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間正道是滄桑 (二)
這幾句話,完全是照著葫蘆畫瓢,將萬脩先前給車隊的條件,原樣奉還。登時,將萬二當家氣得火冒三丈。
還沒等他想好該如何回應,身背后,卻有人大聲怒喝:“狗官,找死!”緊跟著,就是一記弓弦響,有支羽箭帶著凄厲的尖嘯,直奔劉秀胸口。
早就對土匪們的人品不報任何希望的劉秀,哪里會任何防備都不做?幾乎就在弓弦聲傳來的同時,迅速橫向跨出了半步,隨即快速轉身,揮刀,“當!”
地一聲,將來襲的冷箭,砍成了兩段。
“別——”萬脩阻攔的話語,出了一半兒就戛然而止。望著冷笑著收刀的劉秀,面紅耳赤。
“三姐,砍掉孫登左手大拇指!”劉秀才不管偷襲自己是不是萬脩下的令,扭過頭,沖著馬三娘大聲吩咐。
“不怪我,我什么都沒,啊——”孫登的解釋聲,轉眼就變成了慘叫。左手的拇指高高地飛了起來,血珠飛濺,在余暉中紅得扎眼。
“閉嘴!”馬三娘挽了個刀花,將刀刃再度壓上了孫登的脖頸,“讓你的人盡管射,他們每射一箭,姑奶奶剁你一根手指,看他們射得快,還是姑奶奶的刀快!!”
“君游,別射,千萬別射!”孫登疼得眼前陣陣發黑,連忙扯開嗓子,大聲命令,“孫某平素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大當家,不是,不是我讓人放的箭!”二當家萬脩又急又氣,不待孫登把話完,就掉頭沖回自家隊伍,用腳朝著先前放箭偷襲劉秀的人猛踹,“東方荒,你到底到底想要干什么?大當家還在他們手上!你想把大當家害死么?”
放冷箭偷襲劉秀的山賊頭目東方荒,心中有苦不出,只能一邊躲閃一邊大聲討饒,“二當家,不是,我沒,我沒那個意思。我,我只是想嚇唬他一下,嚇唬他一下而已!誰知道他比咱們還狠!”
“你想嚇唬他一下,他卻砍了大當家一根手指頭!”萬脩分辨不清楚此人所言的真偽,只能努力將斥責的聲音提得更高,以便向孫登證明冷箭并非奉了自家的命令而發。
“夠了!”孫登手捂冒血的指根,大聲斷喝:“別打了,剛才都是無心之失!現在把弓箭放下,讓開道路!”
俗話,十指連心,忽然被人給砍掉了一指,他豈能不疼?然而,這當口,他卻不得不強迫自己忘記疼痛,先解決眼前麻煩。否則,萬一再有人打著營救他的名義,給劉秀來上幾箭,后者的報復手段,恐怕就只是割掉他一根指頭了。
然而,一人一個心思,在某些攔路的山賊眼睛里,他這個大當家的性命,顯然還沒寶貴到可以讓大伙對飛來橫財視而不見的地步。不待他的話音落下,就有人揮舞著兵器,大聲抗議道:“大當家,他們,他們車上裝的可全都是官鹽!”
”這么多官鹽,一兒都不讓他們留,豈不是墜了咱們銅馬軍的威風?!“
”大當家放心,他們如果敢在動你一根寒毛,老子就將他們全都剁成肉醬!”
“大當家……”
“閉嘴!”孫登氣得臉色烏青,抱著正在流血的手,破口大罵,“都給老子閉嘴!冀州鹽荒數月,百姓對朝廷的賑濟翹首以盼。我銅馬軍乃仁義之師,豈能奪取賑災的官鹽而自肥?!放行,今日必須放行,君游,誰再敢叫嚷留下鹽車,你給我直接宰了他!”
“是!”二當家萬脩大聲答應著,從身邊抄起環首刀。“老六,去傳大當家的將令,讓堵在前方路口處的弟兄們,給車隊讓出一條通道來!”
“好!”六當家韓建宏大聲答應著,匆匆跑向山路重新收緊處,傳遞命令,順帶安撫躁動不安的嘍啰。
作為山寨中為數不多的讀書人,剛才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二當家萬脩,肯定是真心實意想要營救孫大當家,并且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但是,四當家東方荒和五當家司馬博兩個,恐怕更希望孫登立刻就死在押送鹽車的官兵手中。
所以,當務之急,必須全力保證大當家的安全。否則,即便能如愿留下這五十車官鹽,等待著太行銅馬軍軹關營的,也必然是一場血腥的內訌。屆時,附近的其他幾個山寨聞風而動,肯定會讓軹關營人財兩空。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才跑出十幾步,他身后,就傳來了四當家東方荒的聲音,“大當家,元伯兄呢,元伯兄也在你身邊嗎?”
