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廣渠門前，塵土飛揚，戰(zhàn)馬嘶鳴，熱鬧的喊殺聲鋪天蓋地，時不時還能聽到大炮與火槍的轟鳴聲。
似乎對這些天分散擊破京師各門的戰(zhàn)果已經(jīng)頗為滿意了，這一天，李自成再次將主力聚合，力攻東南面的廣渠門，而吳三桂也是將殘余的三萬來左右關(guān)寧軍匯聚在一起，發(fā)起了拼死一搏，戰(zhàn)況出奇的焦灼。
監(jiān)軍太監(jiān)王德化，兵部職方司閬中趙體乾則是心驚肉跳的端著望遠鏡看著兩軍遠遠的打的熱鬧。
“報!”
就在他倆全神貫注張望的時候，一騎傳令兵忽然大步流星急促的趕了過來，狠狠的跪倒在了地上，磕著頭叫嚷道。
“公公!大人!吳將軍派使來報，左翼不支，懇請京營出戰(zhàn)支援!”
“告訴吳將軍，京營是保護京師，保護皇上的，派不了，讓他自己支撐住!”
眼皮子都沒扎一下，趙體乾冷冰冰的哼哼道，喝的那傳令兵趕忙又是一個磕頭。
“標下遵命!”
帶著命令，這穿令兵急促的下了去，然而沒過多久，他又是急促的竄了過來，再次跪地磕頭。
“公公，大人，吳將軍來報，關(guān)寧軍已支撐不住，請開城門，放關(guān)寧軍入城暫避!”
“不行!絕對不行!”
這次是王德化先齜牙咧嘴的叫嚷起來，旋即他是暴跳如雷的叫嚷著：“回吳三桂，讓他必須頂住，膽敢后退一步，軍法從事!”
“標下遵命!”
再一次，那傳令兵快跑了下去。
人還真都是逼出來的，在王德化嚴令威脅之下，本來搖搖欲墜的關(guān)寧軍陣線竟然支撐了下來，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到了傍晚，終于，闖軍響起了鳴金聲，這一天，京師又支撐了過去。
精疲力竭的關(guān)寧軍也是拖著散架了一般的身體，重新撤回了廣渠門下，不過這一次，讓王德化幾個厭煩的傳令兵再一次來了。
“公公，大人，吳將軍遣使來報，軍中糧食藥品已盡!另軍中苦戰(zhàn)多日，士氣不振，望朝廷派發(fā)首級賞銀，以提士氣!”
“軍糧不前日剛配發(fā)下來嗎？關(guān)寧軍是豬嗎？吃這么快!告訴他不準!仗都沒打完，發(fā)什么賞銀!”
信使有一次被王德化打發(fā)下去，然而這一次，整個廣渠門下，忽然變得鼓噪了起來，氣憤得關(guān)寧軍圍著城門口破口大罵，摔摔打打的砸著東西，這全軍鼓噪，終于是把一文官一中官都嚇到了，這回輪到他們主動派人下去了。
沒過多久，今個腿兒都快累細了的傳令兵再一次回了來，又是重重的跪倒在地上。
“公公!大人!吳將軍回報，就算斬了他，沒有賞銀，他也無力控制部隊了。”
“吳三桂這廝是擁兵自重，要挾朝廷!”
頓時氣急敗壞，王德化是破口大罵起來，不過相比于太監(jiān)，文官的膽子就小一點，心驚膽戰(zhàn)的看著底下鬧騰的關(guān)寧軍，他是小心翼翼的商量著。
“王公公，要不下官去張兵部那兒請點銀子下來，把這些窮當兵的打發(fā)了得了！這么鬧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驚到了皇上，咱們?nèi)绾螕?dān)當?shù)钠穑俊?br />
“他們敢!咱家就不信他們還能反了不成!”
還是那么盛氣凌人的叫嚷著，不過轉(zhuǎn)腦子一想，要點銀子也行，這樣一來又有成例落入腰包了，語氣一轉(zhuǎn)，王德化又是勉強的點了點頭。
“不過趙大人擔(dān)憂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咱家在這兒盯著這些窮當兵的，勞煩趙大人跑一趟了！”
轉(zhuǎn)回頭去，這王公公又是趕蒼蠅那樣對那傳令兵揮了揮巴掌。
“下去告訴我的吳三桂，咱家給他請賞了，告訴他別鬧騰了！再敢鼓噪，定斬不饒!”
“卑職遵命!”
