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奔著拿破侖的名頭來中國的資本家的子弟,其中有數百個開辦了機器大工廠,主要集中的領域正是紡織業和絲織業,因為這兩項其實也是法國人能拿得出手,另外有能力開辦的工廠,讓他們開辦一家造船廠,這些子弟的資金往往達不到,技術上也夠不著。
所以只能在投資小,周轉快的領域投資。而且他們大多數還成功了,得益于拿破侖戰爭結束之后,兩年世界市場的回暖,他們迎來了一個好時機,中國更低廉的人工成本讓他們在法國生產棉紡織品無法跟英國競爭,可拿到中國來反而可以返銷歐洲。
這些來中國投資的法國企業主,大多數在法國的時候,家族就是經營工廠的,他們這個階層恰恰也是拿破侖的擁護者,因為正是拿破侖通過大陸封鎖,才讓法國誕生了這個階層,也隨著拿破侖的倒臺,這個階層遇到了寒冬。
現在的法國工場主們,不但失去了一個封鎖的歐洲市場,在英國商品的沖擊下,他們連本國市場都無法保證。又通過信息往來得知有些朋友在中國投資發財,一股法國投資潮在中國興起。
對這些法國投資,周瑯是喜憂參半的,喜的是他們帶來了新技術,新管理方法,將周瑯一直推廣的大工廠制,機械化生產的普及速度大大加快了。憂慮的是他們也借著中國的東風漸漸膨脹起來,中國可不是一個白人國家,法國人在荷蘭投資,他們會變成荷蘭人,可他們在中國投資,他們基本上不可能變成一個中國人,在中國他們是壁壘身后的異族!
喜的還有他們將絲織機械化也帶到了中國,而在他們之前,中國絲織工業一直都是手工作坊的天下,清代時僅南京一地就有絲織機 5萬臺,以絲織業為生的人口高達20萬人。蘇州、杭州一帶是“機戶萬家,日出萬綢”,數十萬絲織工人。廣州的絲織工業也相當龐大。但大多數都是手工作坊生產,通過工部引進的絲織工廠尚未推廣開來。
法國投資者加速了這個進程,因為法國是歐洲絲織工業的領頭羊。
歐洲的絲織工業源自十字軍的東征,當年將中東地區幾千名絲織工人擄掠到了意大利,并且在當地生根發芽,意大利很快就發展為歐洲唯一的絲織品生產國。到了波旁王朝時期,王朝的開創者亨利四世,不滿于大量法國貴金屬流失用來購買意大利絲織品,開始動用國家力量推動絲織工業的發展。
國王親自制訂絲綢發展計劃,大量的宜桑之地被發現,養蠶業得到重視,絲織業也發展起來。從意大利引入大量技術人員,來自意大利米蘭和盧卡等地的絲織工人帶來了先進技術,自此法國織工可以獨立于意大利之外進行生產。
路易十四任命的重商主義商業大臣科爾貝爾,通過系統的科學管理費昂發,制訂產品規格和質量標準,讓法國產品的質量開始領先于意大利。大量來自王室的訂單用于凡爾賽宮及其它宮廷的裝飾。路易十四時代崇尚奢華的法國風尚席卷了歐洲,對絲織品這種奢侈面料的需求也大大增加,法國絲織工業開始超越意大利,引領歐洲潮流。
法國大革命前,法國絲織業中心里昂已經有18000臺紡織機在運轉。法國大革命對法國絲織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使用絲綢制品的貴族階級被清洗,或者大量逃出法國,便宜的棉布成為流行的衣料,導致法國絲織業幾乎完全停頓,半數以上的紡織機上空無一物。
還是拿破侖上臺之后,給法國絲織工業帶來了轉機,拿破侖下令社會名流必需穿里昂絲織品,并且替他設在各處的行館訂購大批的絲織品。其它富人和新興階層起而效尤,里昂的絲織工業才重新恢復。
法國的絲織工業也產生了技術革新,大革命之前發明的賈卡織機開始普及,這是一種高效率提花機,原型當然是來自中國,但中國一直沿用了數百年甚至可能是上千年,機器的構建和原理跟宋代沒什么區別。
大型復雜的提花機生產的云錦、宋錦確實質地優良,是全世界渴求的奢侈品。但法國人的革新大大提高了效率,一臺大型提花機,需要6個人操作才能紡織出復雜的圖案,但通過一套打孔卡,則只需要1個人就可以批量生產大型復雜圖案的織物,這種效率體現的可不僅僅是6倍的差距,而是幾十倍,因為法國機器更容易跟動力機械結合,他們引入了蒸汽機。
其實引入這些機器,甚至是法國人最近幾百年對絲織工業的技術革新,周瑯都不擔心,因為他看到這些技術很快就被中國同行模仿過去了。但這些學到了法國人的技術的中國絲織工廠,卻一直競爭不過法國人。
這時候周瑯才開始關注,他發現,中國絲織工業確實落后了,落后不是技術也不是產品的品質,而是一整套管理思想和管理辦法。中國人,甚至周瑯對絲綢的理解,就是一種產品,絲綢工業則是一種手藝。
這有錯嗎?所有人都這么認為!
