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請……”
裕豐樓前，率先下轎子的陳默谷匆匆上前，為劉26希掀開了車簾，語氣一如剛才那番卑謙。
官場之中，多出一個級別便是一個天地，劉希且不說自身掛著六品的兵部官職，就是欽差大臣這名頭，就足以李唐任何州縣官府卑躬屈膝。
只是在心中，劉希委實不喜歡陳默谷如此虛假熱忱的模樣，可若是表現(xiàn)得清風(fēng)傲骨，不與這些人打交道，那又怎能將事情給辦完？
暗自尋思著，只得強(qiáng)壓那厭惡的不適之感，面帶笑意的道，“陳大人莫要如此，豈不是要折煞本官？”
“大人這是說笑了，大人是欽差大臣，那就是替天子出京辦事，下官做這點事自然是微不足道。”
說著，陳默谷引著劉希往酒樓里走去。
可還未行上幾步，酒樓中走出數(shù)道身影，劉希抬頭望去，為首之人面相白凈，眉宇間有些眼熟，恍若在哪里瞧見過，待轉(zhuǎn)過頭，看了看陳默谷，這才回過神，原來是與他有著幾分相像。
“大人，這是下官的胞弟，陳琦。”
劉希正暗自思念時，那陳默谷已經(jīng)道了出來，稍后見他又是指著其余人道，“這些都是陽曲的鄉(xiāng)紳，聽聞欽差大人駕臨，便全都趕了來，還望大人勿怪。”
掃過這些穿著華麗與先前所見衣衫襤褸截然不同之人，劉希心中頓時生出了厭惡，可卻是繼續(xù)笑著道，“陳大人無需此言，匡扶鄉(xiāng)野，賑災(zāi)救民，這些相公想來也出了不少力氣，待本官回朝后免不了要與圣上言明此事。”
聽得這些話，本還是提心吊膽的商賈不禁心花怒放，紛紛與劉希行禮，口中道著不敢當(dāng)之言，一時間，氣氛倒也是其樂融融。
“欽差大人奔波勞累，諸位也別在屋外站著了，趕緊讓大人上樓喝些茶水，好生的歇息歇息。”
陳默谷這一開口，那些還要說話的商賈當(dāng)即收了聲，讓在了一邊，隨一干人的最后，朝著樓上走去。
二樓雅間，劉希等人剛坐好，那朱福便張羅著小廝將菜肴擺了上來，動作之快，令人乍舌。
“北地寒涼，大人不遠(yuǎn)千里趕來，將朝廷的旨意給帶來，下官替我陽曲百姓敬大人一杯。”
陳默谷端著紅梅白釉盞起身說道，有這句話，劉希也不便推辭，拿起酒盞與他喝了個干凈。
“好！”
見劉希很是利索的喝完杯中酒，陳默谷笑著較好，稱贊起他好酒量，而其余陽曲城官員與鄉(xiāng)紳也紛紛敬起酒來。
杯盞織影，觥籌交錯。
不知不覺，卻已是酒過三巡，一番酒水喝下來，眾人說話越發(fā)的歡暢，陳默谷更是差點擼起袖子，用他那肥胖的手拍著劉希的肩頭來稱兄道弟。
“劉大人……陽曲城離中土甚遠(yuǎn)，地荒物貧，養(yǎng)得百姓亦是乖張跋扈，在這里八載，下官……下官終于明白了，窮山惡水出劣民，在這里當(dāng)官不容易啊！”
不知是酒水喝多了，還是覺得與劉希關(guān)系近了不少，陳默谷竟是倒著苦水來了，說著又是喝了杯酒，打了幾個飽嗝繼續(xù)斷斷續(xù)續(xù)的又道，“而且……而且還時不時的有匈奴來劫掠，三天兩頭的跑來，這心里啊……都被驚得怕了……”
“北地著實不如江南之地，諸位大人辛勞了，等賑災(zāi)之事結(jié)束，本官便回京為諸位美言幾句。”
劉希道了句敷衍的話，與那替他滿酒的陳琦點首示意，沉默了少許，又是轉(zhuǎn)過頭與那陳默谷道，“陳大人，朝廷的糧食從封城、茂名等州府就近調(diào)來，但畢竟還需要些時日，而百姓饑餓已是刻不容緩，不知陽曲城中還有多少的余糧？”
本是雙眼迷離，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倒在地囈語不斷的陳默谷聽了這句話臉上的笑容隨之凝滯不見，許久才有些為難的輕聲道，“大人，實不相瞞，陽曲已經(jīng)數(shù)年受災(zāi)，下官也往朝廷遞過折子，雖然被減免幾成的賦稅，但糧倉中卻沒有多少的余糧……”
他這話一說，縣丞馬龐忙嘆了口氣接過話來道，“陳大人說言不虛，陽曲城卻是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否則，也不會一個月內(nèi)與朝廷遞了五道奏折，陳大人與下官等人就是怕再晚會出亂子。”
