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英一直不肯睡。
吃飽了之后，他又開始哭，哭得更加響亮了。
乳娘只得把他抱到旁邊的耳房去。
然而，孩子中氣十足，哭聲從耳房也能傳過來，聲聲入耳，跟催命似的。
葉督軍的額角青筋直跳，唇緊緊抿著，臉色鐵青。
他好像隨時(shí)能跳起來殺人。
葉姍連呼吸都微弱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沒
人想到過六姨太會逃走。就
連葉督軍，也堅(jiān)信她絕不會逃離，所以對她沒有提防。他
之所以這樣堅(jiān)信，是因?yàn)榍安痪茫拘婿嬖V了他一個(gè)秘密。
“我能到處看看嗎？”顧輕舟突然出聲，問葉督軍。葉
督軍似回神般，略微點(diǎn)了下頭。
顧輕舟就進(jìn)了六姨太的里臥。
里臥陳設(shè)得很古樸大方，跟上次來看的時(shí)候完全不同。
葉督軍自從過了年，只要是在府上，就會在六姨太這里過夜，故而六姨太的房間換上了葉督軍喜好的家具。
顧輕舟一一看過去。
她心里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看
完了，她感覺哪里不對勁，又翻了翻六姨太的衣柜。除
了六姨太和葉督軍自己的衣裳，就是些小孩子的鞋襪和衣物。
顧輕舟看完了，一無所獲。因
為她不了解六姨太，不知道她出逃的原因。
“督軍，您要不要去前頭坐席？”顧輕舟又道，“我和二小姐在這里，你不用擔(dān)心孩子。”葉
督軍卻沒動(dòng)。
他坐著，表情仍是鐵青。見
他沒有起身的意思，顧輕舟就問他：“您知道六姨太為何要逃走嗎？”
葉督軍微微蹙眉。葉
姍的心提了起來，想要提醒顧輕舟，別在這個(gè)時(shí)候撞槍口上。葉
督軍卻道：“可能是打草驚蛇，她害怕了。”
葉姍和顧輕舟一愣。
什么打草驚蛇？
“前些日子，司行霈查到了她的過往，特意來告訴了我。”葉督軍道，“我沒有當(dāng)回事，想著此事從長計(jì)議，我還打算今天將她帶出去見見賓客，誰知......”葉
姍腦子里嗡了下。
過往？
什么過往？
她快速腦補(bǔ)了一場大戲，然后自己打了個(gè)寒顫，再看她父親時(shí)，感覺她父親的腦袋上有點(diǎn)綠。
六姨太是跟人私奔了嗎？顧
輕舟的心，卻是莫名揪了下。
她第一時(shí)間也想到，六姨太是跟情人私奔，然后她又想到，司行霈那個(gè)缺德鬼，假如葉督軍的姨太太有過往戀情這種事，他一定會當(dāng)做談資告訴她的。
然而，司行霈連她都沒有說過，意味著此事很復(fù)雜，需得嚴(yán)守秘密。“
她的什么過往？”顧輕舟問葉督軍。
葉督軍卻不提。他
擺擺手，想要站起身去前頭的筵席，然而雙腿千斤重，他有點(diǎn)提不起來。他
此刻也不知是什么心情。可
能是耳房里孩子的哭聲，讓他格外的悲涼。他
都這把年紀(jì)了。“
督軍！”顧輕舟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拉葉督軍，“您不說也沒事，您過來自己看看。”葉
督軍被她拉了個(gè)踉蹌。
他沒想到，他的身子這樣無力，被顧輕舟輕易拽動(dòng)了。然
后，他被顧輕舟拖到了衣柜門口。
打開衣柜，除了衣裳之外，葉督軍還看到了角落處一整排的襪子，整整齊齊疊放好。上面是小的，下面是大的，一雙雙的逐漸擴(kuò)大。葉
姍也跟了進(jìn)來。
她看到這些襪子，不太明白。葉
督軍的腦子里，卻似乎有一根弦，嗡的發(fā)出猙獰刺耳的異響。
“這些襪子.......有什么不妥嗎？”葉姍湊過來，看到之后挺詫異，然后她突然問，“怎么像是從小到大的......”
然后她就閉嘴了。六
姨太想要離開，故而她做好了瓊英的襪子，從小逐漸大，好像是她能陪伴在他身邊，伴隨著他的成長。
“督軍，六姨太是做好了此生再也見不到瓊英的打算。”顧輕舟道，“這不像是逃離的心態(tài)，而像是.....”像
是自殺。
一個(gè)母親，對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沒有期待。
盼著將來總有一天，能夠再見到他。六
姨太卻沒了這種期盼，說明她今天的離開，不單單是逃亡。
“父親，六姨太她到底怎么了？”葉姍急促問。葉
督軍卻猛然轉(zhuǎn)身，疾步往外沖了出去。六
姨太感覺很冷。
四周的鐵皮貼著她。
她為了方便，特意換上了傭人的衣褲。這衣褲是夾棉的，平日里活動(dòng)或者在屋子里，不算冷。然
而，此刻靜靜躺著，身下又是鐵質(zhì)的，寒意如水，四面八方撲向了她。她
剛剛喝下了毒藥，胃里很難受，火燒火燎一樣。她
控制好自己的四肢，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的抽搐，不要驚動(dòng)任何人。遠(yuǎn)
遠(yuǎn)的，她還能聽到鑼鼓喧天的聲響。在
那些響動(dòng)里，她還隱約聽到了瓊英的哭泣。
這肯定是幻覺，瓊英在后院呢。
六姨太想了很多。她
父親走得早，她母親又很不靠譜。在她年少時(shí)，那樣不靠譜的母親，還是想方設(shè)法供她念書。所
以，她為家庭的犧牲，不算什么，哪怕是做妾。后
來，在督軍府整整五年，除了最初的第一夜，葉督軍幾乎沒見過她。那
些日子，算是她短暫一生中最平靜的。生
了瓊英之后，所有人都以為，葉督軍寵愛她，她的好日子要來了。她
卻知道，滅頂之災(zāi)要來了。
她不死，將來后患無窮。
“瓊英。”她想著自己孩子的名字，想著他的面容，不知不覺流了滿臉的眼淚。她
真舍不得瓊英。
她弄到了護(hù)照，明天或者今晚，葉督軍就會查到，然后會順著她的假象，以為她逃去了香港。等
瓊英長大了，也許會順著這條思路，去香港找她。她
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也以為她在香港過上了好日子。
就連葉督軍，大概也會找她。
所有人都留點(diǎn)希望，讓他們度過最艱難的時(shí)候。她
想著，意識更加渙散了。
就在此時(shí)，她聽到了一聲悶響。似
乎重錘砸在她的耳邊。金
屬的聲音更激烈，她努力想要睜開眼，卻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空白。
她看到了光。
有人一把將她拽了起來，用力在她耳邊怒吼：“珠珠！”
六姨太這個(gè)時(shí)候，已經(jīng)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的幻覺，還是她真的被人找到了。不
會的。她
想，她的計(jì)劃很完美，此刻的葉督軍，應(yīng)該在各處車站或者城門口，布下天羅地網(wǎng)。
他不會找到她的。她
買到的毒藥，半個(gè)小時(shí)就可以讓她斃命，好像才過去不到十分鐘吧？“
珠珠，珠珠！”她渙散的意識，隨著這樣的聲音，逐漸聚攏。
她開始害怕了。不
，她不能被人找到。一
旦被找到，她會連累很多人，包括葉督軍。她
試圖掙扎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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