但真的錯了,從路易十四時代起,法國就打造了一整套絲綢工業體系,這套體系可不是簡單的手藝和產品。而是從設計,到制造的一整套文化產品。
頒布法令,給予特殊地位,制訂產品質量標準,建立保護體系,同時進行大量訂貨,這是法國政府給予的政策性管理。但更多的管理,則是通過里昂等地的絲織行會進行的。他們建立了絲綢設計學校,培養專門的設計師。這些設計師的水平很高,緊隨時代潮流,不斷推陳出新,洛可可、巴洛克,主流藝術領域流行什么,他們就跟著設計什么。
不止設計圖案,還設計新的絲綢品種。里昂最重要的是梭織物,梭織物的主要種類有平素織物、花緞織物、重錦織物、絨類織物、紗羅織物以及像景織物,這些織物的設計有著一套自己的系統和理論,必須與織機的開口和傳動原理相一致。設計師不管革新,然后通過出版專業書籍,進行技術推廣。
為了保證這一套產業鏈能夠健康成長,早在1744年,里昂就頒布了法律,明確保護設計者的設計版權,鼓勵設計師的創造,1756年成立藝術學校來提高設計師的藝術水平,學生們在這里先學繪畫基礎,再學花卉設計,再學織物設計,了解時尚的趨勢。到了1790年前后,里昂已經有80名獨立設計師,為里昂絲織業提供設計方案。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后,周瑯有些沉默了,什么叫差距,這就叫差距。中國的絲綢工業,一直就是一門手藝,一直就是工匠們的領域,沒有任何高級知識精英關注這個領域。所有的產品要么是萬年不變的老祖宗產品,要么就是老工匠摸索出來的十分有限的新品種,這跟直接通過設計師,有意識的推陳出新,有意識的追逐藝術潮流相比,思想理念上差的太打了。
由于拿破侖的倒臺,法國經濟一片哀鴻,法國絲織工業再次陷入停頓狀態。而絲織工業也是拿破侖曾經重點保護過的產業,很多絲綢工業的精英來中國投奔拿破侖,他們開辦起了新式絲綢工廠。
他們引進的先進技術,周瑯不擔心,他們引進的管理方法,也不構成威脅,可他們帶來的理念,實在是超越了中國手工匠人的能力范圍。結果短時間內,他們不但用中國優質生絲生產出了大量暢銷歐洲的絲綢織品,搶走了大量的外貿生意,僅僅過了兩年,他們就開始擠占本地市場。
他們的工廠數量不多,在南京只有三家,在杭州和蘇州各有一家,但規模非常大,他們擴張起來也沒有中國手工作坊那種農業式的量入為出的逐步積累風格,而是有利可圖,就馬上借錢擴張。為此一些法國商人甚至將法國的銀行業都引入了中國,開辦起了轉為絲織工業提供資金的一批中小銀行。
幾家絲綢工廠,僅僅三年時間,普遍已經雇傭了上萬工人。原料是中國蠶農幾百上千年持續不斷培育出來的優質湖絲,工人是心靈手巧的中國江南姑娘,用著中國的優質原料,使著中國的廉價勞動力,法國人卻謀取著暴利。
最讓周瑯不能接受的是,他們還對中國進行了文化入侵,因為他們引入了大量的歐洲文化圖案,最多的就是古羅馬、古希臘藝術風格。
18世紀早期,歐洲流行的是中國風,大量中國文化制品涌入歐洲,最集中的體現是中國瓷器,那種水墨圖案的瓷器,在歐洲極為流行,乃至出現了大量拙劣的仿制品。估計在18世紀初,英國人把2500萬件到3000萬件中國瓷器運到了歐洲。
可是18世紀前三十年一過,從中國運銷歐洲的瓷器極具減少,原因并不是歐洲人掌握了燒造瓷器的工藝,而是因為流行風尚改變了,歐洲人開始不再迷戀中國風情,而是產生了群體文化自豪感,開始流行起了古希臘和古羅馬藝術風格。
中國瓷器工匠沒能追上流行風尚的改變,失去了每年數百萬、上千萬件瓷器的大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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