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看見呼延昊時，心便沉了沉。
糟了！
糟的不是呼延昊來了，而是五胡使節(jié)在盛京城里行走，身邊陪著的大興官員，呼延昊既在，那必有朝官在此！
暮青往胡使身后的雅間里掃了眼，隱約可見里頭坐著人。暮青頓時皺了眉，昨晚她來玉春樓前曾讓月殺查過，主和派的朝官前些日子常陪五胡使節(jié)尋花問柳，但這幾日沒了動靜兒，議和賠償事宜讓雙方鬧得有些僵，胡人已幾日未出驛館。
今日怎么就來了？
此事可真不湊巧，原本暮青算好了，她昨日才在朝中將撫恤銀兩案擔(dān)了下來，朝官們定在家中忙著做賬，這幾日沒心思逛青樓，她正好來玉春樓走走，來個出其不意。
如今正在查貪污案，昨夜季延等人輸了銀子，她猜他們定不敢在家中張揚(yáng)，果然今日早朝時朝中還沒動靜兒@。以這幾日各府的忙碌情形來說，她本以為能瞞個三日，可今晚不慎撞上了主和派的朝官，看來這事兒今晚就瞞不住了。
事已至此，那就只能今晚鬧場大的了！
暮青冷冷瞪了呼延昊一眼，呼延昊見了，眉頭挑得老高。
這女人為何瞪他？
他們今晚一時興起來了玉春樓，來時見雅間的門都開著，人都到了外頭，都說今夜有賭局看，卻誰都不知是和誰賭，那些大興貴族子弟在大堂里等著，一個個口風(fēng)嚴(yán)著，誰都不肯多說。于是他便起了興致，也命人將桌子搬出來，憑欄坐在等人來，誰想到等到的會是她？
呼延昊迎著暮青冷刀般的目光，興味地一笑，她果真跟那些無趣的女子不同！大興女子都太無趣，淪落青樓的女子也不過是擅長些歌舞詩詞，無趣得很！還是這女人好，身為女子敢來青樓，還會賭錢？
有趣！
他倒要看看她賭技如何！
“你真要賭？”元修問，他聽魯大說過，她賭技甚佳，只是軍中不得賭錢，他一直未親眼見過。今夜她來此，他知道她是必賭的，只是不能換個地兒？此地畢竟是青樓。
說話間，元修看了暮青身后一眼，有些詫異。
月殺平時把她看得牢牢的，恨不得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竟然會讓她來玉春樓？
“不然我是來尋花問柳的？”暮青看了元修一眼。
元修眉心一跳，無語搖頭，尋花問柳這種話她也說得出口，真是不把自己當(dāng)女子！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季延這時開了口，目光古怪。
昨晚圖一時新鮮，如今回過味兒來，總覺得不對勁。這小子剛來盛京，宅子是圣上賜的，又沒聽說他要娶妻，哪來的事需用銀錢？既無事需用銀錢，她贏他們數(shù)萬兩銀子有何用意？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覺得許是自己想多了，在西北時他曾聽說過她好賭，魯大在江南征兵時曾被贏了三千兩去，兩人不打不相識。好賭之人手癢，來趟賭場倒不是稀奇事，但眼下朝中多事，他有些懊惱昨夜被新鮮沖昏了頭。
但后悔沒用，銀子已經(jīng)輸出去了，這事兒要是被家里知道了，怕又是一頓家法，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錢贏回來。因此他今早將昨夜聚賭的京中子弟都叫去了望山樓，言明此事利害，讓他們誰也不得張揚(yáng)，還有銀子的去家中再拿些銀子，沒有銀子的去把回來！
這小子賭技高超，他怕今晚輸?shù)酶y看，今早便特意去宮門前等元大哥下早朝，約他今夜同來玉春樓，若是他們贏不回來，便請元大哥幫忙說合說合，這小子是他的舊部，總不會不給面子。
當(dāng)然，他可以直接請元大哥勸她把昨晚贏的銀票都還回來，但他昨晚輸?shù)奶珣K，想想就心里癢得慌，想跟這小子再一決高下！反正元大哥在，他不怕！
