茶，準(zhǔn)備送客。
她以為葉泠會識趣地起身告辭，沒想到葉泠竟低頭喝茶，連頭都沒抬一下。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葉泠。
葉泠終于抬起頭，那表情即糾結(jié)又為難，還帶著滿臉誠意地說：“溫老，您這宅子，我打心眼里喜歡，是真心實(shí)意想買。”
溫徵羽看出來了。葉泠在沒達(dá)到目的前，是半點(diǎn)想走的意思都沒有，賴上了。她有點(diǎn)不明白葉泠。她不是名家，她的畫也算不上巨作，這宅子有沒有添上自己的畫，價格上竟相差如此之大。葉泠對她的畫就那么執(zhí)著？然而，事實(shí)就是如此。
其實(shí)按照葉泠之前給她開的價，在她家這種情況下，這價真的算是厚道的了。
溫徵羽思量許久，緩緩問了句：“假如加上我的畫呢？”她說完，忽然見到葉泠的眼睛亮了下，似乎有種得逞的喜悅在，可她從葉泠的神情又看不出絲毫異樣。
葉泠扭頭朝她看來，很是平靜地說：“那就按照之前的價格。”
葉泠如愿以償，終于肯起身告辭。
溫徵羽出于禮節(jié)送葉泠到門口。
葉泠踏出門，轉(zhuǎn)身對她說：“請留步。”
溫徵羽頷首，說：“慢走。”
葉泠的視線落向她的手腕掃了眼，說：“溫小姐，如果你有意賣手上這對鐲子的話，希望您能聯(lián)系我，我很喜歡。”說話，略微欠身，轉(zhuǎn)身朝著停在院外的座駕走去。
溫徵羽站在門口看著葉泠離開的身影，被葉泠一句話堵在心頭半天沒咽下去。她現(xiàn)在最不喜歡聽見的話就是葉泠說“我很喜歡”。
她爸名下的所有財產(chǎn)都被查封、拍賣。她名下的房產(chǎn)、車子，她爺爺?shù)恼印④囎釉偌由鲜詹氐墓哦耐娑假u了，終于把她爸欠的債全還上了，將這樁事情平息下來。
宅子已經(jīng)交易過戶，付清款項(xiàng)，溫徵羽和她爺爺也得按照合同約定限期搬出去。
溫徵羽正在臥室整理行李，忽然聽到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一路進(jìn)來，停在她的臥室門口。她回頭，便見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中年美婦雙手抱臂、沒好氣地看著她，問：“這就開始收拾行李，你們爺孫倆有地方去嗎？”
她知道二姑心里有氣，也在心疼，沒敢作聲。她大姑和二姑想湊錢保下這宅子，爺爺沒同意，她倆想讓她當(dāng)說客，結(jié)果她站在她爺爺這邊和她爺爺一起把宅子賣掉了。
溫時紓來到她身邊，抬指往溫徵羽的額頭上戳了戳，說：“我看你們爺孫倆淪落街頭可怎么活。”瞥了眼溫徵羽空蕩蕩的手腕，臉色微變，問：“你手上的鐲子呢？”
溫徵羽聽著她二姑的語氣不對，趕緊說：“怕打包行李的時候磕壞，收起來了，首飾盒里。”
溫時紓說：“你要是把你奶奶的這對鐲子也賣了，我就……我就摁死你。”
溫徵羽起身抱住溫時紓?cè)鰦桑f：“好了，二姑，我的親二姑，不氣了。”她把臉湊過去，說：“要不，您摁死我？”
溫時紓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又往那雪白細(xì)嫩的額頭上輕輕一點(diǎn)，轉(zhuǎn)身準(zhǔn)備找個坐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這屋子里連張凳子和椅子都沒有，連她媽出嫁時的那套跋步床、羅漢椅等那一套擺在臥室里的家具都沒了，頓覺心酸。她故作心塞地?fù)嶂兀f：“我就說我不該來看你們爺孫倆。”
溫徵羽不敢惹心頭不順的溫時紓，灰溜溜地繼續(xù)打包行李。
溫時紓說：“你讓人找的那套房子，我去看過，你爺爺喜靜，那邊太吵，他住不習(xí)慣，不太合適，我已經(jīng)給你退了。我在湖邊的那套房子已經(jīng)讓人在收拾了，過兩天你們就可以搬過去。我這車，你先開著，你爺爺一大把歲數(shù)，沒輛車不方便。”說完，房鑰匙、車鑰匙、銀、行、卡一并塞進(jìn)溫徵羽手里。
溫徵羽收下房鑰匙和車鑰匙，她晃了晃銀、行、卡，塞回溫時紓的手里，說：“您要給我這個，不如摁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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