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居中,還是一如往常的清靜。
大堂內溫暖如春。掌柜端著小胡床坐到火爐旁,盯著小廝往爐膛里頭添碳,添一塊,他便嘆一聲。
小二抖著手問,“掌柜,您有心事?”
“多好的銀霜炭吶。”掌柜滿眼惆悵,“白燒了。”
樂天居已經兩天沒開張了,但是依著規矩,店內還需一切照舊,后廚每天準備的上好食材,就算是冬季也絕不留過夜,需要丟掉的東西大都便宜了伙計,掌柜每日也沒少吃少拿,吃的時候眉開眼笑,吃完就開始嘆氣,若是樂天居倒閉,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魏潛名下不少產業,當初樂天居選掌柜時,所有管事都爭破頭。不為別的,樂天居的目標客人就是權貴,雖說不好伺候,但伺候好了自然好處多多。
吳掌柜在這群人中以“會吃會玩會拍馬屁”的“才能”脫穎而出,正摩拳擦掌的想要大干一場,卻被兜頭潑了盆冷水。
魏潛對樂天居的要求是:要清靜,生意出入持平即可。
吳掌柜只好含淚推翻先前的計劃,弄了個最費時費力的生意。樂天居里的一花一木、一杯一盤、一食一飲無不做到“精、奢、雅、奇”四個字,以至于客人進來平平常常喝茶吃個點心都要花上十幾吊錢,若是放開點,那更是沒個準數。
東西好了自然不缺客人,樂天居貴到令人發指,仍然盈利,只是最近因遷都一事權貴們都忙亂得很,已經兩日沒無客上門了。
吳掌柜看著自己小白蘿卜似的手指,感慨道,“最近愁得我都清減許多。”
“可不是嘛!”小二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咂了咂嘴,正想昧著良心夸上幾句,余光卻見門簾被挑開。
屋內光線一晃,便見一名身著平素錦寬袖袍服的少年入了堂內。
少年膚白如羊脂,一雙桃花眼流轉之間似多情含羞,竟讓見識頗多的掌柜和小二都愣住了。
“小二?”少年音如淙淙冷泉。
小二這才回過神,連忙放下簸箕,一邊用巾帕擦手,一邊快步迎過去,“郎君喝茶還是用飯?”
少年卻問,“小崔大人今日可會回來?”
吳掌柜心中警覺,立刻把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心說,莫非小崔大人特別招這類少年的喜歡?昨晚一個,今日又一個。
小二道,“大人最近忙的很,不一定會來,郎君不妨留下姓名,小的讓人轉達?”
少年搖頭,“給我個雅間吧,我就在這里等她。”
“郎君隨我來。”小二一打眼就將少年的穿戴、舉止過了一遍,應當是小富之家的郎君,于是心里便有數了。
他們一直力求讓上門的客人都能賓至如歸,自然不會給一般人報上天價菜單,令人為難。
少年發現價錢并不算離譜,果然放松了一些,點了一壺茶一盤點心。
吳掌柜探頭往上看,見小二下來,小聲問,“沒叫你去給小崔大人遞口信?”
“沒有,想來沒什么急事吧。”小二道。
掌柜自語,“小崔大人早上才來過,小郎君來的可不是時候啊。”
話音方落,只見一只修長的手撩簾子,先是一身官服的少女進門,接著亦是一身官服身量頎長的青年隨后而入。
“掌柜,你說的什么小郎君呀?”崔凝笑問。
“娘子!郎君!”吳掌柜欣喜的迎過去,“方才來了個小郎君,說是要找娘子。”
“人在何處?”魏潛問。
吳掌柜小心瞟了自家郎君一眼,見他面色如常,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后脖頸涼颼颼的,“就在二樓雅間。”
吳掌柜在前面帶路。
崔凝見店內沒有客人,拉住魏潛的手,牽著他一起向二樓走,疑惑道,“我在長安可沒幾個朋友,究竟是誰呢?”
“不成體統。”魏潛看著兩人握著的手淡淡說了一句,但沒有松開。
崔凝瞥了一眼吳掌柜的背影,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將人拉彎下腰,踮腳在他臉頰上飛快親了一下,而后松開蹦到吳掌柜身后,回身沖他做了鬼臉。
魏潛忍俊不禁。
“小郎君,我家郎君與娘子回來了。”吳掌柜敲門。
屋內有什么東西摔到地上,吳掌柜正要詢問,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從里面推開,少年俊秀的臉乍然出現,面上帶著微紅,看起來靦腆又干凈。
吳掌柜見那張漂亮的桃花眼眸光微轉,落到崔凝身上,仿佛帶著萬千心緒,欲語還休,心頭一跳,忍不住回頭,看見自家郎君臉上還帶著尚未斂盡的笑容正走上來,連忙往旁邊移了一步,擋住少年。
魏潛看見他的動作,眉梢微揚。
“我是陳愚。”少年道。
崔凝眼睛微睜,“是你?!”
這時魏潛已走到門口,他比吳掌柜高了大半個頭,自是將一切盡收眼底,同時也猜到了少年的身份,“進去說。”
“啊,好。”陳愚愣愣的側身讓兩人進屋。
魏潛知道吳掌柜在擋什么,也并不在意,因為他發現這少年生了一雙好眼,看誰都像是含著似有若無的情意,稍微一笑更不得了,那汪清泓的漣漪像是要溢出來。
三人落座,陳愚不安的挪了挪位置,“阿兄說你們今天肯定會來這里,叫我過來等著。”
“他叫你來做什么?”崔凝心道陳智真是忙的很,早上在宮里打滾,還不忘安排弟弟。
陳愚從懷里掏出兩張紙,“這是阿兄要我當面交給小崔大人的東西。”
崔凝接過來,打趣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真的小崔大人,萬一是騙你呢?”
“你、你……”陳愚著急解釋,又像是害怕被騙,要努力說服自己,“阿兄畫了你的樣貌,我見你很像才沒有多疑。”
魏潛輕咳一聲,“她說笑罷了,你不必多慮。”
聞言,陳愚松了口氣。
少年心性單純,干凈的像琉璃,與他那兄長簡直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極端。
“這是?!”崔凝展開兩張紙,看了幾眼立刻遞給魏潛,“這是宜安公主府和別苑的構造圖。”
魏潛接過來,發現是精細復雜的構造圖。
不得不說,陳智的才智遠不是科舉成績可以衡量,他只是在宜安公主府和城外別苑里草草溜了一圈,還是在那樣緊張的情勢之下,便能繪下這樣細致結構圖,若是能把腦子用在正經地方,必有一番大成就。
兩張紙上沒有寫多余的話,魏潛卻在其中看出了種種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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