“昨晚鬧哄哄的，今兒咱們換個方式賭，敢不敢？”季延挑釁道。
“沒有敢不敢，只有接受不接受。”暮青見今晚賭桌前放了兩把椅子，荷官不在，便知季延是想和她單挑，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從懷里將昨夜贏的銀票全數(shù)拿出來放到了桌上，道，“你想怎么賭，說出來聽聽。”
這些人已經(jīng)入套了，她就不拿那一文錢出來了，昨晚那錢是餌，他們吃了，今晚胃口大了，可不會吃了。但無論他們是想吃那一文錢還是想吃這些銀票，只要想賭，她就能讓他們陷得更深！
果然，昨晚參賭的一群京中弟子看到自己輸?shù)你y票，眼神狼一樣的冒光，恨不得搶回來！
昨晚玩得太瘋了，今早季延把他們叫去望山樓，他們才知事情嚴(yán)重，這些銀子不多，但若家里知道了，他們一頓家法是挨定了！可是沒辦法，銀子已經(jīng)輸了，今晚只能硬著頭皮再來。
季延說了，今晚換個花樣賭，他們就不信，這小子還能總贏？
“你會聽色吧？不少字”季延坐去暮青對面問道。
“不會。”暮青實言道，她會搖骰，在國外讀書時去賭場實地研究微表情，專門練過兩年，后來回國工作，顧霓裳又教過她五花八門的出千技巧，在搖骰方面，她是高手，但聽色還差些火候。
“少來！”季延不信，這小子不但會聽色，而且本事比他好，不然昨晚怎么能又快又準(zhǔn)？季延一笑，道，“小爺就要跟你賭聽色！”
她本事比他好，他反而更興奮些。
“怎么賭？”暮青神色不動。
“小爺搖骰
子，你聽大小，聽準(zhǔn)了，小爺還有銀子輸給你，聽不準(zhǔn)，昨晚贏的銀子給小爺還回來！”
“行！”暮青一口就應(yīng)了。
“痛快！”季延一笑，深看暮青一眼，這小子還說她不會聽色，不會能答應(yīng)得這么痛快？
“但是我不會聽色，小公爺想跟我賭聽色，我不想掃你的興，所以我陪你賭，你讓我猜，如何？”暮青接著道。
“猜？”不僅季延愣了，玉春樓大堂里觀賭的都愣了，季延問，“怎么猜？”
“我不會聽色，你要賭這個，我只能用猜的，所以我要求一局猜三次，以最后一次作準(zhǔn)，輸便是輸，贏便是贏，如何？”
還有這樣的？
大堂里頓起議論聲。
今夜賭桌周圍的人除了昨夜參賭的京中子弟，其余人都是被哄來的，來之前他們都以為是來玉春樓消遣買樂的，到了以后才知道是昨夜不少人輸光了銀子，找他們救急來的。直到江北水師都督周二蛋進(jìn)了玉春樓，他們才知道昨夜贏錢的人是誰，昨夜的賭局他們沒見過，但既然她能贏，應(yīng)是高手才是，怎么今晚聽著一點(diǎn)兒都不像？
賭錢其實很多時候確實要靠猜，但是猜賭沒面子，這京中子弟賭錢，哪個不是不懂也要裝懂？
這人倒好，明擺著跟人說不懂，要猜賭，她也不嫌丟人？
但隨即便有人釋然了，這周二蛋雖是江北水師都督，官居三品，但半年前還是一介賤民，拿有那么好面子？
呼延昊在樓上揚(yáng)了揚(yáng)眉，搓了搓下巴，這什么花樣？她在地宮里時，能把他騙進(jìn)那條白玉甬道，他總覺得她這話定有陷阱。
元修嘴角抽了抽，默默別開眼，不忍看季延，他今晚會輸?shù)脚圩佣疾皇５摹?br />
暮青看著季延，等他同意。他會同意的，他的心理太容易猜，昨夜輸?shù)锰珣K，他一直以為她會聽色，而他也熱衷于此道，今夜跟她在聽色上一較高下的愿望很強(qiáng)烈，所以只要她同意跟他賭聽色，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他都會同意的。她明說了她不懂聽色，要靠猜的，在心里猜也是猜，說出來也是猜，她只是要求三次機(jī)會，不過分。
對待一個有強(qiáng)烈愿望的人，首先要滿足他的愿望，隨后再稍微的爭取規(guī)則的變動，以達(dá)到對自己有利的目的，這是最基本的心理操縱術(shù)。
