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眾人辰時過出發(fā)，回到后衙已是酉時一刻。
廚房里早備好了晚食，又溫著熱水。
夫妻二人換了衣衫，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頓飯，各自盥洗一番。
因各色緣由撞在一處，顧延章素了有小半月，今次好容易回到家中，到得晚間，終是忍不住拉著季清菱纏綿了半日，才兩相貼著睡了，次日早間神清氣爽，自心滿意足去上衙不提。
他這一處手頭事項早已游刃有余，每日不用多少工夫，便能把公務(wù)處置完畢，因騰出了手來，還親自去盯著城外營地，叫營中比起從前更是運(yùn)轉(zhuǎn)有序，連往日偶爾鬧出的小亂子都不見了蹤影。
再往北，吉州、撫州等地今歲雨季終于不再繼續(xù)干旱，而是連著下了七八場的大雨。
透雨一澆，蝗蟲自是死絕，至少今歲蝗災(zāi)再無重發(fā)的可能。
營地中的災(zāi)民們得了確信，不少便動了心思啟程返鄉(xiāng)，卻有部分或是已在贛州城內(nèi)覓了生計，或是在附近縣中尋了事做，留在此地，不愿再走了。
流民來時并未與贛州城中有任何通氣，走的時候也是成村成戶，全無計劃。
顧延章早料到此事，每日著營中保長詢問所管流民意向，提前統(tǒng)算返鄉(xiāng)人數(shù)，又增加營地巡衛(wèi)，以防有流民趁著要走渾水摸魚、偷雞摸狗，生出事來。
他這一處樁樁件件打點(diǎn)在前頭，便是有時候出了什么不妥，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快解決了。
而另一邊，張待、張瑚父子二人帶著二三十個幕僚、門客，又有十來個族親，許多仆從赴任，候得后續(xù)人員到齊之后，實在是人力充足。
衙中瑣事張待自扔給顧延章這個做通判的去了，而其余他待管之事，其一白蠟蟲，卻是蓄養(yǎng)還未成大氣候，要操心的并不多，只由農(nóng)官看著，又著那兩縣按部就班護(hù)一護(hù)而已；
其二福壽渠，那一處也有顧延章的幕僚許明帶著辦交接，雖然開始手忙腳亂了一番，到得后頭，手下人將事情拆成一二十塊，各自分管一部分，磨合一回，除卻愛互相吵吵，爭功搶勞，也慢慢接了上手。
他見外頭諸事無礙，一應(yīng)順利，心中少不得又多生出幾分自矜自信來，一心想要做一番大動作，才好顯出自己的本事。
正值此時，手下幕僚來回，說是州衙中胥吏辦事推諉不力，叫又叫不太動，叫得動了，又總敷衍了事，又做也做不太好。
張待何等出身，他從前頤指氣使，不領(lǐng)實事，可一旦領(lǐng)了正差，眼中又怎能容得下砂子。
當(dāng)即決定要好生整治一番胥吏。
李定在贛州州衙之中積年最久，張待一要問話，他幾乎立刻便被尋了過來。
聽得張待質(zhì)詢，李定弓著身子，臉上盡是為難，猶豫半晌，方才道：“官人有所不知，實不是下面人怠慢行事，衙中戶曹司原本也只有二三十人手，如今正值災(zāi)民返鄉(xiāng)，半數(shù)都被抽調(diào)至……城外幫著清點(diǎn)人頭、登記名冊，又兼如今春耕才畢，還要下縣鄉(xiāng)對照田畝，再有要把去歲宗卷抄謄封存……”
說到巡鋪、兵丁，又道：“……因災(zāi)民甚眾，恰要返鄉(xiāng)，怕是無人看管，要出亂子，顧通判便派了半數(shù)去城外盯守，的是再抽不出多余的人了……”
說到文書，又是低眉順眼地道：“通判說，月末待要查點(diǎn)前一季宗卷檔案，衙中文書皆是忙著備檔……”
說來說去，口口聲聲，便是明里不提“通判”，暗里也在說“通判”。
張待雖然治政之能平平，可見識并不短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這老吏在打什么算盤。
只是他如今正要立威，即便知道這胥吏在挑撥離間，偏又不能不往下跳。
贛州州衙之中，如果都只聽“通判”的話，那他這個“知州”，又用來做甚？
訓(xùn)斥了幾句那李定，讓他回去傳話，著州中吏員、差役各自好生辦差，今后勿得拖延之后，張待才把人給打發(fā)走了。
正巧張瑚從外頭回來，要尋父親說話，將這一番對話聽在耳中，等人走了，忍不住勸道：“爹何苦要聽那奸猾之人挑撥，顧延章雖然礙眼，最多也就這一二月間便要挪位子了，此時跟他別苗頭，豈不是叫人看笑話。”
張待搖了搖頭，道：“你經(jīng)事少，不知道里頭的彎彎道道，這些個胥吏個個都是油里滾出來的，此時只要讓上一分，他就覺得你好欺負(fù)，將來敢欺你十分，若是給他們看著我聽得顧五二字，便罷了休，這同拱手讓城池，又有什么區(qū)別？今后莫再想要使喚他們做事。”
他這一處還教著兒子，而轉(zhuǎn)眼之間，只隔著幾個公廳的孫霖同王廬，便知道了李定方才說的話。
“張舍人說了，城外營地重要，城內(nèi)事宜也一般的重要，讓下頭人不許顧此失彼，若是本職做得不好，將來論責(zé)論罰，不要說他手辣。”
月初才從京城回來的黃老二，如今已是連升了兩級。
他被顧延章一手托起來，先是在州衙之中立了足，受眾人簇?fù)恚髞砭故侵苯佑辛藱C(jī)會進(jìn)京面圣，心中那一把算盤，自然是打得噼啪響。
回了贛州之后，黃老二簡直比起從前還要賣力幾分。
他也是會算的，雖說如今靠著顧延章，能跟李定一家兩相分立，旗鼓相當(dāng)，隱隱還占著三分上風(fēng)，可這畢竟是一時。
通判又不是常年在此，等他走了，下一任官再來，未必就能把在此地百年根基的李家壓死，自己也不可能再有此時的好日子。
他跟著顧延章久了，也知道這人秉性。只要好生做事，讓其看在眼里，回報絕不會吝嗇。
便像那帶他入京的許明，如今已是被朝中留在京城，在京都府衙內(nèi)得安了一個位子，協(xié)助管勾設(shè)置流民營地之事。
這一項極容易出頭的差事辦下來，再有顧延章幫著舉薦，最多一二年，便能得官了。
天底下去哪里尋這等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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