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魏大人。”謝飏看向魏潛,眸光之中竟然隱約泛出笑意。
魏潛頜首,“謝大人。”
崔凝去蘇州之前與謝飏匆匆見了一面,比起那時,他的神態(tài)越發(fā)的冷,與之對視,只覺冷鋒逼人,便是笑,也絲毫沒有溫度。崔凝不由覺得驚訝,先時她只覺得謝飏氣勢太盛教人覺得難以接近,然而彼時笑起來時風姿灼人,卻分明不似這般清冷。
“表哥。”崔凈欠身施禮。
崔凝與崔況亦隨之行禮,“表哥。”
謝飏微微頜首。
“既然不期而會,不如同坐?”魏潛詢問眾人意見。
崔家三姐弟自然沒有意見,謝飏亦欣然應邀。
崔凈落后幾步,小聲問崔凝,“表哥和魏郎君有過節(jié)?”
“沒有吧?”崔凝疑惑,“阿姐怎么這樣問?”
崔凈接觸爾虞我詐的場合比崔凝多多了,對于人與人之間的氣場有種很微妙感覺,這兩人面上看著客客氣氣,她卻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不過想到家里曾有意撮合妹妹與謝飏,心中又了然。
崔凈笑笑,“我近來思緒不寧,胡思亂想而已。”
崔凝壓低聲音,笑嘻嘻的道,“其實我也覺得有點怪。”
“你啊!”崔凈莞爾,“可長點心吧。”
都說男人心思粗,可事實上,他們?nèi)羰窃谀承┦虑樯嫌嬢^起來,斤斤計較的程度比女子不逞多讓。
眾人上了二樓雅間,窗子敞闊,朱雀街的燈海近在眼前,外面熱鬧非凡,屋內(nèi)卻十分清靜。
崔凈看了一眼,“鬧中取靜,倒是個好地方。”
魏潛道,“大娘子喜歡,日后常來便是。”
自凌策婚后,魏潛便極少與他碰面了,原是想問一句近況,但他素來敏銳,一掃眼便見崔凈眉宇間有郁郁之色,便只隨口客氣了一句,轉而與謝飏說話,“謝君也來逛燈市?”
“那倒不是,近來閑賦在家,偶然發(fā)現(xiàn)這間酒樓頗有趣致便時常過來坐坐。”謝飏言語神情之中沒有任何情緒,讓人難以窺探他內(nèi)心真實想法。
關于謝飏的入仕之后的經(jīng)歷,魏潛也有所耳聞,心中只覺得可惜,門閥士族,便是被當權者貶落到塵埃里,也算不得什么,因為錢財、榮耀遠遠不是他們立足的根本,倘若哪一日風骨盡失,才是真正的傾頹沒落。
謝飏入仕之后,無數(shù)眼睛盯著,眼見著謝家如此急切激進,暗地里不知笑話多少回了。
謝家遠離權力中心這么多年,卻一直都是氏族譜上赫赫有名的貴族,如今出了一個人才,可是種種汲汲營營,十分辱沒門風,竟是動搖了百年來的名望。
魏潛心里很奇怪也覺得有些惋惜,謝飏為什么會任由擺布,完全不反抗族中的安排?不過他與謝飏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不好交淺言深,便也不曾詢問。
崔凝想起在蘇州聽人提起過謝飏的身世,心覺得他事事聽從叔父安排,大約是覺得堂兄之死有自己一部分責任,心里覺得虧欠吧。
“記得表哥所著《鹿臺詠》中有一篇《上元雪賦》提到在高臺上觀燈市,當時未曾讀懂,如今坐在這里,倒是能體味幾分了。”崔凈笑道。
《上元雪賦》只是《鹿臺詠》中很短小的一篇,比起其他頗受贊譽的文章,這一篇十分不起眼,有人覺得沒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因為它通篇寫的都是熱鬧景象,似乎沒有什么深意,也不曾感懷什么。
謝飏道,“你竟記得這篇。”
那容顏太晃眼,崔凈垂眼答道,“總覺得熱鬧之下盡是孤寂。”
謝飏頓了頓,只莞爾一笑,不予評論。
崔凝倒是沒怎么關注過謝飏的書作,只恰好讀過這一篇,便笑著接話,“還是阿姐解的深,我讀完這篇卻只覺得如同莊周蝴蝶,做了場夢似的。”
謝飏聞言長眉微動,看向崔凝,清冷的眼眸中難得顯露出幾分訝異,連慣常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都帶了幾分認真,“莊周蝴蝶?”