…………
有了這人頭賞的承諾，下面的關(guān)寧軍似乎終于消停了點，紛紛離開了城下，三五成群的架起火堆大鍋，燒晚飯起來。
夜色也開始變得濃郁，漆黑將京師外延緩緩遮蔽在迷霧中，整個世界似乎縮小的就剩下京師城內(nèi)這狹窄的一塊了。
正陽門后，兵部衙門。
“什么，還要餉銀，這才幾天？”
和王德化表現(xiàn)的幾乎一模一樣，聽著趙體乾的匯報，兵部尚書張縉彥是勃然作色，拍著桌子就蹦了起來。
有時候這文人和女人還真沒啥區(qū)別，在城門口受到點驚嚇，這趙體乾是添油加醋的把城門口關(guān)寧軍的囂張跋扈給描繪出來。
“可不是嗎!督堂大人您是不知道，那吳三桂現(xiàn)在可是跋扈的緊，仗著有點戰(zhàn)功，誰都不放在眼里，今個他要入城喝酒，我和王公公不許，他就派人把兵部的信使給打了，還讓全軍鼓噪，揚言不給銀子就要回遼東，不打這個仗了!”
“唉!現(xiàn)如今武夫跋扈，禮崩樂壞啊！朝廷現(xiàn)在還能憑銀子打發(fā)這些粗人，真不知道將來怎么辦!”
“豈有此理!”
咣當一拳頭砸在了桌子上，張縉彥是霍然站起，也是咆哮出了和王德化一模一樣的話來：“老夫就不信這吳三桂還能反了天不成!銀子一文不給，老夫這就進宮，參他一本!”
“唉，大人!這賞銀……”
還等著拿成例呢！眼瞅著張縉彥暴怒的離開了尚書的簽押房，這職方司郎中郁悶的一拍腦袋。
“但愿這幫兵痞子別鬧的太狠了！”
“應(yīng)該不敢鬧吧！”
…………
西洋鐘滴答滴答的跑著，帝國的時間也隨著鐘聲而一點一滴流逝著。
這幾日，崇禎是終于學(xué)會放手了，朝廷大政，就讓各部撐著，他自己是每日都攜后妃去宗祠祈禱，今個也是才擺駕回宮，沒等他探看一下今日的戰(zhàn)報，滿是憤怒的張縉彥居然是登門求見而來。
“兵部何事？”
還是那間祈禱能帶來好運氣的臨福宮，崇禎是有些錯愕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兵部尚書，前些日子，他問計的時候，八棒子都沒打出半個屁來，崇禎是實在有些想不透，他來干嘛。
“陛下，我朝危難!臣不得不諫!”
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沒登等崇禎開口，張縉彥已經(jīng)跟黃河絕口那樣，滔滔不絕起來。
“今天下精兵盡在遼東平西伯手中!京營昏暗!如今戰(zhàn)事焦灼，大敵當前尚且還好，將來一但打退闖賊，關(guān)寧一家獨大，臣恐難以制衡!且人心善變，今日吳三桂恭順忠誠，難保他日大權(quán)在握不生異心，老臣認為，當盡早打算!”
不愧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張縉彥三言兩語，崇禎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疑心病，又被他給翻了出來，眉頭緊鎖，好一會，崇禎這才再次問起。
“兵部以為，朕當如何？”
“分吳三桂之兵權(quán)!”
“薊鎮(zhèn)總兵唐通，一向恭順朝廷，其手下有八千薊兵，可分吳左部于他，得關(guān)寧之兵，唐通定然感激于朝廷而又開罪于吳三桂，正可制約平衡!”
“通海伯朱以真，功臣之后，長于兵法!可以兵部職方司之名入關(guān)寧軍，執(zhí)掌右屯!”
“…………”
這場君臣對話足足持續(xù)了小半個時辰，滿是心滿意足，張縉彥乘著夜色，大步出了臨福殿，這一場黨爭算是他大獲全勝了！如今朝廷重臣也需有地方軍將支持，腰桿才算硬!他這有恩于唐通朱以真幾個，他們自然靠在他張縉彥麾下黨中。
至于魏藻德能不能反應(yīng)過來，會不會阻止，張縉彥是一丁點都不擔(dān)心，太了解崇禎皇帝的性格了，今個被他挑起疑心，那么分權(quán)之事就一定會進行下去，要是魏藻德敢阻撓，只會平白把唐通幾個得罪了。
就在他想得美時候，一股子得以難以壓抑的浮現(xiàn)在他老臉上，讓他情不自禁的哼笑出聲來。
可就在張兵部一路狠笑著回到前朝，正陽門前的中央官署時候，就站在兵部門口，剛剛來過的監(jiān)軍事趙體乾卻是臉色慘白，站在那兒等候多時了！
和兩個時辰前那股子意氣風(fēng)發(fā)可渾然不同，滾滾汗珠子自他額頭淋漓而下，他右手還不恭敬的搭在左肩膀上，看的張縉彥忍不住皺眉頭，剛想呵斥，可話卻是猛地堵回了口中，就在趙體乾捂的地方，一支黑森森的箭桿赫然插在了那里。
兩個朝廷舉足輕重的文官一時間都像是發(fā)傻那樣，面面相覷的僵在那里，足足一兩分鐘，猛地回過神的趙體乾這才帶著哭腔撲騰一下子跪在地上。
“督堂!吳三桂他，他反了!關(guān)寧軍炸開了廣渠門，引闖賊入了城，城墻，已經(jīng)，已經(jīng)陷落了!”
