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大雪飄飛孤樹斜
“這……”本能地向身體向后躲了躲,一天之內(nèi),劉秀第三次不知所措。
不想娶皇帝的女兒回家,理由居然忘不了過世多年的妻子。如此充足的理由,劉秀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
偌大的長安城內(nèi),除了他的老師許夫子之外,哪個男人不熱衷于功名利祿?
放眼太學(xué)上下,如果有機(jī)會將皇帝的女兒攬入懷抱,有誰能夠不怦然心動?
吳漢師兄的例子就在眼前,從不文一名的白丁到正五品驍騎營都尉,不過是差了一樁婚姻。自從目睹了吳漢的飛黃騰達(dá)之后,多少師兄師弟都羨慕得抓耳撓腮?
“九道題,其實真的不是很難。也許當(dāng)初再認(rèn)真些,就答出來了。也許當(dāng)初多少再豁出去一些臉皮,就能堅持到最后。答不出來,被公主羞辱又怎樣?官場中,被上司羞辱的時候就少么?從不入流的亭士到正五品高官,多少人得爬一輩子?而吳漢……”
類似的議論,劉秀隔三差五就能聽到一回。他自問做不到吳漢那樣為了功名豁出去一切,但是,如果皇帝肯定主動讓公主下嫁的話,他真的不敢確定自己是否也會像孫豫這樣,千方百計試圖拒絕。
店小二悄悄地端來了熱茶,然后悄悄地退了下去。
孫豫端起他自己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笑呵呵地?fù)u頭:“不敢相信么?但孫某發(fā)誓這是實話!不是每個人都想平步青云,至少,孫某不是!”
劉秀接不上對方的茬,本能地又往后躲了躲,仿佛距離對方太近,會突然無地自容。
“也不是每個人都終日想著互相坑害,至少,孫某不是!”又輕輕抿了一口,將茶盞放下,孫豫繼續(xù)笑著搖頭。干凈的峨冠,被陽光鍍滿了淡淡的金。
白色的水霧,從茶盞里飄起來,擋住劉秀的視線。更多的陽光,透窗而過,將孫豫身上的素袍,也照得華貴異常。
劉秀忽然明白了,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到孫豫,就覺得此人與眾不同。干凈,不是一般的干凈,從頭頂?shù)较ドw,從眼睛到手指。此人渾身上下,居然不惹纖塵!
“孫某在十多年前,也是青云榜首。孫某的父親,還是當(dāng)朝國公。孫某想要做官,憑家世和本事都足夠了,不必高攀室主!”孫豫的話繼續(xù)傳來,隔著白白的水霧,就像隔著一團(tuán)浮云,“更何況,孫某連做官的興趣都沒有,只喜歡彈彈琴,寫寫字,畫幾幅山水而已!”
“青云榜上,出一個吳子顏就夠了!”水霧翻滾,在陽光下淺呈七色,孫豫的模樣,就像傳說中的神仙一樣,卓然不群。“眼下長安城里,也足夠熱鬧了,孫某沒必要再去推波助瀾!”
茶盞落于桌案,發(fā)出輕輕的碰撞聲。水霧瞬間消散,露出孫豫干凈的面孔。
猛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劉秀雙手將其舉到眉間,然后一飲而盡。
放多了鹽巴和香料的茶湯,喝起來并不可口。但是,他忽然卻喜歡上了這種古怪的湯水,覺得自己也飄飄欲仙。
孫豫又陪著他飲了一盞,然后笑著起身結(jié)賬離開。再也沒有多說一句廢話,也沒有再追問劉秀是否原因幫忙。有些話,放在心里,就已經(jīng)足夠。
…………
數(shù)日之后,一個非常令人震撼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長安。
皇帝陛下親自為黃皇室主挑選的未婚夫婿,內(nèi)秘府校書孫豫,居然半夜時中了邪,從睡夢中一覺醒來,竟忘記了自己到底是哪個,滿嘴胡言亂語。而原本年底就要下嫁孫豫的黃皇室主,也忽然染上了惡疾,高燒不退,且半邊身體都無法動彈。幾乎與二人生病的同時,前朝平帝的陵前,四十多棵半尺粗的柳樹,全都被積雪壓垮,橫七豎八倒了滿地。長安南郊的祭天場所,更是無緣無故地冒起了濃煙,持續(xù)數(shù)日都不消散。
滿朝文武錯愕,這才忽然想起來,黃皇室主當(dāng)年成親之前,曾有方士預(yù)言,她的命格奇貴,非青龍白虎不得為偶。而內(nèi)秘府校書孫豫雖然身為國公之子,命格比普通人貴了不少,照著青龍白虎,卻差得實在太遠(yuǎn)!