“行！”季延思索了一陣兒后，果然點(diǎn)頭答應(yīng)。
這小子都不顧猜賭丟面子了，他還能說什么？反正他就想和她比聽色，她用聽的也好，用猜的也好，是騾子是馬，一會兒就知道！
“那可以開局了。”暮青道。
“好！”季延拿出一千兩銀票來往桌上一放，道，“你可聽仔細(xì)了！”
暮青不說話，找出張蓋著鎮(zhèn)國公府小印的銀票推出去，季延看見那小印，眼神一變，便開始搖骰。他在盛京城里胡鬧了好些年，玩骰子是專門練過的，花式雖不如荷官精彩，但也有模有樣，周圍不時有叫好聲，季延眉梢眼角漸見飛揚(yáng)的神采，搖了會兒往賭桌上啪地一放！
“猜吧！”季延盯住暮青，神采奕奕的眼底隱見精光。
暮青卻瞧著那骰盅，沒馬上就猜，看起來像是真不懂聽色，看了好一會兒，她才不確定地看向季延，問：“小？”
她嘴里說著小，聲音也小，周圍立刻便傳來陣陣笑聲，那些被哄騙來救急的京中子弟皆搖頭失笑，就這樣的人，昨晚竟能贏了那么多銀兩去？
“大？”暮青又不確定地問季延。
周圍笑聲更大，只覺得這樣的人昨夜能贏錢，真是交了八輩子的好運(yùn)！
暮青充耳不聞嘲笑聲，她看見季延面無表情，但按著骰盅的手指卻微微收緊，桌上的燭火照著他的眼，瞳孔擴(kuò)張了些，她隨即便道：“大！”
眾人皆看向季延，季延微怔，盯住暮青問：“你確定？”
“確不確定我都猜過三次了，這是先前說好的規(guī)矩，開盅吧！”暮青道。
這話一出，眾人頻頻點(diǎn)頭，聲聲催促。
“正是，說好了的規(guī)矩，猜錯了也該開盅了。”
“快開吧！”
“季大哥，開盅啊！”
季延在催促聲中眼底漸生復(fù)雜意味，把骰盅一開，負(fù)氣地丟在一邊，眾人齊望那三只骰子時，他瞥了一眼便將銀票推給了暮青。
賭桌四周沉寂了半晌，隨即炸了鍋。
“這、這……”
“贏了？”
“猜贏的？”
呼延昊在樓上興味的一笑，還真贏了？
元修把臉轉(zhuǎn)向一旁，強(qiáng)忍著笑，他知道魯大當(dāng)初那三千兩是怎么輸?shù)牧耍@哪叫賭，根本就是她在坑人！
今晚剛來的京中子弟都覺得是運(yùn)氣，昨晚輸錢的那些可不這么認(rèn)為，一個個心里覺得古怪，可又說不出哪里古怪來。
“再來！”季延道，他心里的古怪感更強(qiáng)烈，但越發(fā)覺得看不透暮青。說她是高手吧？不少字她說不會聽色，說她不會吧？不少字她居然能贏！
這一局是運(yùn)氣還是另有玄機(jī)，他一定要弄清楚！
“再來可以，不過，這樣賭沒意思。”暮青道。
“你又想怎樣？”季延皺眉問。
暮青在昨晚贏的銀票里翻了翻，將季延的那些全數(shù)拿了出來，往旁邊一放，道：“這里這么多人，不妨都來賭一賭，就拿我們兩個這場賭局的輸贏開個局。還是剛才那局的規(guī)矩，你搖骰，我猜大小，三局兩勝制，讓大家賭賭看我們兩個誰會贏。如果我輸了，昨晚你輸?shù)你y子都在此，一張不少的還給你。如果我贏了，你今晚帶來的銀子全數(shù)歸我，如何？”
“聽著倒是刺激！”季延道，拿他們兩人的輸贏開賭，確實比就這么賭好玩兒多了。
他知道昨夜輸?shù)锰珣K就是因為貪圖刺激好玩兒，可是好賭之人遇上的這種事就像貓兒遇上了腥，不賭難受！
“小爺賭了！”反正元大哥在此，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的事又跟鎮(zhèn)國公府沒關(guān)系，他怕什么？
季延答應(yīng)得痛快，其余人卻拿不定主意，昨晚輸?shù)你y子自然沒人不想拿回來，可是該賭誰贏呢？
