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瑯發(fā)現(xiàn),即便王輔茞死了,科舉依然是周瑯最大的一塊心病。
平心而論,科舉制度是有千般的不是,但相比這個時代絕大多數(shù)國家選拔政府官員的制度,科舉依然是最公平的。英國人流行的是買官制度,文官如此,武將也如此,鼎鼎大名的威靈頓是一路買官爬上去的,當然他也確實是有真本事。歐洲直到法國大革命之后,才開始打破了貴族壟斷權力的現(xiàn)象。
科舉則由于天下讀書人都重視,都關心,從底層讀書人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都把科舉當成頭等大事盯著,所以科舉這件事跟后世的高考一樣,幾乎是腐敗的封建王朝中唯一公平的事情,盡管總是出現(xiàn)各種科場舞弊現(xiàn)象,但相比整體的官場腐敗來說,科舉制度本身已經是極為干凈的。
正是因為這種重視,讓周瑯這個開國皇帝想動科舉,都如同踩了全體文官的尾巴一樣。開國皇帝的威望,確實可以做絕大多數(shù)事情,只有極個別的事情無法做到,周瑯知道朱元璋身上發(fā)生的一個故事,朱元璋因為對孟子那種“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思想不滿,想把孟子從孔廟中挪出去,“罷免孟子配享孔廟”,不讓天下讀書人祭祀這個亞圣。
大臣們紛紛上奏反對。朱元璋態(tài)度強硬,表示誰敢反對就以“大不敬”罪處死。
大部分官員沉默了,但總有人站出來,刑部尚書錢唐堅持要進宮為孟子求情,朱元璋命令金吾侍衛(wèi)將他在殿前活活射死。錢唐肩臂之上各中兩箭,鮮血直流,依然往宮里闖。朱元璋敬佩他是條漢子,最后才免除了罷免孟子這件事。
周瑯自認他永遠不可能有朱元璋那么蠻橫,那么不講理,而他發(fā)現(xiàn),改革科舉這件事,恐怕在讀書人的心理上,真的跟罷免孟子是一個級別的,除非有足夠的把握,他絕不會在碰科舉這個逆鱗。
在答應王輔茞的時候,周瑯終于想到了一個替代方案:將科舉包容進系統(tǒng)教育中來。
讓科舉既不是最高一環(huán),也不是最低一環(huán),而是作為一個重要的中間環(huán)節(jié)。
科舉分為院試、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周瑯將其打散融入學校教育體系。
目前的學校還無法做到普及教育,這不是頒布一個法令,或者投入資金就能解決的問題,根本找不到足夠的專業(yè)人才。真正的學校教育快速擴張,其實也就是最近十多年的事情,大周三年周瑯從法國請來科學院,開辦了第一家?guī)煼秾W校,然后師資力量迅速壯大起來。到現(xiàn)在全國各地,至少每個縣都有一所新式學校。教材都從直接翻譯西方課本,現(xiàn)在已經可以獨自編寫了。
但是一個縣一個學校,顯然遠遠不夠,奧地利的瑪利亞·特蕾西亞在1748年以割地賠款的屈辱方式保住了自己的王位之后,就頒布了六年義務教育法,奧地利人從那時候起已經開始進行全面普及教育了,特蕾茜女王說,文明終究會戰(zhàn)勝野蠻,她說的野蠻是普魯士,從奧地利手里野蠻搶走了西里西亞的普魯士國王腓烈特二世,可惜的是,這個女王眼里的野蠻人也緊隨其后,推行普及教育,最后在德意志邦國的競爭中,還是軍國主義的普魯士,戰(zhàn)勝了藝術主義的奧地利。
從特蕾茜女王改革開始,到現(xiàn)在已經過去了大半個世紀,可以說新一代的奧地利人和普魯士人在教育水平上,已經超越了同時代的所有國家,中國的科舉固然先進,可在基礎教育上已經落后。
義務教育只能通過高效率、集約化管理的學堂,而不可能依靠私塾、家庭教師這種口傳心授式的面對面教育方式,英國的國力都無法做到,更何況工業(yè)化水平還很低的中國。
所以周瑯決定,將科舉這種對讀書人具有強烈吸引力的選官模式跟學堂教育結合起來,規(guī)定通過院試之后,也就是考中秀才之后,就可以進入官學校進行學習,之后一步步走向官場。靠秀才顯然比考舉人、考進士容易的多。而且傳統(tǒng)科舉中,院試也是第一步,這樣就保證絕大多數(shù)智力水平較高的讀書人,都可以被學校教育所覆蓋。
這等于是給傳統(tǒng)士子一條更便捷的通往官場的渠道,結果推出之后,不但沒有引起反對,反而得到了底層讀書人的擁戴。但反對者依然有之,這些反對者并不是以科舉做官的功利目的為動機而反對的,而是對學校教育的內容始終反對。這是一群儒道的衛(wèi)道士,這些衛(wèi)道士的基礎很雄厚,從鄉(xiāng)間的老夫子到朝廷重臣都有,這是一群思想上的頑固派,很難改變。
為了平息這些人的不滿,周瑯并沒有取消科舉中的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等形勢。不過從秀才階段就截流的情況下,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就真的有些淪為形勢了。再有官學校為更容易的公務員培訓渠道的情況下,基本上很少有人會執(zhí)著于傳統(tǒng)的科舉。