“是啊,大當家,三哥呢,三哥在哪?”五當家司馬博的聲音緊隨其后,聽起來比深秋的山風還要冰冷。
“劉隆在哪,我怎么知道?”孫登臉色登時變了一變,鐵青著臉大聲回應,“他沒回山寨嗎?七八天前,他就被官兵釋放了!”
“這……”東方荒未能成功挑起雙方的仇恨,連忙改變戰術,“元伯沒有回山寨!我們一直以為,他和大當家,都落在了官兵手里。所以,所以才特地帶著人馬前來營救!”
“我們聽逃回去報信的兄弟,元伯被打成了重傷!他現在還沒回山寨,不會,不會是,不會是已經遭到官兵毒手了?!”司馬博跟東方荒配合默契,順著前者的話,大聲煽風火。
三當家劉隆驍勇善戰,又平易近人,因此深受弟兄們崇拜。如果他死在了押送鹽車的官兵手里,軹關營上下,肯定有不少人寧愿豁出自家性命,也要讓仇人血債血償。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周圍的嘍啰們,就又亂了起來。一個個瞪著通紅的眼睛,揮舞著長槍短刀,七嘴八舌地叫嚷:“報仇,給三當家報仇!”
“交出兇手,否則你們休想離開!”
“狗賊,還我三當家命來?!”
“狗賊,老子……”
“三姐,再割孫當家一根手指頭!”劉秀對漫山遍野的叫罵聲充耳不聞,只管冷笑著大聲吩咐。
“是!”馬三娘大聲答應著舉刀,直奔孫登的右手。后者這次有了防備,哪里肯讓她順利割到?迅速將兩只手都藏在了背后,扯開嗓子大聲叫喊:“且慢,且慢,三姐,劉均輸,再給孫某一個機會,再給孫某一個機會!求你再給孫某一個機會!”
“那就快兒!”馬三娘看了看劉秀的臉色,將鋼刀停在了孫登的肩膀上。
“哎,哎!”孫登心里,再也沒有半僥幸的念頭,扯開嗓子,沖著周圍的山賊們破口大罵:“你們這群白眼狼,孫某跟你們何冤何愁,你們非要害死孫某方才罷休?劉隆是被官兵放走的,周圍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他沒有回山寨是他自己的事情,需要你們給他報哪門子仇?”
周圍的大多數嘍啰們聞聽此言,立刻意識到自己可能是被人利用了,一個個相繼閉上了嘴巴,不再叫囂。但是,依舊有十多名居心叵測之輩,決定咬著牙死撐到底:“大當家,咱們不是想要害你,而是,是咱們安插在太行關上的兄弟,偷聽到了那王將軍和邱副將的對話,三當家被官軍押送鹽車的官軍所害……”
“連我都沒被害,官軍害他做什么?!”孫登氣得兩眼發紅,鐵青著臉大聲反問,“倒是你們當中,有人巴不得我被官軍殺掉!否則,明知道我在官軍手中,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們發怒?”
這幾句話,問得的確力道十足。十幾名居心叵測的嘍啰們,頓時被問得無言以對。四當家東方荒和五當家司馬博更是連忙丟下手中兵器,大聲向孫登解釋道:“誤會!大當家,誤會!屬下絕對沒有加害您老的意思!屬下只是想給這幾位官爺一個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我們銅馬幫的厲害……”
“呸!”孫登啐了一聲,毫不客氣地反駁,“給下馬威,給一次還不夠,還給第二次?你們兩個是嫌我手指頭多,還是嫌我命長?我死了,大當家也該讓君游來做,怎么可能輪到你們兩個頭上?”
”大當家!”話音未落,二當家萬脩已經直挺挺地跪倒于地,手拄到刀柄,大聲表白,“屬下絕無此心,若大當家不信,屬下愿意,愿意以死明志!”
罷,將刀一橫,就準備抹斷自家喉嚨。周圍的親信們見狀,連忙撲上前來,一邊搶奪環首刀,一邊哭泣著勸:“二爺,二爺,大當家不是你,不是你!您老,您老行得正,走得直,不怕別人!您老,您老到了什么時候,都問心無愧!”
