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薏,不,是周若道:“陛下,救救奴婢,他會殺我滅口的,他會殺了我的!”她用力磕頭,眼里血絲盡現,“奴婢求陛下救我,他要殺我,只有陛下您能救我。”
不似方才的冷靜鎮定,周若提及此事,突然情緒大動,滿眼驚懼,像驚弓之鳥,害怕至極。
蕭景姒寧靜的眸光緩緩沉下:“誰要殺你?”
周若猛地抬頭,環顧了一周,哆哆嗦嗦了許久。
她:“是帝、帝君。”
紫湘一聽,立馬制止道:“主子。”
“讓她下去。”蕭景姒對周若道,“將事情原委清楚。”
紫湘心下不安,總覺得事關重大,而且事關帝君,自家主子是孕婦,受不得刺激的,不能無所顧忌。
周若得了蕭景姒的話,這才放心地娓娓道來:“一開始,奴婢得了父命,只是想迷惑帝君,和星月殿的宮女銅汶一樣,之前開國宮宴上帝君召見了舞女的消息便是奴婢刻意傳話來星月殿,想借此離間帝君與陛下。”
“約摸七八日之前,奴婢假借宮殿修繕之名,去永延殿拆換布簾流蘇,因為垂簾遮擋,帝君并未發現奴婢,不想,撞見了銅汶對帝君自薦枕席,那銅汶竟膽大包天,在帝君的膳食里下了迷藥,怒得帝君大怒,奴婢躲在大殿的垂簾后不敢出來,然后奴婢看到,”到此處,周若瞳孔驟縮,額頭上大顆大顆冷汗順著臉頰滾下來,面露驚懼,繼續道,“奴婢看到帝君的眼睛變成了藍色,有很長很長的指甲,還有一條白色的尾巴,不是人,帝君他不是人,他用指甲在銅汶脖子上剜了兩個好大的血洞,在吸、吸她的血,不大一會兒銅汶就死了,然后帝君讓人將尸體扔進了枯井里。”
蕭景姒沉著眼聽著,神色越發緊繃。
“奴婢去枯井里看過銅汶的尸體,沒有血,她的傷口里一滴血都沒有,他們那時便發現了奴婢,奴婢知道了帝君的秘密,他一定不會放過奴婢,便刻意把拋尸的地傳話進了星月殿,想驚動陛下您插手此事,奴婢怕帝君會殺人滅口,偷偷與孿生妹妹周薏換了身份,之后奴婢就一直躲在司寶局,沒想到……沒想到第二天奴婢的妹妹周薏就真的死了,被火燒死了,尸骨都毀了,奴婢知曉那大火不是天災,一定是人為,是帝君要殺奴婢!”
周若趴在地上,不停地瑟瑟發抖,蕭景姒安安靜靜地聽著,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斂著眉眼,遮住了所有情緒。
“帝君很快就會知道奴婢沒死,他一定會來殺奴婢的!”周若慌張害怕極了,口不擇言,戰戰巍巍地自言自語,“他很快就會來吸我的血了,會像銅汶一樣被吸干我身上所有的血,妖怪!妖怪!帝君是妖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蕭景姒突然開口:“完了?”
紫湘看向自家主子,覺得未免太過鎮定自若了些,難道主子早就猜到了?
周若仿若驚醒,眼神突然清明,跪著爬到蕭景姒腳邊,不停地磕頭央求:“陛下,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只有您能救奴婢一命。”
蕭景姒凝了凝眸,直視周若慌亂的眼睛:“這些話,你可還曾告訴過他人?”
周若搖頭:“奴婢不敢告訴別人。”
蕭景姒默了須臾,嗓音突然清列:“記住,從現在開始,一個字都不能,不然,”話到即止,清冷明亮的一雙眸,深邃而幽冷,她問,“聽明白了嗎?”