崔凝覺得他目光灼人,一時辨不清喜怒,連忙道,“我不懂解文,表哥可別怪我胡言亂語。”
《上元雪賦》是謝飏十六歲所作,文章里面他是雪、是燈、是任一一個路人,字里行間都是真切的快樂。許多人覺得平平無奇,卻也有人覺得很有趣味,甚至從中讀出了連他自己都不曾想過的深意,然而從未有人懷疑過文中所描寫的一切是真是假。崔凝是第一個......
如今回想起來,實際那日他不過是他多喝了幾杯,在鹿臺暖閣之中向下瞧了一眼,也不知是真的跑去玩樂了,還是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在回家的馬車里。
“讀文讀心,本就讀的是己心。”謝飏道,“人心隔山海,哪里是能從只言片語中能輕易讀懂的。”
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能讀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只是有人恰好與他同罷了......
謝飏淡淡帶過了過去,“聽聞魏君在蘇州又破了一起大案?”
“我不過是給小崔大人打打下手。”魏潛道。
謝飏笑的別有意味,“魏大人變了不少。”
恐怕認識魏潛的人聽他說出這話都會覺得難以置信,素來剛正不阿的人,竟然會為了一個人說虛言了。
魏潛也覺得怪,若是熟識之人說他變了,魏潛覺得正常,但他與謝飏只有過幾面之緣,謝飏話中卻仿佛很是熟稔的樣子。
謝飏未等魏潛答話便起身,“今日提到舊文,忽覺該去感受一下燈市的熱鬧,諸位且坐,子清這便告辭了。”
“謝君請便。”魏潛道。
崔氏三姐弟道,“表哥慢走。”
待目送謝飏出去,崔凈忍不住道,“聽說表哥仕途不順,見他卻像是未曾放在心上。《鹿臺詠》那般辭藻瑰麗,妙趣橫生,全無世間紛擾煩雜,能寫出這等文章,想必也不會將這些看的太重吧。”
崔況搖頭,“我卻以為不然。”
崔凈疑惑,“此話怎講?”
“大姐可曾看過表哥編纂的《陽夏志》?”崔況問。
崔凈點頭。
崔況道,“《鹿臺詠》看似像是莊子一般講的道法寓言,但只這名字,便別有深意。”
崔凝奇道,“有何深意?”
“《陽夏志》中提到那鹿臺的舊址始建于五胡諸國混戰(zhàn)之時,原名逐鹿臺,是軍事談判之所,取自《史記·淮陰侯列傳》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疾足高材者得焉’。隋時改建成觀景臺,地方官員覺著名字不妥,便改名叫觀鹿臺。后來,此地成了文人雅士以文會友的地方。”
崔凝不解,“那為何又叫鹿臺?”