“二爺,您老沒必要這么做。誰心里有鬼,誰自己知道!”其他眾嘍啰,也七嘴八舌地苦勸,隨即將面孔轉向東方荒和司馬博兩個,怒目而視。
“大當家恕罪,我們兩個,先前的確魯莽了!”四當家東方荒和五當家司馬博知道眾怒難犯,互相看了看,果斷向孫登謝罪。
孫登的心中,最忌憚的人是二當家萬脩,對于東方荒和司馬博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家伙,反而不怎么在乎。見二人向自己服軟,便不打算對他們先前的行為刨根究底。擺擺手,長嘆著道:“罷了,你們兩個未必真的有心。君游,你也不必尋死覓活。算了,剛才的事情就算了。咱們兄弟幾個,有什么事情回頭慢慢,沒必要在外人面前出乖露丑!”
罷,也不管萬脩、東方荒和司馬博如何反應,迅速又將身體轉向劉秀。拱起淌滿鮮血的手,向后者長揖而拜,“劉均輸,剛才孫某的手下莽撞,冒犯了您的虎威,還請見諒!孫某這就命人讓開道路,然后繼續留在車隊當中做人質,送您平安翻越太行!”
“嗯——”劉秀眉頭緊皺,輕輕擺手,“罷了,好在沒傷到人。仲先,給孫寨主一塊葛布,讓他包一下傷口!”
“給!”朱佑迅速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帕,跳下坐騎,親自去給孫登包扎斷指。
此舉并非是他有意收買人心,而是孫登剛才的所言所行,著實令他再一次眼界大開。前后不過七八句話,既打壓了二當家萬脩,又成功將四當家東方荒和五當家司馬博的陰險圖謀,公之于眾。連帶著,還轉移了嘍啰們的注意力,將其本人被俘虜的屈辱,輕描淡寫就掩蓋了過去。
“多謝!”孫登能做到銅馬軍軹關營大當家,也并非完全靠著陰險狡詐,至少,其忍耐疼痛的本事,遠遠超過了普通人。當手指被帕子草草裹住之后,立刻主動向朱佑施禮。
“好自為之!”朱佑側開身子擺了下手,冷笑著叮囑。即便心中再佩服此人于縱橫之術方面的造詣,也不愿意與其有更多瓜葛。
孫登也知道,眼下自己沒任何資格跟朱佑攀交情。立刻轉過身,沖著萬脩等人斷喝:“都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收起兵器,讓開道路?四位均輸對孫某有活命之恩,孫某待送他們出了太行山,自然就會回來!”
“是!”萬脩、東方荒和司馬博三人,齊齊拱手。然后發號施令,讓各自的嫡系部曲收起兵器,讓開車隊前后兩端的山路。
敵眾我寡,劉秀不敢掉以輕心,立刻收攏人馬,命令車隊重新啟程。還沒等第一輛馬車開始移動,卻忽然看見二當家萬脩邁動腳步,赤手空拳追了過來,“敢問劉均輸,您既然來自長安,可是太學卒業的天子門生?!”
“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馬三娘心中警兆大起,搶先一步護住劉秀,大聲反問。
“敢問姑娘可是姓許?乃當世大儒許博士的掌上明珠?”萬脩絲毫不以馬三娘的無禮為意,后退了半步,繼續畢恭畢敬地詢問。
“我姓馬,也曾經姓過一段時間許,許博士曾經是我的義父?”馬三娘被問得滿頭霧水,見萬脩不像是打算節外生枝的模樣,手握刀柄,沉聲回應。
萬脩聲音里,忽然帶上了哭腔,第三次向劉秀和馬三娘行了個禮,哽咽著追問:“那,那劉,劉均輸,可是南陽舂陵人氏?令兄,令兄可是舂陵孟嘗?”
“當然,劉均輸當然是舂陵人士?他哥哥當然是孟嘗劉伯升!他們兄弟兩個的名號,整個南陽,無人不知。”劉玄忽然從一輛馬車底下鉆了出來,搶在所有人回答之前,大聲替劉秀報清了家門。
萬脩對他的出現,不屑一顧。紅著眼睛,請求劉秀確認,“劉均輸,還請明示?”
“他得沒錯!”劉秀笑了笑,輕輕頭。雖然猜不出對方肚子里頭,此刻究竟賣得是什么藥。但既然劉玄已經越俎代庖,他就沒必要遮遮掩掩。
話音未落,卻見軹關營二當家萬脩猛然跪倒在地,重重叩首,“恩公在上,請受萬某一拜!”
“萬二當家,你這是何意?”劉秀大驚,急忙跳下戰馬,雙手拉住萬脩的胳膊,“劉某與你素不相識,可不敢受此大禮!”
“絕對不會認錯。”萬鐔滿臉是淚,掙扎著再度叩首為禮,“萬某,萬某該死,今日差就害了恩公。我那兄長,乃是長安大俠萬鐔!當年,當年他被惡人所害,萬某的嫂子和侄兒也險遭不測。偌大長安城,只有,只有恩公兄弟兩個,還有這位許姑娘仗義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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