昨晚賭過的人想賭暮青贏，但又怕惹季延不高興。今晚被拉來救急的人里倒是有想賭季延贏的，他們覺得猜賭贏了純屬運(yùn)氣好，暮青都說了她不會聽色，誰賭她贏誰就是傻子！但也有人覺得并非運(yùn)氣，不然如何解釋昨夜之事？還有人不想賭，朝中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暮青的身份實在有些特殊，還是不賭的好。但想賭的人也也有自己的理由，身為朝廷命官，來青樓賭錢本就有違朝廷法例，若被御史知道了，必遭彈劾！她敢行此事，他們?yōu)楹尾桓屹�？
于是寥寥幾個不敢賭的退去后頭，敢賭的、想賭的，一番壓注，賭暮青贏的和賭季延贏的竟然各占半數(shù)。
賭暮青贏的那些京中子弟多是昨晚輸錢的，他們瞄了幾眼季延，見他沒什么不快的神色，這才放了心。只是其中有一人讓眾人頗為意外，那人竟是與暮青有些仇怨的曹子安。
他竟賭暮青贏？
曹子安站在暮青身后，眼往元修出瞥，若非元修在此，他才不會賭一介村野匹夫贏！上回得罪了元修，他去相府賠罪，元修也沒有見他，父親為此動了怒，這些天他在家中日子可不好過，若是今晚他站在暮青這邊，元修見了許能原諒他，如此一來，哪怕他昨夜輸了錢，家中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他了。
眾人各有心思，賭局開始，季延搖骰，暮青猜賭，三局兩勝。
與開場那局一樣，季延耍了幾個漂亮的花式，往桌上一放！
暮青猜時還是一副猶豫之態(tài)，“大？小？”
“到底是大還是小？”
“小！”
暮青話音剛落，便有人催促，“快開快開！”
季延卻沒動，擰著眉頭問：“你確定？”
“確定。”暮青淡道，那神態(tài)仿佛與方才猜賭時的猶豫不同，看著真是十分確定。
季延又看了她一會兒，還沒開盅，臉上的嚴(yán)肅神色就繃不住了，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哈哈！你猜錯了！”
話說完，他把骰盅拿開，意氣風(fēng)發(fā)地往旁邊一放，只覺胸中沉郁之氣頓散，他終于贏了這小子一回了！
暮青身后嗡的一聲，從昨夜到今晚，不知賭了多少局，她還是第一回輸！
季延身后的京中子弟則面含得意的笑，果然剛剛是運(yùn)氣！
連元修和呼延昊都愣了愣，他們也是頭一回見她輸，無論是在什么事上。
唯獨(dú)暮青身后的親兵長低著頭，看著面色沉肅，眸底卻有流華隱動。
暮青端坐在賭桌前，視周圍目光如無物，道：“你只是贏了一局，別忘了我們的規(guī)矩，三局兩勝。”
“小爺怕你？來！”季延一笑，搖了一會兒骰盅，往桌上一放，“猜！”
“大？”暮青又猜，這回看著似乎有些急著想贏，竟只猜了這一次便道，“大！開吧！”
暮青身后的公子們頓急，為何不多猜猜？
季延身后的人哈哈一笑，“快開！她自己就猜兩回的，可不能說咱們不讓她猜。”
季延這回卻還是過了半晌才把骰盅拿開，只是臉上沒了剛才的笑意——結(jié)果是大，這局暮青贏了。
這回兩人身后下賭的人心情頃刻反轉(zhuǎn)，一半歡喜一半愁。
還有最后一局。
最后一局季延搖得格外用心些，暮青瞧著，他的耳廓都在動，放下骰盅后，還開了條小縫兒，自己瞄了一眼，隨后道：“猜吧。”
這回暮青看起來也很慎重，盯著那骰盅半晌才猜道：“小？大？”
四周的氣氛都是死寂的，她確定的時間格外的長，竟等了有小半盞茶的工夫才道：“小！”
看她的模樣很像是賭運(yùn)氣般，把心一橫，聽天由命。但這回天意運(yùn)氣似乎都沒站在她這邊，她話音落下的一瞬，季延就滿面紅光地跳了起來，大笑道：“哈哈！小爺贏了！小爺贏了！”
他高興的都忘了開骰盅，一名京中子弟湊公子才歡呼了起來！
“贏了！拿銀票來！”季延把昨夜他輸?shù)你y票都撈了過來，長這么大，從來沒覺得如此珍視幾千兩銀票。