魏潛道,“鹿臺此名正源于謝君。他的《鹿臺詠》盛名在外,因他常去觀鹿臺,眾人便默認鹿臺便是觀鹿臺,所以現(xiàn)在很多人都把那里叫鹿臺。”
逐鹿臺建造之初便有“逐鹿天下”之意,野心可窺一斑。
因著《鹿臺詠》中的寓言文章大多十分奇異,所以也沒有人深究“鹿臺”究竟是什么意思,崔況結合文章中的許多寓意,認為謝飏心有雄偉抱負,覺得“觀”字不合心境,故而省略此字。
崔凝聞言不由怔然,她臨窗探頭往下看了一眼,正見謝飏剛剛走出不遠。
周圍無數(shù)目光黏在他身上,他卻仿佛忽有所感,回首往這里看了一眼。
燈火煌煌如漫天繁星,他駐足其中,便如最耀眼奪目的一顆,四目相對,崔凝不由呼吸微滯。
謝飏收回目光,微微垂首,從街邊攤販那里取了一張面具戴上,丟下一串錢,灑然而去。
“阿凝也想下去玩?”崔凈見她盯著外面,便問。
“啊。”崔凝回過神,懵頭懵腦的答道,“好啊!”
魏潛亦剛剛收回目光。
崔況將方才的一切收入眼底,不由暗暗憂心,二姐別是被表哥迷花眼吧?
叩叩叩。
有人敲門,“大人,宮里有召。”
“知道了。”魏潛說罷,又對崔凝三人道,“我進宮述職,你們用完飯再出去玩,注意安全,早些回去。”
崔凝點頭,“好。”
崔凈笑道,“魏郎君放心便是,我們定將阿凝全須全尾的帶回去。”
魏潛聞言笑笑,十分順手的揉了揉崔凝的腦袋,起身匆匆離開。
其實魏潛一回來便趕去監(jiān)察司述職,又怕圣上傳召,在官衙等了半日,監(jiān)察令才讓他回來沐浴更衣暫作休息。
雖說監(jiān)察司直屬圣上管轄,但圣上也不是每一次巡查之后都會親自問詢,然這一次案件事關一州別駕,圣上不可能不過問。
飯罷。
崔凝拉著姐弟去燈市,本想著放松一下,萬沒料想,崔況竟然成了長安城里頭最受歡迎的俏郎君,也不知誰高呼了一聲小崔狀元,姐弟三人登時萬眾矚目。
街上恰有表演,熱情奔放的舞姬湊上來,圍著崔況舞蹈。
人潮生生將三姐弟擠散。
崔凝與崔凈也是好不容易脫身,發(fā)現(xiàn)身邊小廝婢女都不知道被擠去哪里了,崔凈一時心慌,“阿凝。”
“阿姐莫慌,想來他們就在附近。”崔凝環(huán)顧四周,見旁邊的賣胡食的攤子還算清爽,便拉著崔凈坐下買了兩碗酪,“咱們坐在此處等等便是。”
崔凈想著前面就是自家酒樓,崔況也在不遠處,這才放下心來。
崔凝看著不遠處擰著眉頭被舞姬圍在中間的崔況,喝了口酪,“這些人眼神都不好使嗎?是謝子清不好看了,還是魏長淵才盡了,他們竟然開始追捧小弟?”
崔況相貌再好,也不過是個孩子,遠不及謝飏他們風姿翩然,可是剛剛謝飏走在街上,雖說引了無數(shù)目光,卻并不像崔況這般轟動。
“大約是勝在一個‘奇’字。”崔凈笑道,“前陣子圣上親口夸贊他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少年奇才,這才引得眾人爭相圍觀吧!”
古往今來,少年才高者總會讓人另眼相看。不過,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崔凈沒有說:崔況更勝在出身。
崔氏的煊赫,是旁人遠不能比的。
眾多光芒集于一身,可不是難得一遇?
“那倒也是。”崔凝一邊喝著酪一邊看自家小弟的窘?jīng)r,好不愜意。
一碗酪飲盡,崔凝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怎么還不見人尋來?”
照理說,他們只是被人群擠開,其他人不會走太遠,附近的人都在駐足圍觀,小廝婢女們應該很快就能擠過來。
正想著,崔凝忽覺得眼前發(fā)黑,“阿姐!”
她一把抓住面前的崔凈,只覺有人強硬的扯開了她的手,隱約聽見崔凈驚呼“阿凝”,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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