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也覺得天下即將大亂,如果是以前的他,絕不會有什么想法,安心做一個地主,就是他人生的最大目標,至于造反之類的事情,對他們沒有任何吸引力。
所以他才好不可惜的拋棄周瑯手下心腹大將的身份,帶著幾年來攢下的軍餉和各種補貼共三千兩回到了家鄉。他買房子,置地,跟愛妻過起了幸福的日子。
可現在的他,心態卻變化了。
因為那幸福去的太快,很快就被恥辱給取代了。
趙文的愛情故事充滿了童話。
趙文的父親是一個窮書生,家里早年還有幾畝薄田,躬耕為生,偶爾開館收徒,日子也過得去,僥幸考中了一個秀才,在當地也成了有頭臉的人。
當地一家大戶地主,家資殷實,也是耕讀傳家,可就是出不來一個考中科舉的。地主看好趙父的才華,有意結交,很快倆人關系莫逆。并且聘請趙父到家中做西席(教書),還把自己的大女兒婚配給了趙家獨子。
年復一年,趙父苦心讀書,但之后再也沒有考中,剛過中年就郁郁而終。
地主倒是大氣,趙文守喪期滿,他馬上信守承諾,在老妻反對的情況下,將女兒嫁給了家徒四壁的趙文。
趙文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如果是其他的婚姻,他可能會因為自家的處境拒絕,但他不能拒絕地主家。因為他父親從把他帶入地主家教書,他跟結了娃娃親的地主千金早已暗生情愫。
所以盡管為自家的處境而自卑,可趙文無法拒絕愛情,他娶了地主千金,并且對愛人發誓,他要讓對方過上好日子。趙文很努力的讀書、種地、做工,但日復一日的一貧如洗。
家里的房子漏雨,都沒錢修理。
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愛人娘家人的白臉,逢年過節,每每去岳母家拜賀,他都要受一肚子氣,他受氣能忍,他不能忍的妻子的哭泣。
每每從娘家回來,妻子的心情都很不好,因為地主也過世了,主持家業的母親對她的婚姻不滿,恨屋及烏幾個家中兄弟、姐妹對她也頗多嫌棄。家中兄弟對自己丈夫的輕蔑無禮,最讓她難受,反倒是是她那些嫁了好人家的姐妹言語中對她本人的嫌棄她并不在乎,所以每每哭泣,也是為了丈夫而哭。
趙文卻不知道這些,總以為自己家窮,沒有厚禮相贈,導致妻子在娘家抬不起頭,他是個自尊的男人,這讓他最難以忍受。
最終有一天,天下大雨,夜半夫妻二人在屋中被雨淋醒,忙碌著高接抵擋,家里的盆盆罐罐都用上了,依然接不了那么多水,倆人在淋濕的床上無法入眠,相擁而泣。
趙文此后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夫妻感情也變得不睦,貧賤夫妻百事哀。不久鄰村好友邀他下南洋,趙文不顧妻子的哭求,毅然決然的走了。
在南洋并沒有發財,受到蘭芳公司的各種稅金,金礦采買的物價勒索,過了兩年都沒攢下多少錢,讓趙文不由得心灰意冷,明白下南洋可不是什么坦途。此時謝清高前來招工,給的工錢很高,趙文想,反正都比在金礦上給別人挖金子強,于是就應招了。
之后就是幫周瑯打仗,可一直以來,他都沒忘了初衷,攢夠了錢,又恰好在廈門獨鎮一方,他所幸就留書一封告白心意,然后回鄉了。
當他回到家鄉,第一眼看到自己家的時候,內心的酸楚讓他愧疚的都站不穩,扶著破舊的院門,聲音哽咽了多次都發不出聲音,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正背對著門,揉搓著堆滿了木盆的衣服,他看到妻子的背影已經傴僂,盤起來的發髻中屢屢華發,他看到院子盡頭的老屋,竟然已經半邊塌陷,他看到正屋的屋上鋪著茅草……
他妻子回頭看到了他,抖著**的雙手,顫巍巍站了起來,倆人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這么多年,妻子就是給人洗衣縫補為生,一個人,一個家,她沒有改嫁,沒有投奔娘家,她一直在守著,守的不是屋子,守的是那一個不在身邊的人。
夫妻久別重逢,顧不得卿卿我我,趙文意氣風發,又是買地,又是蓋房,足足置辦了一百畝水田,蓋了三間大屋,每日高朋滿座,舊友臨席。
但趙文沒忘了妻子的娘家,買了厚重的禮物,穿著綾羅綢緞,雇了兩抬轎子,底氣十足去走娘家,可這一次再次讓趙文受傷了。
妻子娘家還是看不起他,因為人家也水漲船高,家中兒子中了進士,到京城做官,人家是官宦人家了。
妻兄是一家之主,跟那些舊友對趙文發財的故事十分艷羨不同,妻兄根本就不關心趙文去哪里發財了,只是一個勁的教育趙文,他們不該坐轎子來,有錢了也該老實本分,把日子過踏實比什么都好,平頭百姓的,雇輛牛車,也不失了體面。
