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屋里,邱蘭芝坐在炕上,衣服也沒脫,她在柴油燈下在給丈夫納一雙鞋幫子。.org 她是以此當(dāng)作支眼棍兒的,那是害怕自己躺下一旦睡著,等睜眼一覺醒來時,說不定自己多日里精心守護(hù)的男人啥時候就會悄然地離她而去了。脆弱的生命,讓她充滿了無比的擔(dān)憂與恐懼,以及帶著提心吊膽的絕望!已經(jīng)是有好長一短時間了,她都是合衣而臥的。她殷切的希望,能用自己盡心盡力的守護(hù)來延長并且挽留住陪伴她半生的男人生命。
躺在被窩里的陶其盛真是要到了半陰半陽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了,他的軀體尚在,可其魂魄似在開始東游西蕩了。此時,一覺醒來,他在悄悄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對這個女人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讓他所熟悉,只有陌生的是在她心里隱藏的東西,多年之中他窺探著但又害怕發(fā)現(xiàn)那個令他心痛的齷齪秘密。對他這個生命已經(jīng)是垂危的病人來講,最是不忍心拋下的就是相伴多年了的妻子。在他的深刻記憶之中,這一生里最是美好和快樂的時光就是他在拜師學(xué)藝時與她戀愛的那段日子,現(xiàn)在的邱蘭芝已經(jīng)改變了當(dāng)初的模樣,驚愕地發(fā)覺她在迅速地變得衰老了,一臉的疲憊和憔悴。女人啊,再美的青春容顏也禁不起逝水流年的腐蝕吞噬的!終日是寸步不離的守著一個病人是何等的煎熬!本想在相濡以墨里與她長廂廝守,共同攜手走向白頭偕老,怎奈何荏苒歲月里留不住美好的時光,在生命中的命運(yùn)里永遠(yuǎn)沒有想象中賜予的那么多!
“看啥呀?睡吧!”邱蘭芝說。
“你也睡吧,燈又不亮,會傷眼睛的。”說這話時,陶其盛的一顆心是揪痛著的。他在想:自己這真是到了看一眼少一眼,吃一碗少一碗的時候了!
“你先睡吧,我再做一會兒。”
“我又不是沒鞋穿,再說你做的這雙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穿得上呢!”陶其盛突然間有種莫名其妙的克制不住的火氣,盡管聲音很柔和,可里面卻摻雜著無奈與悲傷,更多的是憐愛與無助!
“當(dāng)然穿上了,你的病會好的。”邱蘭芝很堅(jiān)定地說,是為了給丈夫加以鼓勵。
陶其盛把涌上喉嚨的嘆息給硬生生地吞咽了回去,因?yàn)閲@息是令人討厭的東西,會影響別人心情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啥時候開始養(yǎng)成了這習(xí)慣性的嘆息了!
“養(yǎng)兒防老。咱們兒子兒媳都很孝順,你也算是得上濟(jì)了。”邱蘭芝說。在某種意義上來講,這話是能給人精神上帶來安慰感的。
陶其盛還是忍不住發(fā)出了嘆息一聲,苦澀地說道:“我還年輕,卻沒給他們掙下啥,這手藝也等于是白學(xué)了,沒想到竟會給他們背上了一身的債!”
“當(dāng)初要不是幫襯著我的那個窮娘家,日子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可幫來幫去的,把一家子人都給幫沒了,至今也不知道去向。再者說了,你要是不學(xué)藝,咱倆能會有這夫妻緣份嗎?”
“遇到了我,是你的不幸!”
“嫁給了你,我倒是覺得是很幸福的。”
“怕是我就要把你給撇下守寡了,你還會覺得幸福嗎?”
“大過年的,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讓人聽著心里不好受!”
陶其盛緘默無語了起來。
邱蘭芝說:“以前你的嘴里不愛經(jīng)常叨念一句話來著嗎?是什么養(yǎng)兒——養(yǎng)兒怎么來著——?”
“是——養(yǎng)兒比我強(qiáng),不掙又何防。養(yǎng)兒不如我,掙下也白扯!”
“對了,就是這話。以后呀,這日子過好過壞的,就憑他們吧!人這輩子,心強(qiáng)命不遂的事多了,哪有一帆風(fēng)順的,凡事你也別往心里去。”
“是啊!這活著時總是老覺著什么都放不下,分你的我的,也只有死了才會什么都放下了!”
