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20年晚秋的一個清晨,周瑯在睡夢中被吵醒。
敢吵醒周瑯的一定不是人,皇宮里的貓狗都不敢,吵醒他的只能是事。
要緊的事!
確實是要緊的事,大周王朝的丞相王輔茞病危。
這是一件很突然的事情,周瑯知道王輔茞病了,但沒想到病的這么嚴重。
王輔茞上個月除外巡視,這個秋天秋雨連綿,江南、湖廣多地鬧了水災,當地官府組織民壯搶險了一個秋天,王輔茞去檢查具體的情況,淋了雨,結果染了風寒。
周瑯得知消息后,派去了最好的醫生,并讓他馬上回南京來休養,誰知道到了南京,病情急劇惡化。
“撐不過今夜了!”
一個老大夫把脈后告訴焦急的等在床邊的周瑯。
周瑯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走向床邊,也沒有說話,搬來了一個椅子坐在他身邊。
他能做的只有陪伴,生老病死,誰能對抗。
王輔茞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胡話連篇,說的最多的是孔孟之道,君子重于德,而不重于利之類的話。
王家的家屬來回伺候,周瑯在這里,他們有些放不開手腳,但周瑯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因為人確實已經不行了,王輔茞年事已高,已經年過古稀,跟周瑯走了一輩子,這最后一段路程,周瑯想陪他走完。
到了傍晚,突然他醒了,十分清醒,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吧。
他甚至想要下床走路,但周瑯讓他躺著說話。
“陛下,不能廢科舉啊!”
他似乎明白自己大限將至,眼神中帶著祈求,一雙老人的眼睛,如此的無助。
周瑯遲遲不肯表態。
“陛下,老臣要走了。”
周瑯看了他一眼,他也看著周瑯,他在等一個答復。
傳統科舉是一定要改的,不改沒有未來。傳統科舉培養的不是一個個君子,而是一個個五谷不分的廢物。
“陛下!”
王輔茞突然大喊一聲,面孔漲得通紅,掙扎著爬起來跪在床上。
周瑯扶他,死活扶不動。
“不能改科舉啊!”
王輔茞已經痛哭流涕。
周瑯陷入了極為矛盾的心理之中,他可以騙一下王輔茞,但他覺得那是對王輔茞的不尊重。
王輔茞的氣喘的很粗,顯得十分痛苦。
周瑯長嘆一聲:“好,不改!”
王輔茞身子一軟,周瑯忙將他放倒在床上,一旁伺候的家屬手足無措。
“叫大夫來!”
周瑯下令道,家屬忙手忙腳亂的去叫人。
王輔茞又睡著了,呼吸開始平穩,面色也好了許多。
周瑯不由疑惑,這是不是王輔茞在給自己使的計策,逼自己承諾不改科舉?
御醫把脈之后,依然判斷過不了今晚。
沒人敢騙自己,至少御醫不敢。
周瑯又不由得懊悔懷疑老臣子,可他卻真的希望臣子是在騙自己的,也許睡一覺他明天就能上朝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陛下,陛下!”
被人輕聲叫醒,周瑯一個激靈,忙向床上看去。
“人已經走了!”
御醫說道。
家屬正在躡手躡腳的給他換上壽衣。
見周瑯醒過來,家屬終于忍不住悲痛,開始放聲哭了起來。
周瑯默默注視了王輔茞片刻,見到他的家人給他穿上了衣服,默默轉身離開。
走出大門的時候,看到一群穿著朝服的人正走進來,見到周瑯立刻行禮。
是禮部尚書。
周瑯馬上交代:“后事要大辦,以親王之禮,大辦!滿朝上下都要服喪!”
禮部尚書馬上受命。他今夜一夜沒睡,王家人說王輔茞不行了,他就一直在等著。這種重臣的后事,禮部是要負責的。
周瑯回到宮中,他沒有想象中那么悲痛,也許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也能以常情對待吧。但他毫無睡意,總覺得好像少了什么一樣。
跟皇后交代,皇家后輩子孫也要服喪,派皇太子前去王家聽命,一應事務不得馬虎。
周瑯清醒了一整天,晚上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就又沒什么睡意了。
王輔茞的喪事辦了十天,周瑯在沒去過王家,下葬的消息也是別人匯報的。王家已經舉家遷到了南京,王輔茞早就在紫金山上為自己選好了墳墓,以后南京就是王家后人的籍地,從王輔茞開始,他們就扎根京城了。
這十天周瑯總是醒的多睡的少,他確實沒感覺到自己有多么悲痛,可是醒著的時候,也不是處理政事,大多數時間在發呆。
下葬之后,周瑯突然就感到困了,一下子就睡了過去。
他病倒了。
皇帝大病,許多事情都變得混亂,一個開國之君的身體狀況,甚至影響著國家的命運,連上海、廣州等地的股市都大幅波動。
太醫院會診,說周瑯是傷了神,給開了一些養神的中藥。
這一養就是半個多月,沖了一開始的消息沖擊之外,社會秩序井然,一個皇帝的死,從來不會帶來什么變化,更何況只是病了,也許不是因為丞相先死,皇帝的病,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王輔茞死后一個月,朝會才再次召開。
大周朝的朝會,跟滿清的朝會不同,規模要小很多,傳統的朝會有大有小,明朝的大朝會甚至必須在午門下舉行,因為數千名京官都要參加。
周瑯的朝會,更像是部門領導的例會,匯報和解決一些固定周期發生的政事而已。
這次朝會也不例外,可氣氛完全不同了,所有人都感覺沉重和壓抑。
王輔茞死了,新的丞相還沒有確定,老丞相是主張維穩的,而皇帝一向是推進變革的,現在老丞相死了,朝政會如何大變?
吏部率先提出新丞相的問題,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但都要皇帝定奪,這個新丞相,將立刻就反映出日后的朝政方向,如果皇帝任用了一個皇選官那么肯定就是要大動了,如果任用了一個科選官,可能還會蕭規曹隨。
這個問題大家很關心,尤其是人數占絕大多數的科選官派系,如今他們已經獲得了一個老臣子、舊臣子的名號,坊間傳聞他們的時代要終結了。
皇帝跟吏部尚書進行了一番象征性的溝通,討論了一下人選,最后任命了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官員。
黃求憂意外的成為下一屆丞相,資歷、能力上,黃求憂并不差,他是最早一批科選官,王輔茞主持的第一屆科舉他就中舉,從縣衙中的吏員一步步爬起來,用了二十多年的光陰,做到了督撫一級。
但此人的身份比較模糊,說他是科選官吧,他在皇帝身邊時間很長,做的事情更像是一個皇選官,他去跟洋人談判,他去歐洲出使,他還去印度做了一任巡撫,全都是皇選官做的那些對外的事情。說他是皇選官吧,他沒正式上過皇選官們的學校,他是科舉出身,他的政績也是靠著鼓勵農桑,發展生產,修路架橋,建學堂,繕孔廟得來的,這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科選官的本事。
于是大家就不明白了,皇帝下一步施政的方向,到底會怎么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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