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這個舊歷年,怕是過不好了。她
讓傭人重新去買了很多的年貨。有各種吃食,還有水仙、炮竹和對聯,到處都弄得喜氣洋洋。
不管怎么說,年都是要過的。
程渝卻催她走。
“我沒事的,別矯情了。”程渝道,“咱們這樣年輕,往后的日子還長,你家里老父親需得早點孝順。”顧
輕舟道:“你這些話里每個詞,我都能拿出來甩你一臉!”
程渝的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又實在不想吵架,氣哄哄躺下不理她了。
關于小產,仍是不提半個字。
顧輕舟到了太原府就派人給司行霈發了電報,司行霈也回了。“
等我,初五歸。”他道。顧
輕舟也給南京發了電報,只說朋友急病,她需得留下來照顧,不能回去陪司督軍過年。等
年后閑暇,她再去探望。她
原本就是第一神醫,這話說得含糊不清,司督軍和司瓊枝卻能順著思路,腦補出神醫懸壺濟世的細節。“
吾兒醫者仁心,救苦救難,家中安穩,不必記掛。”這是司督軍的回電。
顧輕舟把電報放在眼前,看了好幾遍才慎重收起來。
葉嫵也知顧輕舟歸來,大喜。
葉督軍也道:“你到我這邊來過年,正好陪陪阿嫵。”顧
輕舟就說:“程小姐生病了,我得照顧她。要不然,我也不會這個時候回來的。”
葉督軍不知程渝懷孕又小產的事,只問:“程小姐怎么了?”“
一點小頑疾,最近發作。”顧輕舟道。到
了除夕,顧輕舟一大清早安排傭人掃塵。
她去了程渝那邊。
顧輕舟瞧見了程渝正在看電報,表情怔怔的。電
報挺長,似乎是什么密件。“
怎么了?”顧輕舟問。
程渝抬眸,靜靜看了她一眼,然后把電報遞給了她。顧
輕舟掃了幾眼,一顆心就逐漸涼透了。電
報是云南程家發過來的,以程督軍的名義,說程、卓兩家的聯姻暫時終止,又問程渝何時歸家。
顧輕舟的手指,略微僵硬。
“卓莫止這人的心,果然挺狠的。”顧輕舟想。亦
或者,他從一開始就不太滿意。程渝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醞釀了一肚子的火,隨著程渝小產而點燃。
他不相信程渝是意外。而
程家接到這個消息時,就知道是程渝的孩子出事了。
程家不敢貿然在電報里詢問程渝,怕程渝傷心,只問她何時回家。程
渝懷孕,原本要避人耳目,是不會回云南的。顧
輕舟問:“需要我幫忙嗎?”程
渝似回神般,搖搖頭:“不用了。就這樣吧,一切回歸正途,皆大歡喜。”
顧輕舟想要勸說幾句。可
程渝不想提。
“程渝......”顧輕舟的舌尖,一時間也是千斤重。程
渝看懂了她的面色,這次沒有敷衍她,而是沖她點點頭,拍了拍自己床側的位置:“上來吧,地上冷。”
顧輕舟果然脫了鞋子,鉆入了程渝的被窩。
被窩柔軟溫暖。
顧輕舟和程渝半坐在床上,程渝跟她聊天。程
渝告訴了顧輕舟,她為何會小產。“
我考慮了很久,特別是和卓莫止吵架之后。這孩子來得不恰當,將來它的身份和前途,都難以言喻。”程渝道。
顧輕舟沒有反駁,不打斷她,只是輕輕嗯了聲,等待著她的下文。“
那天吵架,我就想通了,我不能要它。”程渝道,“我去找了一家小中藥鋪子,想要弄點打胎藥。”顧
輕舟的心,猛然一縮。她
微微攥緊了手指,似若無其事:“然后呢?”
“大夫給我把脈,說才上身兩個月,孩子的好壞全不知道,現在就不要了,有點可惜。”程渝嘆氣。
她在藥鋪里坐了很久。“
我當時心里一酸,難受得厲害,就想要轉身離開。可下了決心,總是搖擺也不好,我就對大夫說,我不要了。
大夫寫了藥方,小伙計給我取藥。我站在柜臺上,看到旁邊有人取安胎藥,我......”程
渝說到這里,就頓住了。她
當時心中酸澀得厲害。
她很想要哭。在
那個瞬間,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她想要這個孩子!哪
怕卓莫止是個瘋子,這孩子她也想要。真
相在千鈞一發之際,浮上了心頭。“
......我拿了藥,給了錢,出門就把那些藥給丟了。”程渝道,“從那天開始,我就想好了,這輩子我要跟卓莫止好好過。從
前渾渾噩噩,那天卻突然撥開烏云。卓莫止他只是病了,我應該救他;孩子哪怕沒有名目,我也愛它。”
顧輕舟錯愕看著程渝。
程渝深深嘆了口氣。
她就在那個時候,把自己前些年的迷茫給掃空了。
她抓住了明亮的前途。“
我之前過得不如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那時候我知道了。”程渝道,“我第二天再次出門,是想去醫院,買些安胎的藥。路
上的時候,我突然口中犯酸水,我聞到了羊肉的香味,就特別想吃飯。”于
是,她停下來吃東西。她
那幾天出門,全部都是乘坐黃包車,并非家里的司機。因
為她之前去打胎,不想讓顧輕舟知道,所以算是偷偷摸摸,后來就習慣了。
“......我吃飽了出來,在街上看到了高橋荀。我當時下意識想要避開他,就往旁邊街上一躲,沒想到遇到了一幫小地痞打架。”程渝道。
顧輕舟臉色一斂。“
他們沒有打我,你別擔心。”程渝道,“可是他們推搡中,把我推到了。我倒地之后,有個人踩了我一腳......”
顧輕舟只感覺呼吸凝住了。
她口鼻間呼出來的,是寒霜般,將她凝固住。程
渝的聲音,就在此刻哽住了:“肚子疼,我爬起來去了醫院。我嚇壞了顧輕舟,這輩子沒這樣害怕過。我
當時拉著醫生,求他無論如何也要救我,我也想如果你在我身邊,一定不會有事的。醫
生盡力了,孩子自己落了下來,都沒有成型。沒李子大,就沒有了。”屋
子里的空氣,寒冷如冰。顧
輕舟的身子有輕微顫栗。
她的舌尖好像被封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是我的錯。如果我不饞嘴,就不會上街去;如果我不招惹高橋荀,也不會好好走路就躲開他。如
果我沒有天天罵我的孩子是野種,它也不會那么生氣,氣得不要我這個娘,重新去投胎了。”程渝說到這里,終于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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