周若驚駭,女帝陛下這是要替帝君遮掩此事,連忙應道:“奴婢明白,奴婢定守口如瓶,只求陛下開恩,饒奴婢一命。”
蕭景姒轉身,走入內殿,只留了一句話:“紫湘,將人關進天牢,嚴加看守。”
“是。”
紫湘將周若帶出殿,蕭景姒坐在窗前,發了許久的呆,銅鏡里映出她精致的側臉,還有眉宇間散不去的愁緒,窗外,杏花樹抽芽,花絮飄飄揚揚,從半開的窗飄落進來,落在她肩上,白的發,殘花淺緋。
起身,蕭景姒走到紙窗前,將窗完全推開,她抬頭望著對面樓閣,喚了一聲:“喬喬。”
一陣風拂進了幾片落花,鏡湖便憑空出現在了窗前。
妖族的瞬移,蕭景姒已經習以為常了。
鏡湖瞧著她,她眉頭緊皺,問:“怎了?”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她很平靜,不惱不怒,好似很鎮定,唯獨雙睫下,漆黑的瞳孔有隱隱跳躍的凌亂。
她總是這樣,藏住心事,不慌不亂地隱忍。
沉默了良久,鏡湖頭:“嗯,三日前便知道了。”
“那為什么不告訴我?”語調驟然提起,她目光如炬緊緊盯著他,情緒好似突然找到了突破口,所有焦慮、不安,甚至是惶恐害怕全部寫在了眉間。
只有楚彧,只有楚彧能讓她這樣,擊破她所有淡然自若的表象,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告訴她。
他的解釋是:“你身體不好。”
天光過,何不借此趁虛而入,或者挑撥離間也好,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他做不到對她熟視無睹,楚彧是他的仇人沒錯,可是,楚彧也是蕭景姒的逆鱗,而蕭景姒,是他的逆鱗,牽一發而動全身,怎么能動。
蕭景姒緊抿著唇,臉色微微發白。
“別擔心,目前還沒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鏡湖抬了抬手,遲疑了許久,拍了拍她的肩,他并不太會安撫人,動作也很笨拙,拍了兩下,生硬地收回手,手握成拳頭,垂在身側,手心有冷汗。
蕭景姒還是緊緊皺著眉,并沒有絲毫松懈。
“他和那蛇妖一樣嗎?以人血修行。”她問,大抵有些忐忑不安,睫毛顫了顫。
鏡湖狐疑不決了片刻,還是如實相告:“楚彧更甚于她,他修的是更陰毒的禁術,攝取妖族內丹,以人血喂養。”
妖族的那些術法蕭景姒不懂,只是問鏡湖:“那會有什么后果?”
“一旦被反噬,可能會入魔,人性泯滅,獸性本惡,不識親緣,嗜血成性。”
她搖頭,很篤定地反駁他:“不會的。”
鏡湖怔怔地看著她,她眼里,沒有厭惡,沒有惱怒,也沒有半分害怕,只是很慌張,很不知所措,自言自語似的。
她失魂落魄般,:“即便他入魔,也不會不識得我,不會不聽我的話,不會害我半分。”
鏡湖沉默不言,看著失神的女子,亦久久失神。現在他有更確鑿的認知了,是天光猜錯了,不是離間,也不會有嫌隙,蕭景姒知道后,她眼里只有一只情緒,是心疼。
原來,有些人,不能趁虛而入,是因為她不留余地,讓人無孔而入。
楚彧從欽南王府回來時,快黃昏了,蕭景姒睡下了,紫湘,她沒有用午膳,從正午便開始睡,已經睡了兩個時辰。
天快黑了,寢殿里了一盞燭臺,有些暗色的光,昏昏沉沉,讓人有些壓抑。楚彧掀開床幔,將流蘇珠簾掛起,看著榻上他家女子,她閉著雙眼,寧靜祥和,像是沉睡,滿頭銀發鋪在繡枕上,整整齊齊。
阿嬈性子淡然安靜,睡相卻是極其不好的,她若是熟睡,被子十之**會被她踹開,用腳壓著,楚彧夜里總睡得淺,只要她一動,他便會醒,因為怕她著涼,他會在她踹了被子之后,抱著她睡,以免她著涼,這會兒這般端端正正地躺著,雙手交疊放在腹上,他知道,她是醒著的,也許在沉思,也許在生氣,還也許是一籌莫展。
楚彧坐在她身旁,喚了一聲:“阿嬈。”
睫毛輕微顫了一下,她沒有睜開眼。
“阿嬈。”
“阿嬈。”
“阿嬈。”
楚彧輕聲喊了幾聲,她都沒有回應,可能真是生氣了。
是他不好,近來總是事與愿違,惹得她不開心。他心疼地看了她一會兒,用指腹在她緊緊蹙著的眉間輕輕地撫平。
他拂開她耳邊的發,俯身湊近,輕聲細語地哄著:“阿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我再也不瞞你了,你睜開眼看看我。”
那個姓周的女人,大概了許多不該的,他瞞著她的事情東窗事發了,她會生氣、她不愿理他,都是理所當然的。他騙他家阿嬈,就都是他的錯,阿嬈怎么樣都可以的,只是,有些心慌,沒有底氣。
楚彧心試探地問:“你不肯睜開眼,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不肯原諒我?”
她會怪他,她不原諒他,都不是阿嬈的不好,楚彧想,這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的,是他不聽阿嬈的話,是他瞞著她做了讓她不開心的事,所以他一句都不給自己辯解。
可是,他是很貪心的,明知道都是他自己的錯,卻奢望阿嬈可以原諒他,甚至自私地想過,他家阿嬈那么疼他,對他那樣縱容,甚至連他傷害他們的骨肉都可以對他既往不咎,是不是不管他多過分多一意孤行,阿嬈最后都還是會原諒他。
楚彧知道,這是恃寵而驕,因為被偏愛,所以開始有恃無恐,為所欲為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知道她聽得到,就軟軟地向她服軟撒嬌,“阿嬈,你應我一句好不好?”