即便有,那也是一邊在學校學習,應付學校的各種畢業(yè)考試,一邊繼續(xù)學習傳統(tǒng)儒家理論,應付科舉。這些人的自然科學知識又能夠得到保證,所以周瑯也就不在乎繼續(xù)留下一個形勢,加上他承諾過王輔茞,會保留科舉制度,否則他肯定會跟這些衛(wèi)道士徹底決裂,徹底廢除鄉(xiāng)試、會試和殿試,這些流于形式的制度。
傳統(tǒng)的教育體系已經大大擴張,并且每年還在持續(xù)擴大,學校已經不再是培養(yǎng)官員的機構,而是為全民培養(yǎng)人才的機構。專門培養(yǎng)官員的學校依然存在,而且是其中教育質量最高的學校,稱之為官學校。
那些考入官學校的學生,稱之為官學生。通過容納科舉的院試,大大擴張了官學校入學考試的規(guī)模和范圍,招生的質量相比過去,甚至大幅度提高了,因為過去的官學校入學考試,由于選材范圍小,幾乎集中于城市工商業(yè)階層,基本上蒙學識字的讀書人都能考進來,現(xiàn)在則涵蓋了廣大鄉(xiāng)村的私塾學生,招生規(guī)模擴張了好幾倍,學生的素質當然大大提高了。
為此周瑯甚至向傳統(tǒng)做出了一次妥協(xié),取消了官學校自主招生的權力。
這次妥協(xié)帶來的影響巨大,因為這讓正在日益擴大的學堂教育體系,受到了一次巨大的沖擊。周瑯的學堂中,之前是不教授四書五經的,以自然科學為主。小學教育以識字和算數(shù)為主,根本就沒有四書五經的空間。傳統(tǒng)私塾教育中,學生要摸到四書五經的程度,得需要經過識字性質的蒙學,把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等讀物摸透了,才會開始讀四書五經,每每完成這些都已經過了五六年。
數(shù)學和自然科學教育徹底擠占了四書五經的時間,小學熟讀這些識字讀物,接受了數(shù)學教育之后,中學階段則是歷史、地理等學科教育,然后就可以進入大學,在這個過程中,根本就沒有留給四書五經的時間。
現(xiàn)在不一樣了,學校體系中的學生,如果想要考入官學校,那就必須對四書五經進行學習,至少在作文等領域,能夠達到秀才的水平,否則根本考不進官學校。這對這些學生顯然又是不公平的,新制度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周瑯的改革當然不可能倒退,打擊高效的學堂教育,保護低效的私塾教育,顯然不科學;打擊工商業(yè)子弟為主的學堂教育,保護農民子弟為主的私塾教育,更不符合周瑯一直鼓勵工商的觀念。
這么做的目的,是讓學生們,至少是那一批立志通過科舉改變家族地位的學生,去多讀經典。雖然儒家有各種不好,但大多是因為儒家沾染了世俗習氣,而不是儒家論理不好,儒家論理根本就是基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道德觀念,而不是孔子編出來的,在孔子之前,儒家早就存在,只是孔子發(fā)揚光大了儒家的學說而已。
思想領域是一個戰(zhàn)場,你不去占領,敵人就會去占領,不給官員思想中塞滿禮義廉恥,仁義道德,他們就被會被其他亂七八糟的思想占據(jù),這未必是什么好事。
讓儒家跟工商業(yè)合流,讓儒家跟現(xiàn)代商業(yè)論理合流,未必無法實現(xiàn),后世日本、臺灣、新加坡的商業(yè)文化被稱之為儒家資本主義,也不見得不好,而且可能是最適合中國的模式。
如果普通學校里的學生,通過自學、補習等等方式,連秀才水平都達不到的話,這種智力水平也并不合適做官,老老實實學技術,做一個技術人才可能是更好的出路,否則就跟一群老夫子一樣,雪染雙鬢還苦苦掙扎在科舉考試中,也太悲哀了。
將科舉包容進學校教育之后,算是對科舉這個傳統(tǒng)領域中最頑固的核心,也進行了改造,周瑯對傳統(tǒng)行政體系歷時二十多年的改革,算是達到了一個新的及誒段,日后的改革還會繼續(xù),但大的變動不會了,只會在現(xiàn)有基礎上逐步調整,改革的成果也需要時間才能收獲,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至少得一代人的時間,官場才能完成新陳代謝,換上新血液,下一次的改革,就落到了這些新鮮血液的頭上,那時候還是不是周瑯執(zhí)政都說不定呢。他何苦操后人的心。
隨著大周20年的改革,中國仿佛進入了新時代,工業(yè)再次快速增長,而且在危機沖擊下大量手工作坊退出生產領域后,工業(yè)化生產成為這次擴張的主角。
工業(yè)革命開始進入新的階段,不但在傳統(tǒng)的紡織業(yè)、絲織業(yè)領域,而且開始在更廣泛的領域傳播開來,這一次的主力,也不再是水力工廠,而開始大規(guī)模使用蒸汽動力,蒸汽機的普及,讓工業(yè)革命進入了新的層次。
中國這樣一個巨國,在蒸汽時代開始了工業(yè)革命,對全世界造成的沖擊無法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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