暮青身后的京中子弟們卻臉色鐵青，這是玩兒他們？昨晚跟她賭，她神一般的差點(diǎn)連他們的褲子都贏了去，今晚賭她贏，想著從別人身上贏回些銀兩來堵上昨晚輸?shù)舻目吡约簭募抑型的贸鰜淼你y票和借的銀兩都被賭
季延贏的人分了去，這些京中子弟的臉都黑了。
這可如何是好？本想把錢贏回來，卻越輸越多，回府去怕是要被打丟半條命！
“你也有輸在小爺手上的時候，老天有眼！”季延在奉縣時吃過暮青的悶氣，昨晚又?jǐn)≡谒稚希裢碲A了，只覺從邊關(guān)回來后挨家法思過的郁悶一掃而空，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呼延昊皺眉，這怎么回事？要輸也該輸給他，竟輸給這等小白臉！他看了眼季延眉眼飛揚(yáng)的樣子，越看臉色越陰沉，忽然起身，下了樓來。
眾京中子弟見到他皆面色一變，呼啦一聲散開，元修面色一沉，往暮青身前一擋，呼延昊冷嘲一笑，“本王送錢來的！”
說話間，呼延昊將一只繡著黑鷹的荷包往賭桌上一丟，里頭骨碌碌滾出幾只綠寶石珠子！五胡金銀匱乏，但盛產(chǎn)寶石，京中貴族頗愛，只是戰(zhàn)事頻繁，閉關(guān)多年，少有商隊來往于大漠邊關(guān)，物以稀為貴，這些寶石在大興貴族眼中格外珍貴些，而呼延昊扔到桌上瞧著竟有滿滿一荷包！瞧滾出來的那幾只綠寶石的成色，莫說是千金，就是萬金也值了！
一群京中子弟眼都直了，暮青抬眼看向呼延昊，見他臉色陰沉，道：“沒錢賭了，本王給你，不準(zhǔn)輸給這小白臉！”
季延的白臉蹭的紅了，一蹦老高，擼了袖子，高聲道：“你說誰小白臉！”
“油頭粉面，不是小白臉是什么？”呼延昊一咧嘴，牙齒森白，比季延的臉白多了。
季延氣得印堂犯青，怒極反笑，“小爺跟英睿都督賭錢，關(guān)狄王一介外族人何事？”
元修的臉色也不好看，墨袖一拂，賭桌上重如沉鐵的荷包如碎葉般掃向呼延昊，呼延昊反手一接，眼眸微瞇，兩人的目光凌空相撞，一如鐵石，一如彎刀，沉重的，鋒利的，看得周圍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元修道：“英睿是我大興人，銀錢不夠也不勞狄王操心。”
呼延昊半分不讓，只是還沒開口，暮青便冷冷掃了他們兩人一眼，道：“我看你們眼神都不好使。”
她剛才只輸了季延的那些銀票，手旁少說還有三萬兩的銀票，他們是怎么才能辦到無視這些銀票，口口聲聲說她沒錢可賭的？
元修看了眼暮青手旁，他不是沒瞧見，這不是呼延昊搗亂，他順口一說嗎？
呼延昊哼笑一聲道：“那也叫錢？”
此話一出，昨晚輸錢的那些京中子弟臉色難看了，他們輸?shù)哪切┒疾唤绣X？這胡蠻敢再妄自尊大些嗎？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暮青冷聲道：“想看的，閉嘴！不想看的，出去！”
元修閉嘴，呼延昊眼一瞇，覺得暮青忒不識好歹。
步惜歡立在暮青身后，一直半低著頭，不急不惱。他不急，他知道，好戲在后頭。
季延懶得跟呼延昊吵，坐回賭桌旁道：“接著來，小爺還想多贏你幾回呢！這回敢不敢把昨晚贏的都賭上？”
他反正已經(jīng)把自己輸?shù)内A回來了，做個順?biāo)饲閹蛶鸵蝗壕迫馀笥岩膊皇遣豢桑皇呛粞雨粨v亂，壞了他的心情，本想多玩幾局的，如今一局定輸贏算了！
昨晚參賭的那些京中子弟聞言面色皆有死而復(fù)生之態(tài)，有些方才賭暮青贏的，心中不由對季延生了愧意，紛紛從暮青身后戰(zhàn)去季延身后。
這一次，沒人賭暮青贏。
季延笑道：“剛剛狄王的話也不算說錯，你瞧我們這么多人呢，你手里就只有三萬兩銀子，不夠啊。”
“我這兒有！”元修和呼延昊齊聲道。
季延嘴角一抽，怎么元大哥也摻和進(jìn)來了？
暮青卻理也沒理兩人，道：“我還有座圣上賜的宅院，押上總夠了吧？不少字”