“你就別把活了死了的常掛在嘴邊上,這讓人聽著過刺耳的。”這時,邱蘭芝借著燈光,凝目朝著陶其盛的臉上細(xì)仔瞧去,然后伸出了手。
“咋了?”
“像是——”在邱蘭芝看來,他的左臉頰上的那道不太明顯的傷疤上好似沾了一根黑線頭,恰好占據(jù)了傷疤的位置。
在她小心地去用手指捏起時,那“線”卻斷了,疑惑究竟是什么東西,就放在了左掌心上去了,發(fā)現(xiàn)那一丁點(diǎn)兒的小東西竟然是活物,它在爬動,而且身子是滾圓的,原來——
“啊!”她不由地驚呼了聲說:“咋——咋還是虱子跑到了臉上去了呢?!”
陶其盛一聽是虱子,就下意識地?fù)]手想去——
“別動!”
邱蘭芝看著食那胖乎乎的虱子,就估量著它得喝多少血?心中一時憤恨,就將那個虱子在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用力一碾,就聽“啪”一聲響,竟顯得有點(diǎn)兒清脆悅耳,那聲音大的遠(yuǎn)勝于往日里的虱子(虱子在那個年月里是人身上最常見的寄生蟲,幾乎是人人都有,因沒那么多換洗的衣服,除非是用藥物毒殺。所以在老人那里留下一句話來,是‘捉不凈的虱子,拿不凈的賊’。在舊社會里，甚至是可以追溯到古代，在沒發(fā)明藥物時期，像虱子這種寄生蟲，除了抓擠屠殺和用滾燙開水煮衣服，另外還有一快捷有效方法，那就就用嘴沿著衣服的針角縫隙去咬，就會在咯嘣脆響聲里連虱子帶蟣子葬送在牙齒下，這一方法也曾延襲了千百年，不足為奇)。
邱蘭芝不禁驚訝道:“你的內(nèi)衣我常用開水洗燙,再有我也經(jīng)常抓這虱子,怎么還會有呀?而且，這秋衣秋褲都是新的，剛換了也沒幾天呀，咋就招了這么多虱子呢？!”
陶其盛微然笑道:“俗話說‘抓不凈的虱子拿不凈的賊,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邱蘭芝就再次伸出手去,先是用食指在陶其盛的那看似一條蜿蜒的“線”上一頭輕輕緊貼臉皮一劃,然后用拇指在一頭收縮下一捏,接著就把那些擒獲之物放在了那鞋底上,就見鞋底上那松開之物像是炸了群的羊紛紛散了開來,竟然都是虱子。這種附人身體的嗜血蟲,看上去是那么的渺小,可此時在她的眼里看來竟會是帶著幾分恐怖色彩。憎惡之下,就拿了那針去一一扎去,結(jié)果就穿起了一串兒,遞向那盞燈火上去泄憤地?zé)?隨之撲鼻而來的是一股子焦糊臭味,聞之欲嘔。她皺緊了眉頭,把針在炕沿兒上蹭了蹭(人類是因聯(lián)想而有創(chuàng)造的,也許是因她這一舉動,才誘發(fā)了后人的烤串食物)。
“都是虱子?”
“是的!”
“怎么會這么多都跑到了臉上了呢?”
“誰知道呀!”
“你把衣服脫下來，讓我抓抓？”
“不用了，我倒是沒覺得咬得慌，身上不可能有。”
陶其也是愕然詫異,怎么會有這么多的虱子會爬上了臉頰聚集在曾經(jīng)那留下的疤痕之處排起了隊(duì)伍呢?這一不可思議的詭異現(xiàn)象,究竟在預(yù)示著什么呢?難道是——
他曾聽說過也親眼見到過,癱瘓病人因護(hù)理不周而生了褥瘡,感染后則產(chǎn)生細(xì)菌，然后就會生成了蛆蟲。凡是這樣的人,都將命不久矣!
“看來,我已油盡燈枯,就要到另一個世界去等你了，只是撇下了你！”
“別說這種話，不會的。閻王爺?shù)母觳蔡?是夠不著你的。破罐子能熬百木燒,看人家郝強(qiáng)他爹,都是快八十的人了,這些年里一直是病病秧秧的,現(xiàn)在不是還活著呢嗎?你要是離開了我，就是你無情無義太狠心了！”
“人和人是不能相比的!你就當(dāng)我是一腳踩偏了地球，才被摔到了另一個世界去好了。”
“都啥時候了，你還有閑心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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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editorbyJack01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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