妻兄居高臨下的姿態,讓趙文的心里受到了很大的創傷。之后他有開始消沉了,他發現富庶的生活,溫柔的妻子,并不能讓他感到滿足。
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他下南洋,原來他攢銀子,一直以為是為了愛妻拼搏的,其實是為了滿足他自己啊,封妻蔭子永遠只是男人的抱負,妻兒何曾想要。
趙文認清了自己,他的機會也來了,福建淪陷,兩廣總督令恒產有力者辦團練,趙飛不惜將自己最后的身家都拿了出來,在四里八鄉招來了一群閑散青壯。
然后他用自己在周瑯身邊的時候學到的軍事技術和經驗,把這些青壯訓練的很好,之后就是聽從官府調遣,跟隨官兵一起去了大浦等地跟福建軍隊打了一仗,正面抗衡,他的兵不可能打得過福建兵,所以他神出鬼沒的不斷騷擾對方,反而立下了一功勞。
結果很快廣州那邊也被福建兵給封鎖了,白蓮教縱橫中原的消息也傳到了廣東,不斷有消息傳來,一次比一次嚴重,終于大家開始覺得,這大清朝要完,大多數地主選擇的只是明哲保身,把家族里的男丁武裝起來,把自家的長工武裝起來,辦團練,護衛鄉里。
也有極少數家伙產生了不合時宜的心思,趙文也有別的心思,建功立業的心思,但他跟那些不可理喻的人不一樣,他沒有天真到以為在山溝里真的就能當皇帝,他打算重新投靠老主子,但他知道他曾經叛離過,很難得到對方的新任。
就算是老主子不計前嫌,他也沒臉就這么回去,就算回去了,他又如何能在那群一直跟隨老主子身邊的親信中立足呢。
最后他決定納一份投名狀,一份讓自己能夠得到地位的投名狀,一份讓老主人無法拒絕的投名狀。
他要奪取潮汕地區送給老主子。
周瑯收到趙文消息的時候,是很意外的,他都快把這個人忘記了。
但此人剛剛叛逃的時候,確實讓他很震動,心中疑神疑鬼,覺得身邊的人沒一個可靠的。
隨著在福建徹底立足,周瑯的心態也更加自信,更加包容,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不快,但也忘記了趙文這個老部下。
見到趙文通過魏連理轉交到自己手里的信,周瑯一時感慨萬千,時間過的真快,事物變得真快啊。
當他看完趙文的信后,還是頗為驚訝的,對方的姿態放的很低,對他當年的叛離表示悔悟,希望能夠再次投效周瑯麾下,愿唯馬首是瞻,牽馬墜蹬,以報周瑯當年的知遇之恩;姿態放的很低,但口氣倒是把周瑯嚇了一條,他竟然要奪取整個潮汕獻給周瑯。
潮汕地區,周瑯當然想要,這里跟福建南方地理上連為一體,跟廣東反而隔著重山,因此潮州話更近似于閩南話,而不是粵語。控制了潮汕之后,周瑯目前控制的版圖才真正成為鐵板一塊。
可潮汕地區幾乎實現了保甲制度,地主武裝化的程度比福建更加嚴重,而且潮汕四周都是山,客家人、潮汕人這些族群民風比較悍勇,非常團結,真的一村一寨的打過去,不但自己損傷大,而且整個地區經濟也幾乎會被摧毀。
所以周瑯才放棄了搶奪潮汕的計劃,到現在內部穩定,有了余力,也沒有去強奪。
趙文能不能奪取整個潮汕獻給自己,周瑯真的不清楚,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趙文有什么本錢,他過去就不太了解這個人,現在就更不了解了。
但他也沒有放在心上,只告訴魏連理他知道了。
趙文能拿下潮汕也好,只是在吹牛也罷,周瑯并不關心。
一個福建省足夠他折騰了,相比盲目的擴大版圖,他更看重勢力的積累。周瑯心里很清楚,陳周全那樣擁兵數十萬,良莠不齊,財政不穩,看似強大,實則虛弱。
福建有人口一千三百多萬,雖比廣東少兩三百萬人,可兩省的耕地相差更加懸殊,福建人口早就過剩,不然也不可能為什么那么多人被逼的下海,也不可能成為全國溺嬰現象最嚴重的省份,導致清政府在福建五十六個縣中的四十五個縣都設了育嬰堂。
人口過剩的這么嚴重,這讓周瑯擁有足夠的人力資源,想招兵是十分容易的,他現在缺乏的是物質資源,否則他根本無法將人力資源轉變為軍事實力。
所以潮汕對周瑯來,其實也不是必取不可的,有了更好,沒有也不傷筋動骨,只要潮汕人不來找他麻煩,他在儲備足夠的實力奪取天下之前,也不愿意去找潮汕人的麻煩。
所以周瑯根本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關注著因為白蓮教泛濫引起的福建士紳心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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