如此算來,孫豫和黃皇室主二人同時生病的緣由,就非常清楚了。一個無福高攀,一個命貴難嫁,繼續(xù)勉強(qiáng)這樁婚事,肯定會惹怒蒼天!
于是乎,成新公孫健不敢再提迎娶兒媳過門之事,圣明天子每日忙著處理朝政,也“沒功夫”再讓人推算女兒出嫁的最吉利日期。一場由皇帝親自撮合的婚姻,最終不了了之。
“你小子啊,連皇上都敢糊弄,膽大的真是沒邊了?!”就在皇帝和滿朝文武一起選擇裝傻充愣的時候,許子威卻將劉秀叫到病榻前,笑著數(shù)落。
“弟子,弟子不是受了公主的兩度相救之恩,沒法推辭么?”劉秀信手從阿福手里接過湯藥,吹了吹,輕輕送到許子威的嘴邊,“并且孫夫子也不愿意娶室主為妻,即便弟子不幫忙從中穿針引線,以他們兩個的本事,想必也能找到別人!來,師傅,您別管這些,先喝藥。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皇上即便有所懷疑,也不會懷疑到弟子身上!”
“你倒是想得輕松!”許子威順從地低頭喝掉了湯藥,然后繼續(xù)小聲告誡,“皇上,皇上要真的那么好糊弄,當(dāng)年就不可能未廢一兵一卒,便取了大漢的江山。他現(xiàn)在不刨根究底,要么,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時半會兒無法分心,要么是因為心疼女兒,不想跟室主殿下反目成仇。”
“皇上心疼室主?師傅,您說皇上會心疼室主?”劉秀不敢茍同許夫子的意見,一邊給對方喂藥,一邊輕輕搖頭,“他當(dāng)年,可是毫不猶豫地逼死了自己的長子!”
“那是王宇自己找死!”許夫子卻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推開藥匙,喘息著大聲強(qiáng)調(diào)。“皇上千錯萬錯,唯獨誅殺隱太子之舉,一點兒錯都沒有!你已經(jīng)在太學(xué)里讀了三年書,怎么還跟著人云亦云?!”
“是,弟子知錯了,師傅息怒,師傅您老人家請息怒!”從來沒見過許子威發(fā)這么大的火氣,劉秀趕緊低頭認(rèn)錯。馬三娘聽見了屋子里的動靜,也趕緊沖進(jìn)來,坐在床邊輕輕給老人捶背。姐弟兩個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終于讓老人消了火。然而,屋子里的氣氛,卻不再像先前那樣溫馨。
“文叔,老夫這身體,恐怕是熬不到下一個冬天了。也不可能,再像先前一樣,終日手把手地教你!”見把劉秀和馬三娘嚇得臉色灰白,手足無措,許子威自己也覺得有些后悔,忽然嘆了口氣,幽幽地道。
“師傅您這是什么話?您老不過是偶感風(fēng)寒而已!”劉秀聞聽,趕緊跪在床邊,低聲出言安慰。馬三娘心里雖然著急,也迫不及待地在一旁幫腔,“是啊,義父,劉三兒他剛才胡亂說話,等會兒我把他拖出去打屁股,您老可千萬不能自己咒自己!”
“偶感風(fēng)寒,偶感風(fēng)寒會一躺小半年么?”見兩個孩子對自己如此關(guān)心,許子威頓時覺得好生滿足,又搖了搖頭,笑著補(bǔ)充,“我自己的身體什么樣子,自己知道。行了,文叔你別再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三娘你也別再試圖安慰老夫!老夫讀了一輩子圣賢書,難道還看不破生死么?”
“師傅!”
“義父!”
劉秀和馬三娘不知道該怎么再安慰老人,齊齊紅了眼眶,抬頭抹淚。許子威卻又笑了笑,繼續(xù)低聲道:“老夫必生所學(xué),差不多都傳授給了文叔。他這三年來,又跟三娘你一道練武不綴,身手即便達(dá)不到萬人敵,尋常十多個壯漢,肯定奈何他不得。如此文武雙全人物,老夫這輩子,就見過兩個。一個是文叔,另外一個就是當(dāng)今圣上!
頓了頓,不待劉秀和馬三娘回應(yīng),他又快速補(bǔ)充,“所以,文叔,你且莫小瞧了天下英雄!皇上,皇上似你這般年青之時,絕對不比你差。而幾十年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讓他如今更變得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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