眾人聞言嘶嘶吸氣，那宅院他們都聽說了，在鷺島湖呢！雖然三進(jìn)的宅子小了些，但鷺島湖的宅子如今可是有銀子也買不著，若是押上，的確可賭！
季延愣了愣，“這不好吧？不少字若是輸了，你住哪兒？”
“我隨便租個宅子就能住，反正三個月后要出城練兵，那時住軍營，我留著宅子也用處不大。”暮青道。
這話也有些道理，但季延總覺得有些不太厚道。
“空口無憑，都督可派人回去取地契房契？”一名京中子弟問。
季延聽了這話就皺了眉頭，回頭道什么地契房契？都督乃元大哥的舊部，難道還會說話不算？”
那人一聽就知自己多嘴了，忙賠笑閉了嘴。
“回去取太麻煩了，空口無憑，我可以立個字據(jù)。”暮青說著便喚來了玉春樓的人，筆墨端來賭桌上，她當(dāng)眾便立了字據(jù)。那字清卓，鳳舞龍飛之姿，看得賭桌周圍的京中子弟紛紛訝異，眾人都聽說暮青是村野匹夫出身，誰都沒想到她竟寫得一手好字！
字據(jù)立罷，暮青和那些銀票放在了一起，道：“好了，開局吧。”
季延立刻便搖了骰盅，放下后，暮青猜了兩遍，第三次確認(rèn)道：“大！”
季延面色古怪，把骰盅一開，點(diǎn)數(shù)卻是小，他搖頭笑道怎么贏的？”
這是他最不解之處。
“你贏了我這回，我就告訴你。別忘了，還有兩局。”暮青不到最后不肯多說，只道，“提醒你，我雖押了宅
子，但你們押的也是今晚的全數(shù)身家，你可要好好搖。”
“這事不勞你操心。”季延傲然一笑，仿佛勝局就在眼前，但將骰盅放在桌上后，他還是開了個小縫，自己先瞧了眼。
暮青見了眸光微動，季延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認(rèn)真時，搖骰聽色許不會有錯，但若因事分心，那就未必了。她是看著他的表情斷大小的，若他以為搖的是大的，而實際是小的，那她便輸了。所以她給他施加了心理暗示，這大堂里的人這局都賭他贏，背負(fù)眾人的期望對常人來說都會有些壓力，因為不容有失，他便會變得不自信，因此在開盅前會再三確認(rèn)。她要的就是他事先確認(rèn)下骰盅里的是大是小，然后，后面的事就簡單了。
前頭的賭局不過是假賭，這兩局才是真賭。
于是，事情簡單到暮青連三回都沒猜上，她猜了大，便見季延的目光焦距鎖定，脖子僵硬，她便知道他緊張，于是連小也不必猜了，直接說道：“大！不猜了，開盅吧。”
季延身后的公子們又開始催促他開盅，他把那盅移開，氣氛便一靜。
居然這回猜對了？
“無妨，上一局也是最后才定的輸贏，小公爺不必放在心上。”有人安慰道，也不知這話是在安慰季延，還是安慰自己。
但顯然，如此安慰并無作用，如今一勝一負(fù)，下一局便是生死之局了。
這一局，季延心中壓力頗重，搖罷偷偷開了骰盅看了兩次，才開口道：“都督猜吧。”
“大？”暮青猜。
只見季延的脖子在那一瞬僵得都不會動了，但片刻后，他笑了笑，打了個哈欠，似真似假道：“反正不是大就是小，都督可要想好，猜錯了宅子就沒了。”
暮青卻不受他這話的影響，他那脖子僵硬的動作已經(jīng)是典型的凍結(jié)反應(yīng)了，他剛剛還打了個哈欠，更加說明他緊張。人有時打哈欠并不是因為困，還有可能是因為緊張，緊張時打哈欠是一種深呼吸的方式，更多的氧氣可以讓人緩解緊張。有些人緊張時因為不想被人看出來，便會故作姿態(tài)，但其實有時會適得其反，將他的心理暴露得更多。
但暮青看起來卻像是受了季延的影響，盯著那骰盅許久，不確定地再問：“小？”
季延面無表情，卻暗暗松了口氣。
這口氣剛松，便見暮青聳了聳肩，道：“反正是最后一局了，宅子都賭上了，不妨再加一加碼。”
“都督還有什么可加的？”季延警惕了起來，問。
暮青看了他和他身后的那群京中子弟一眼，道：“沒別的可賭的了，就賭身上的衣裳吧。”
季延聽了一愣，反應(yīng)什么，竟然是衣裳！都督要賭衣裳不是不可，但我們這么多人，這么多套衣裳，都督身上就一套，這不行！”
