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請徐茂用鄉(xiāng)音叫一聲顧延章的名字,無論叫堂中的誰來評判,都不會認(rèn)為這是什么為難的事情。 徐茂入營時間甚短,按他的說法,是從家中徑直來投軍的,并不存在少小離家,已忘鄉(xiāng)音的問題,既如此,說上幾個字,又有什么難的。 然而徐茂卻一聲不吭,只原地站著不動彈。 堂中原本并不以為意的人也漸漸開始覺出不對來,個個拿眼睛望著他。 顧延章卻好似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樣,又道:“徐軍校雖然生于衡州,長于衡州,還歲歲都有小半年功夫在衡州做買賣,卻是連衡州話也不會說——那也罷了,不過,既是做買賣的人,當(dāng)知道衡州附近有哪些鄉(xiāng)縣罷?也當(dāng)知道衡州城中坊市、店鋪之名罷?還請列說一二,應(yīng)當(dāng)也不為難罷?” 徐茂面上開始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子。 顧延章又道:“若是這也不方便說,方才我聽得人言,家中只有你一人,既如此,當(dāng)時無父母兄弟,便不怕牽連,莫不如把自家在衡州屋舍所在說一說罷?哪一街哪一巷,自家住的屋舍,不會也不清楚罷?” 徐茂依舊不言語。 到得此時,便是同徐茂交情再好的人,也瞧出來有幾分不對了。 顧延章奇道:“鄉(xiāng)貫有甚好隱瞞的?難道方才旁人說的假語,徐軍校其實家中有妻有子,有父有母,不想連累了他們?” 又道:“可才投軍之時,哪里又能料到有今日?作甚要隱鄉(xiāng)埋籍?” 再道:“徐軍校當(dāng)真姓徐?當(dāng)真喚作徐茂?究竟是贛州人,還是衡州人?因得何等理由,又去哪里尋來的假路引?” 他一問接著一問,問得徐茂全然沒有回手之力。 問到最后,顧延章又補了一句,道:“從來聽說只有幾樁事情需要隱姓埋名、改頭換面,一為避禍,二為躲債,三為逃罪——徐軍校行事這般張揚,出手如此闊綽,必不當(dāng)是避禍、躲債的罷?只能是為著逃罪了,只不曉得犯下什么罪,才要去造了假路引,假文牒,徐軍校可是方便解釋一回?” 一面說,一面轉(zhuǎn)頭對著身旁的王彌遠(yuǎn)道:“還請王軍將去看一回刺字罷。” 王彌遠(yuǎn)做事極是利索,聽得顧延章此言,幾乎未有待他話語落音,便幾個跨步上前,直直沖著徐茂而去。 徐茂膘肥體壯,身體壯實,反應(yīng)也不慢,見得人上前來,低吼了一聲,抬腿便朝王彌遠(yuǎn)踢去。 然則一個是入營做耍,每日只吃酒行樂的混混,一個卻是多年在陣上拼殺,武藝出眾的武將,哪里又打得過,不過五六招,便被反扣了雙手,壓在了地上。 來勸降的人直接當(dāng)堂把自家人給掀翻在了地上,這番反轉(zhuǎn),叛兵們皆是看得目瞪口呆,本也知道無論如何,此時當(dāng)要上前去幫徐茂一把,可不知為甚,竟是一個也沒有動彈,居然就這般眼睜睜地看著人被王彌遠(yuǎn)一把拍在地上,后頸上再被重重壓著一只膝蓋,滿臉漲得通紅,一副想要嗷叫,卻又叫不出來的模樣。 沒等眾人發(fā)聲,王彌遠(yuǎn)已是將徐茂的外衫掀開,只見那汗?jié)n漬的腰處刺著字,果然上頭寫了年份同鄉(xiāng)貫、軍籍,他轉(zhuǎn)頭對著顧延章道:“勾院,此處刻著衡州!” 到得此時,一切都再明白不過了。 徐茂只有造了假鄉(xiāng)貫,做了假路引,方才能投軍。 投軍的不少犯過罪,可犯罪也分許多種,為忠為義的,拔刀相助的畢竟是少,更多卻是偷雞摸狗,行那等惡事,此時罪犯入營,多數(shù)只能入廂軍,想要進(jìn)廣信軍,當(dāng)真是“白日做夢不要那樣美”。 堂中雖然俱是叛兵,可皆是被迫而為,并非良知消弭,眼見徐茂不能自辯,哪里還不知道此人必定鬼。 到得此時,徐茂便是再有能耐,再有口才,也是無用了。 白虎堂中二三十人,卻是俱都鴉雀無聲,人人都是一副不知如何應(yīng)對的模樣。 顧延章始終記得今次來的目的,并不是查什么內(nèi)情,也不是抓什么逃犯,自始至終,都是勸降。 他指了指被壓在地上,明顯已經(jīng)臉紅脖子緊,青筋直繃的徐茂,又對著梁炯道:“此等敗類,也不曉得曾經(jīng)行過多少惡事,怎能容他在此處招搖撞騙,哄得諸位往火坑里跳?” 又重將陳灝從前許諾的條件說了一遍,再軟硬兼施,勸眾人出降。 他句句都對著梁炯說,開的條件卻全是給那數(shù)千兵卒的,話里話外的意思,簡直是直白又**,更兼殘酷。 如果不降,你麾下數(shù)千部屬最終結(jié)果盡數(shù)是死,連同所有親眷也要入罪發(fā)配;如果出降,只死你一人。 你是選自家死,旁人活,還是選大家一起死? 這種時候,如果這個話對著所有人說,必是個個都說要一起死,不肯叫“梁軍將”一人再做此犧牲。 可他只將這話同梁炯說,等于逼著他做決定。 堂中并非都是蠢的,許多人都看出了顧延章的意思,皆是七嘴八舌地在一旁插嘴,人人都要“同生共死”。 梁炯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問道:“若是我全軍出降,當(dāng)真能保住他們性命?確能去延州屯田?” 顧延章點了點頭,道:“顧某以性命作保。” 梁炯嘆一口氣,道:“若是此言不真,屆時已經(jīng)出降,我等也拿顧通判全無辦法” 顧延章還未來得及回話,梁炯已是又道:“還請通判暫時回營罷,此等大事,須上下商議一回,再做決定。” 顧延章知道此事急不來,也不去催促,便同王彌遠(yuǎn)并隨從告辭了。 臨走之前,他看了看已是被綁縛起來,口中也塞了布條子的徐茂,對著梁炯意有所指地道:“梁軍將,此人不知從何處得來了假路引,竟埋在廣信軍中這般久,也未被發(fā)覺,今次務(wù)必好好看守審訊,問出其人來歷,將來還要交付有司審理歸案。” 梁炯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神色復(fù)雜地看了顧延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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