“這……，這……，這……，這怎么可能!”
榮華富貴黃粱夢，心頭的不安被印證了，一瞬間，張縉彥的臉也變得絲毫沒有血色，難以置信的不住搖著頭。
“吳三桂，他，他深受皇恩，他，他怎么能反？他怎么可以反!!!”
…………
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果說昨晚聯(lián)系李自成投誠，要詐開城門時候，吳三桂的心頭還帶著些愧疚與不安的話，到了晚上，這些愧疚不安卻是徹底的煙消云散了。
老子千里迢迢南下為皇朝拼命!可你們這幫衣冠楚楚的老爺們是真沒把關(guān)寧軍當人啊！
事情也是水到渠成，當趙體乾滿是傲慢，把兵部拒絕發(fā)賞人頭銀子的消息高喊城下時候，才剛剛被安撫下來的關(guān)寧部隊那股子不滿是徹底難以壓抑的爆發(fā)了出來。
廣渠門，曾經(jīng)袁崇煥拼死包圍的地方，如今已經(jīng)是遍地火把狼煙。
“他娘的，不是不讓老子進城嗎？老子就進來了!”
城墻上，臉龐滿是猙獰與殘忍，大聲的叫罵著，李本深一腳踹過去，跪在前面的那個京營軍官直接把被他踹下了城墻，慘叫著摔了下去，看著這一幕，京營廣渠門守軍足足上千，對著李本深這幾十個人居然是絲毫沒敢反抗，反而把頭低的更低，他們身邊，成堆成堆的火銃鳥槍鐵炮大刀扔了一地。
街道上，打著火把的關(guān)寧軍急先鋒那樣率先沖了進去，挨個控制街口，混亂的士兵就像是潘多拉打開的魔盒那樣，災(zāi)難噴薄而出，苦戰(zhàn)多日還拋家舍業(yè)滿是不甘之情的關(guān)寧軍開始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野獸，不知道那一隊開始，猛地踹開了街道邊上他們曾經(jīng)要保護的京師居民家大門，在其主人恐懼的怒罵聲中，猙獰的搶掠起來。
強奸，放火，殺人，無處不是!
然而，他們也僅僅是個開始，跟在關(guān)寧軍后頭，劉宗敏，田見秀，李過，李養(yǎng)純部隊先后蜂擁著沖進城去。
后世不少近代歷史學(xué)家把李自成描繪的很完美，偉大的農(nóng)民起義者，反抗封建的領(lǐng)袖，人民的曙光!可惜，這位領(lǐng)袖大人明顯沒有那么高的覺悟，就算他有，他麾下那些一窮二白，腦袋別的褲腰帶上的部下也沒有，暴民就如同瘟疫那樣，迅速越過了先動手的關(guān)寧軍，一團團嘹亮的火光在他們欲望的徹底釋放下，在這座當時世界上最龐大，最繁華的城市街道間綻放出來。
火光沿著京師縱橫的街道不住地向內(nèi)蔓延著，的確，在大明朝那些貪婪無度的官僚吃人般的統(tǒng)治之下，平民疾苦到吃了上頓沒下頓，可是昔日里的一切規(guī)則全都破滅了，那么降臨人間的，只有地獄。
而這個地獄大門的開啟者，則是恭敬的跪在了廣渠門門口。
“罪臣吳三桂，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對于城內(nèi)凄厲的慘叫聲充耳不聞，跪在地上恭敬地把崇禎賜予自己的平西伯印已經(jīng)寧遠總兵印高高的捧在頭上，吳三桂這位三軍慟哭盡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的節(jié)義大將滿是忐忑的等待著新主人的發(fā)落。
沒有了那些國仇家恨作為借口，作為遮羞布，他還是降了。
大火也帶動了強風(fēng)，自廣渠門內(nèi)吹出來的狂風(fēng)，吹得李自成紅色的大斗篷獵獵作響，在大軍扈從下得意的大步走到吳三桂面前，低頭瞄了這個前幾天還在肆意妄為嘲諷自己的猛將，他隨手抓過了黃綢子包裹的兩顆印信。
吳三桂旋即跪著讓開，手里提著印信，腰間挎著的是昨個吳三桂來投誠抵押在這兒的尚方寶劍，帶著麾下，他又是以一個征服者姿態(tài)，漫步的走進城門，靠著廣渠門附近的民宅已經(jīng)被這兵災(zāi)大火燒的通紅，那股子熾熱撲面而來，沖天烈焰倒影在他一只獨眼中。
數(shù)天前他還仰視的壯觀京師城如今徹底被踩在了腳下，眺望著眼前一片的火海，李自成是忍不住昂起頭來，猙獰的哈哈大笑著，一只拳頭對著眼前的混亂狠狠的抓了去。
“天下，盡在我老李掌心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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