蕭景姒沒有回應,輪廓繃得緊緊的。這件事,她還不知道怎么處理,所以無言以對,她不想吵架,便只能選擇沉默。
楚彧越發慌張不安了:“你這樣一言不發,會讓我很不安。”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像以往做錯了事一般,很乖,不敢造次,謹慎微著,“阿嬈你抱我一下好不好,我現在有心慌害怕。”
他便是這樣,一邊有恃無恐,又一邊如履薄冰,很矛盾,慶幸自己得寵的同時,又時刻都怕失寵。楚彧覺得,他與深宮里那些費盡心思謀求圣寵的女人一樣,世俗又自私,還不擇手段。
蕭景姒還是睡著,沒有表態。
楚彧坐了一會兒,便不擾她了:“睡吧。”俯身在她臉上親了親,“醒來就都忘了好不好?”
妖族有一種妖法,可以抹去人短期的記憶。為了他的阿嬈,為了生生世世都被偏愛與縱容,他沒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可能,這就是入魔。
“你先睡,我過會兒來陪你。”楚彧吻了吻她嘴角,放下床簾,起身去了一盤安神香,然后出了寢殿。
榻上的人突然開口睜開眼,發了片刻的呆,下床去捻滅了催人入睡的香薰,然后睜著眼,凝神思索。
楚彧走出寢殿,菁云正侯在殿外,來來回回地徘徊走動,見楚彧這么快就出來,便能猜個七七八八了,誒,情況不妙啊。
楚彧突然發問:“人在哪?”
菁云大駭,殺氣!殺氣啊!又要開殺戒了。
楚彧聲音微微一提:“我問你人在哪?”
背脊發寒,戾氣漸重,菁云不敢隱瞞了:“在天牢。”那自作聰明的人類女子,死限可能到了……
菁云有所顧及,便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尊上,陛下本就還在介懷,若再動了那周家女,不是火上澆油嗎?若是陛下知道,會,”他察言觀色,看了看楚彧的神色,“會生氣的。”
為今之計,也只有讓女帝陛下牽住尊上,若是再讓尊上這么一意孤行下去,今天大開殺戒,明天也大開殺戒,早晚有一天會一發不可收拾,還好,還有一個人管得住——
菁云的想法被楚彧信誓旦旦的話打斷了:“她會忘記的,我會讓她都忘記。”
楚彧抬腳,徑直除了星月殿。
“……”菁云怔愣住,不是他想的那樣吧?有種能抹掉人族短期記憶的邪術……尊上真的開始步入歪門邪道了!
邪術初成,大勢不妙啊!
菁云趕緊快步跟上去,為了避人耳目,他捻了個妖術,瞬移去了天牢,可還是已經晚了,楚彧早便動了殺心,攔不住。
這個讓蕭景姒心懷芥蒂的人族女人,殺了她,楚彧恐怕都不解氣。
鐵鎖晃動了一下,發出了刺耳的一聲響,周若猛地抬起頭,不見鐵鎖斷裂,牢門完好,人影卻乍然映入眼簾,憑空而現。
周若驟然神色大變,瞳孔放大:“帝、帝君。”
一雙藍色的眸,自上而下的俯視,楚彧微微抬腳,走近了一步,周若下意識后退,縮到墻角里,抱著膝渾身都在瑟瑟發抖。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帝君饒了奴婢一次。”她跪著,不停不停地求饒,雙目渙散,怕得已沒了神智,機械木訥地哀求,“帝君饒命,帝君饒命,帝君饒命……”
“求饒沒有用,我就是來取你性命的。”
楚彧再走近了一步,潮濕的天牢里,鋪了一層秸稈,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一下一響,從耳邊灌進,像在心坎里打鼓,忽輕忽重,讓人不寒而栗。
周若抬起眼,對上一雙藍色的瞳,一一染成觸目驚心的血紅色,她猛地抱住頭,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楚彧唇角微微上牽,一抹冷色,絕艷精致的容顏,竟添了幾分邪魅:“做了蠢事,就要付出代價。”
周若往后瑟縮,卻無處可退,整個嚇得虛軟,趴在地上驚恐地大叫。
楚彧抬起手,打量著自己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而白皙的一雙手,驟然,長甲長出,尖細而鋒利。
“是你,讓我的阿嬈傷心了。”他抬手,扼住女子的頸側,一字一頓,森森殺伐,“你該死。”
“呃——”
指尖刺入,一抹血濺出,女子揚起下巴,張著嘴發不出聲音,瞳孔募地放大,映出一張容顏,紅色的眸,唇色似血,妖顏傾城,絕艷至極。
濃郁的藍光躥動,掀起了牢中鋪的秸稈,四處亂飛,墻壁隱隱震動,女子貼著墻,五官扭曲,猙獰的眼下,緩緩覆了一層烏黑,膚色卻如紙白,她雙手撓著地,指甲全數斷裂了,血肉模糊的手指在地上刮出五道血痕,雙腿踢著地上的秸稈,艱難地挪動掙扎,然后慢慢停下,攤開四肢,抽搐了兩下,便一動不動了。
眼未合,死不瞑目。
楚彧收回手,用一塊雪白色的絹布擦去手指上沾染到的少許血跡,然后捻了妖法,將絹布焚成了灰燼,緩緩轉身,卻驀然怔住。
“楚彧……”
隔著一扇牢門,蕭景姒站在那里,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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