“你想如何？”
季延摸著下巴嘿嘿一笑，“小爺也不要別的，你要是輸了，把褻褲也留下！”
哪知這話一出口，對面兩道目光瞪來，元修沉聲斥道：“胡鬧！”
呼延昊倒笑了，只是那笑有些猙獰，看起來像草原上的狼。
季延被斥得有些委屈，誰叫這小子昨晚嫌他的衣袍是穿過的？她昨晚先瞧不上他的，今晚卻又提出要賭衣裳，以他季延的作風(fēng)，當(dāng)然要報復(fù)一下。不就是條褻褲嗎？軍中哪個漢子沒遛過鳥？元大哥在西北戍邊十年，早該習(xí)慣了才是，怎么還斥責(zé)他胡鬧？
暮青身后，步惜歡抬頭瞧了眼季延委屈的臉，緩沉一笑，那笑不辨喜怒，但意味深長，只是被元修和呼延昊遮了，季延沒瞧見，只聽暮青道：“行！”
元修眉頭一跳，倏地回身！
呼延昊都愣了，草原上的女子都沒她這么豪放！
季延樂了，剛才的緊張被這事給沖淡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都督果然爽快！”
“大！開盅吧！”暮青猜得也挺爽快，最后一次的機(jī)會竟無半分猶豫，其聲斷然。
季延的臉卻頓時青了，再也笑不出來。
眾公子在他身后，瞧不見他的臉色，只覺得緊張，紛紛低頭看向季延。元修和呼延昊站在季延對面，卻將他的臉色看得清楚，呼延昊大笑一聲，“小白臉輸了！”
季延原本鐵青的臉因為這話頓時成了青黑，他身后一群京中子弟大驚，見季延的手還按在骰盅上，恨不得將他的手拿開，開盅瞧瞧，說不定是那胡蠻故意嚇?biāo)麄兡兀?br />
“開吧。”元修道，“敢賭就要敢開，不敢開，我?guī)湍恪！?br />
“誰說小爺不敢？”季延受不得激，一把拿了骰盅，“輸了就輸了！不就是一頓家法，一身衣裳？”
他這個時候倒成了一條好漢了，但看見那盅下輸局的一群京中子弟卻面如死灰，不是人人都像季延這般是府中獨(dú)苗，挨家法也不挨得太重，如今輸了這一局，滿盤皆輸，今晚回府衣裳都沒了，必定驚動府里，到時還不得被打殘？
一時間，還沒回府，大堂里便人人哀嚎，唯獨(dú)曹子安鐵青著臉。今晚他起初賭暮青贏，元修無甚表態(tài)，如今他又輸了，這可如何是好？
季延郁悶地看向暮青，問怎么贏的？”
暮青忙著收拾桌上紙片般的銀票，頭也沒抬道知道。”
“但我總有權(quán)利知道你之前那一局是不是故意輸
的吧？不少字”季延沉聲問。
這事兒他一開始真沒想到，如今看見暮青收拾滿桌的銀票，心中才有古怪的念頭閃過——這些銀票可是他們這些人帶來的全部銀兩！開始那局，她提出以兩人的輸贏開一場賭局，既然是賭局，自然有賭他贏的，也有賭她贏的，假如那一局她贏了，她贏的不過是他手里的銀兩，至于那些以他們兩人的輸贏下注的人，他們的輸贏他們自己算，銀票根本不會到她手上。但是那局她輸了，她還連累她身后的那些人把銀票都輸?shù)搅怂麄冞@邊，而接下來再賭，她身后自然就沒人了，又出現(xiàn)了昨晚的情形，她一個人賭他們所有人。而今晚更狠，只是一局，她就贏光了他們所有人！
這結(jié)果不得不讓他懷疑，她前頭那局不會是故意輸?shù)陌桑坎簧僮?br />
眾公子面色一變，元修和呼延昊也回過味兒來，兩人看向暮青手里那厚厚的一沓銀票，再一回想這賭局，心中頓明。
呼延昊仰頭大笑一聲，笑得恣意——她真的狡詐得像母狼！
元修長長呼出一口氣——害他白擔(dān)心一場！
“你猜。”暮青這時已收拾好了銀票，她將那沓厚厚的銀票往懷里一塞，對季延等人道，“脫衣裳！”
季延頓時苦哈哈地看向元修，“元大哥……”
“愿賭服輸。”季延還沒開口相求，元修便打斷了他，他什么，但是他也知道，暮青絕非財迷，她來玉春樓賭錢八成是為了查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一案，事關(guān)軍中將士，他不可為季延求情。