“哦？”
劉希斜眼瞧了馬龐一眼，“可據(jù)本官所知，這折子也是下邳與鄴城先送到朝廷的，對了，怎么不見橫沖旅的司馬將軍？”
陽曲城，地處邊陲，乃是李唐不可缺失的要塞，自然是要派兵把守，劉希在來的路上便仔細(xì)的打聽了北地的境況，知曉陽曲城是由橫沖旅五千兵卒駐防此地，領(lǐng)兵之人乃是驍騎將司馬朝。
桌上擺著酒肉，身上穿著綾羅綢緞，口中卻說著陽曲城并無余糧，其中若是沒有貓膩，劉希又怎么會相信？
從城門一路走來，雖說隨和應(yīng)對，但他也在做著察言觀色之事，見他提出余糧之時陳默谷變了神色，劉希明白這小小的陽曲城怕也是渾水一潭。
“這些天匈奴人經(jīng)常前來劫掠，司馬將軍正忙著部署，或許是軍務(wù)繁忙，想來稍后便要來拜見大人。”
陳默谷將余糧一事閉口不談，只說那司馬朝沒有閑暇來此，稍后又是勸著劉希飲起酒來。
這次，劉希卻沒有與先前一番，欣然飲下杯中，而是沉聲又說道起糧食的事情，“陳大人，本官初至陽曲城，這里百姓疾苦你們比我可是知曉的多，此刻怕是有更多衣不蔽體的災(zāi)民從四處趕來，可城中竟然是米糧告急，難不成一石的余糧都沒有了？”
話語漸低漸冷。
“大人恕罪！”
聞言，陳默谷急忙將手中的酒盞放了下來，起身與劉希行禮，他這一動，其余之人也是跟著起身請罪。
在陳琦的眼神下，主薄蕭遠(yuǎn)支支吾吾的低聲道，“大人，城中糧倉余糧只有百十石……”
“三年來，朝廷免了陽曲五成的賦稅，倉中竟然只有百十石的余糧？”
見劉希皺了眉頭，蕭遠(yuǎn)正是心慌的不知該如何開口，卻覺得有人在拽他衣角，回過頭，陳琦正與他做著眼色。
干咽著口水，蕭遠(yuǎn)多日前便商量出的話搬了出來，“大人有所不知，陽曲城雖有司馬將軍鎮(zhèn)守，但也有著刁民作亂，其實城中本有余糧萬石，奈何那些賊人在數(shù)月前匈奴來襲，橫沖旅分身無術(sh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將糧食給搶了去。”
看著那蕭遠(yuǎn)因憤怒頜上胡須不斷抖動，這種做作之態(tài)讓劉希很想將身前桌子給掀翻，揚(yáng)長而去，但他卻沒有。
且將火氣給惹了下去，待日后來個一網(wǎng)打盡。
既然蕭遠(yuǎn)將黑鍋推向了山賊，劉希便給他們一個臺階，也不追問余糧之事，只是詢問起山賊在何處，做出摩拳擦掌明日便要帶人上山剿殺山賊之勢。
在一片恭迎的話中，劉希打著酒嗝，醉醺醺的往外走去，與那攙扶著他的陳琦說著瘋言亂語。
“去，將大人送回客棧。”
陳琦冷聲與那兩個轎夫道了一句，陽曲城不過是數(shù)十條皆道，因而吳雙兒等人住進(jìn)的客棧還是極為好尋。
見軟轎離去，陳琦揮了揮手，將那些還想留下聽后差遣的商賈給打發(fā)了，又是與馬龐等人說了幾句玩笑話，將三人送走，這才回到酒樓。
推開門，見本是醉倒的陳默谷坐在木椅上閉眼喝著茶水，陳琦忙走上前，坐在一旁，倒了杯醒酒茶潤潤那被酒燥得難受的喉嚨。
“都走了？”
“恩，讓他們留下也是看得眼煩。”喝幾口溫?zé)岬男丫撇瑁愮鶋旱椭曇舻溃靶珠L，你說他會不會真的去剿匪？”
山匪，確實是有，便在西的烏子嶺，頗有手段，再加之烏子嶺地勢險要，就連橫沖旅都沒能圍剿了他們。
事先是商量好萬一朝廷來人盤問起糧食，就推卸給山匪，可如今這欽差帶人上山圍剿，那豈不是露了餡？
想到這里，陳琦不禁有些慌了，對那些商賈，他可以不以為然，甚至是不管死活的指手畫腳，但這欽差可是能要了他性命之人，若是被發(fā)覺了自家所為之事，那還能有活路？
“你覺得他會有兵卒隨他上山剿匪？”
聽陳默谷這一說，陳琦眼中放出亮光來，“兄長說得不錯，如今這橫沖旅聽命于兄長，憑他帶來的那些侍衛(wèi)，又怎能奈何得了烏子嶺那幫悍匪，說不定還能來個借刀殺人，兄長果然高明。”
“呵呵……”
陳默谷滿是紅光的臉上再度浮出那憨態(tài)可掬的笑意，閉上眼，繼續(xù)抿著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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