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百年來,除了春潮期與修煉期,他便沒見過他家爺這般原形半露的樣子。
楚彧拂了拂衣袍,將白色遮嚴(yán)實(shí)了,又回眸,瞧著墻那頭,眸光凝水,臉頰薄紅。
菁華這才發(fā)現(xiàn):“您的藥呢?”
“喝了。”隨口道了句,楚彧轉(zhuǎn)身,“回府。”
喝了?專門不遠(yuǎn)數(shù)里跑來國公府喝?菁華沉思了。
不過遠(yuǎn)去國公府百步,楚彧忽而身子一滯,晃了晃,隨即緩緩倒下,嘴角,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染紅了胸口的錦緞。
菁華驟然紅了眼:“世子!”
百年而來,這是第一次,菁華看見他倒下。那蠱藥,那世間僅有的火靈芝,怕是進(jìn)了屋中那人腹中,還有這一身傷,一身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傷,與國公府里的那位,必然也有著千絲萬縷的干系。
菁華想起那日,世子爺突染惡疾昏迷久時(shí),方醒來,了三句話。
“今昔是何年?”
菁華答了:“大涼二十九年夏。”
世子爺又問:“國公府的七姐,可安好?”
他答,不知。
世子爺掙扎著要起身,卻跌倒在了地上,他無力起來,用了很大的力氣:“去,你去守著她。”
國公府七姐……
菁華只覺得一夕間,世子爺性情翻天覆地了,行事莫名其妙了。
似乎,從何時(shí),亂了。
僻靜的院落,風(fēng)吹著半開的紙窗,發(fā)出悠悠聲響,守夜的侍女依著一角屏風(fēng),瞇著眼打盹,一旁雕鏤的香爐里,薄煙裊裊。
“楚彧……”
寂靜的夜,誰在昏昏沉沉夢囈,驚亂了頃灑在床頭的月色。
“楚彧……”
榻上昏沉的女子,額上沁出一層薄汗,身子微微戰(zhàn)栗,讓夢魘驚了魂,不知何年何夕。
夢里,有一雙淺淺生輝的藍(lán)眸。
她一身血淚,他雙膝跪著:“阿嬈,別怕,他負(fù)了你,我便覆了他的江山。”
他身后,是西陵的千軍萬馬,身前,是大涼百米城墻。
“我家阿嬈定不想再見這帝都寸土,燒了吧,燒個(gè)干凈。”藍(lán)眸凝成厚重的顏色,他道,“大涼之人,一律處以絞刑。”
“陛下,不可!”
他大吼:“殺了,都?xì)⒘耍 鳖澏兜氖直е鴳牙餃喩硎茄呐樱鞍疲闶且溃俊逼蹋斑是生不如死?”
她一張嘴,血便染紅了她領(lǐng)口的衣襟。
西陵的戰(zhàn)馬在喧囂,只聽得他們的帝君字字帶著蝕骨的寒意:“把他剁碎了,埋在后院的杏花林里,我要用他的骨血祭我的阿嬈。”
“你不是人!”
“楚彧,你這個(gè)妖孽,你不得好死!”
趴在地上的男子歇斯底里,在血泊下掙扎,大涼已破,帝君為囚。
他笑:“是,我是妖孽。”
忽而,一抹藍(lán)光破開,再不見兵臨城下的狼煙烽火,杏林花開,樹下,有漆紅的棺木,落了幾片殘花。
男子蹲在沉香木的棺木前,身后白色的尾巴搖動(dòng)。
“別怕,我會(huì)救你的。”
“阿嬈,等我。”
他伏身,將唇落在她額心,漸起藍(lán)色的光。
“主上!”
“吾以北贏萬妖之魂,以祭星辰,以動(dòng)月時(shí)……”
遠(yuǎn)處古老的咒語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她睜不開眼,有什么滾燙的東西灼熱了喉。
“阿嬈,乖,吞下去,以后便不會(huì)再痛了。”
她驟然睜開眼,大喊:“楚彧!”
“七姐,七姐。”
侍女在喚她,她似是未聞,怔怔久矣。
“快去喊大夫過來,七姐醒了!”
榻上的女子抬眸,輕輕環(huán)顧,許久,唇邊似笑。
沉木的床榻,屋外方過窗臺(tái)的杏林枝,是她那年種下,那時(shí),大涼二十九年,蕭家七姝,年過十五,正是芳華。
一夢浮沉,幽幽轉(zhuǎn)醒,已數(shù)載,重回,歸來矣。
夜里,她便燒起來,任伺候的丫頭怎么喊,也醒不來。
隔日,蕭家七姐便醒了,卻又昏昏沉沉睡去,夢魘不散,恍恍惚惚,反反復(fù)復(fù)了幾日方得清醒。
三日后,欽南王世子高熱不散,灼了心肺,自此便落了心疾,欽南王以常山世子養(yǎng)病為由,請旨回南部封地。
這日申時(shí),天已微微轉(zhuǎn)暗,許是大雨將至,昏昏暗暗的令人壓抑,云離取了干凈的錦帕,沾水替榻上女子擦著手。
她動(dòng)了動(dòng),緩緩睜開眸。
云離大喜,扔下錦帕伏身喚了兩聲:“七姐,七姐。”不見她家姐應(yīng)道,云離有些急,伸手去探她額上的溫度,“七姐可是醒了?”這熱可算是退下了。
她撐著身子起來:“我睡了多久?”許是許久未話,嗓音沙啞。
云離尋了個(gè)枕頭墊在蕭景姒身后,道:“姐暈暈沉沉了好些天了,國公爺和夫人昨日傍晚來過,只是姐醒了片刻便又昏睡了過去。姐這會(huì)兒覺著如何?可好些了?”想了想,還是不大放心,“奴婢這便去喚大夫來。”
蕭景姒喊住她:“云離。”
云離折回來。
蕭景姒問:“今日何時(shí)了?”
云離微微頓了一下,道:“今日正好夏至。”
“夏至……”她喃了一聲,目光深凝,若有所思。
大涼二十九年,夏至之夕,戎平軍反,太子燁于帝都城下平五萬叛卒。
上一世,衛(wèi)平侯府的戎平軍,便是讓太子鳳傅禮收入囊中,也便是從此,她站進(jìn)了東宮陣營。
“呵呵。”
蕭景姒輕笑了一聲,眸子一瞬便冷了。
云離有些慌神:“七、七姐,你怎了?”
她抬頭,望向窗外半開的杏花,呢呢自語:“我睡太久了,要變天了。”
天已昏沉,大雨將落,繁華的涼都被籠在大片大片的烏云下,有種難言的壓抑。
東宮太子府外,步履匆匆,有人推門而入,喚道:“殿下。”
屋里,男子披了件墨黑的長衫,斂目微微抬起:“如何了?”
“戎平軍屯兵城下,只欠東風(fēng)。”
男子輕笑,眸中掠起幾許光影,修長的指微抬:“取本宮的戰(zhàn)甲來,該去收網(wǎng)了。”
溫婉如玉,君子翩翩,這便是大涼的東宮太子,鳳傅禮。
申時(shí)三刻,帝都城外,火光如晝,戎平軍駐扎于此,營帳外,有腳步聲近。
守夜的衛(wèi)兵提劍喊道:“什么人?!”
遠(yuǎn)處,女子嗓音涼涼,緩緩飄來,她道:“國公府,蕭七。”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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