“可軍中銀兩一案跟鎮(zhèn)國公府沒關(guān)系，元大哥，咱們是發(fā)小，你是知道我祖父的，這事兒怎會跟他有關(guān)？”季延也知道事關(guān)西北軍，元修定然以軍中將士為重，但正因為他篤定此事跟鎮(zhèn)國公府無關(guān)，所以才想讓元修求求情。他祖父為人為官如何，元修最清楚，他兒時常去鎮(zhèn)國公府，他的騎射啟蒙還是他祖父教的呢！
“有關(guān)無關(guān)，查過才知。”暮青看了眼大堂里的人，將銀票又拿了出來，當(dāng)眾道，“若與軍中撫恤銀兩一案無關(guān)，這些銀票如數(shù)奉還！若是有關(guān)，那就對不住了。”
與貪污案有關(guān)的，她會交給步惜歡收歸國庫，日后發(fā)給軍中將士的家眷。
這些京中子弟原還不確定暮青來玉春樓賭錢是為了查案，有人甚至覺得她身為朝廷命官，賭錢本就有違國法，因此并未放在心上，此時聽她把話挑明了，不由震驚，這才明白今夜之賭真是捅了簍子了。
“把衣裳留下，你們就可以走了。”暮青道。
滿堂死寂，半晌后，季延問：“真要這么狠？”
“不狠。”暮青看了他一眼，道，“褻褲我不要。”
季延眼前一黑，剛才他可是連她的褻褲都要的，如今她不要，確實是“不狠”。
“好，你小子……”季延氣得直喘氣，“能不能給留件大氅？這正月天兒的！”
暮青卻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只是嘴上道回去，染一場風(fēng)寒好，還是披著大氅回去，也許染不上風(fēng)寒，但是要挨一頓家法好？”
季延一聽便愣了，他是家中獨(dú)苗，風(fēng)寒不過是小病，但若染了病，祖父許不舍得打他。
這話也讓不少京中子弟眼神亮了亮，隨后看暮青的眼神便添了些深意。
季延也深深看了暮青一眼，再不說什么，當(dāng)眾脫光了衣袍，把一身錦衣往地上一摔，道：“走！”
他從小胡鬧，在盛京紈绔子弟里向來稱大，他都愿賭服輸了，剩下的人也只好脫了衣袍，臉色鐵青地出了玉春樓，人人走時沒臉看人，唯獨(dú)曹子安恨恨瞪了暮青一眼。
這晚，三四更天兒，一群貴族子弟穿著褻褲跑在花街柳巷的長街上，場面壯觀，見雪下的大，各自家中的小廝忙趕出馬車來請主子上車，卻沒人進(jìn)馬車，寧肯染了風(fēng)寒也要在雪里跑，沒人知道這是為何，此事在多年以后被人談起，仍引為盛京怪談。
這晚，除了怪談，還有樁奇談。朝中新封的江北水師都督周二蛋在玉春樓里以一賭眾，把一群紈绔子弟贏得只剩下了褻褲，賭神之名次日便傳遍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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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寫越多，不知不覺就一萬了。
昨天說把賭局寫完再發(fā)，結(jié)果我對賭局的內(nèi)容嚴(yán)重估計不足，更這么晚實在抱歉。
仵作的連載情況一直有這樣那樣的狀況，所以有時有姑娘急了，催我?guī)拙洌沂呛芾斫獾模吘故俏业淖x者，看我的文就是支持我，哪怕有時話說得重點(diǎn)我都覺得無傷大雅，反正我是皮糙肉厚，不怕戳。
不過有幾位姑娘沒看全的，甚至沒有小皇冠的姑娘，請催更前先補(bǔ)齊訂閱
第五十二章盛京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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