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贏大亂,禍起于我,禍起于一條鯉魚,這條會吐黑珍珠的鯉魚,與我白靈貓族似有很大一坨緣分。”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梨花被她大難臨頭生死兩茫茫似的的表情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傻。”他壓低聲音,“自然不是真娶了她,我的后宮哪是隨便什么貓貓狗狗都能進來的。”
果然如此。
桃花將惴惴不安的心肝放好:“我就知道有貓膩,不然哥哥大婚,爹爹娘親怎會不回來。”
滿滿以前跟她抱怨過,她哥哥腹黑心黑,不是好貓。
嗯,是只搞事情的貓。
“等你好了些,我送你去聽茸境,等塵埃落定后再接你回來。”
等塵埃落定……
事情搞得還不。
桃花思忖了片刻,不玩笑了,鄭重其事了:“哥哥,你要做什么桃花不會干涉,但是你要告訴我,是不是同我有關?”
“嗯。”
梨花頭,并不細,桃花自幼聰慧,卻不愛攻于心計。
桃花也不問了,心里有了底。
她不笨,能猜測一二,也知道她的傷是禍起于一味腐螢草,能在大陽宮里動她的藥,來回不過爾爾幾人。
漣清……
或許,她心太大了。
梨花來了幾分興致,提了一嘴:“還有兩個月便是你十四歲生辰,哥哥看中了一份大禮,想搶來送給你。”
桃花想了想:“是那條會吐黑珍珠的銀鯉魚嗎?”
梨花揉了揉她額前稍稍長長的發,笑了:“我家桃花真聰明。”
那條魚,可不止會吐珍珠,金貴著呢。
是夜,陰云覆月,萬里星辰遮蔽,烏壓壓的天,似要沉下。
大陽宮地牢,寒氣森森,石壁上的燭臺染著燈火,鮫人油脂煉化的燈芯,風吹不滅,是青色的火光,在銀白的牢籠上渡了一層淡淡的黃青色。
銀鏈摩擦,拉扯出刺耳的聲音。
男人呼吸急促,目光灼熱。
“漣清!”
“漣清,你終于來了。”
牢籠之外,人影從暗處走來,迎著光,模樣清晰,正是漣清。
連孝因對桃花公主不軌,入獄已有七日,動了刑,僅僅幾日,整個人被折磨得骨瘦嶙峋,他坐在地上,遍體鱗傷得站不起來,便盤著腿往外爬,扯著腳上的銀鏈子,摩擦出一地蜿蜒的血跡,他面色枯黃,精神有些恍惚。
他目光如炬,盯著漣清:“你快把我弄出去,這個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待了。”
牢籠之外的人沉默不語,微微側身,臉上的輪廓半明半暗。
良久,她嗓音微沉:“我不過是個內務女官,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平鋪直敘,語調沒有一溫度。
她不是來雪中送炭的。
哦,是來落井下石呢。
連孝幾乎咆哮,瞳孔一片猩紅,神色猙獰:“你很快便要入主大陽宮,你是北贏的妖后,只要你想做的,有什么不可以!”
她笑了笑,自言自語般:“我是北贏的妖后,”她抬眸對視,目光凜若冰霜,“你忘了,我是怎么成為北贏的妖后的?”
連孝木然怔忪。
哦,是他不軌造反,她大義滅親,一朝得盡風頭。
連孝冷笑:“呵,是你。”
是她,踩著他飛上了枝頭,他成了階下囚,她卻入主了大陽宮。
漣清反唇相譏:“怪得了誰,是你風流成性,才不過是一冥魘花的粉末,你便原形畢露了。”
一粉末,不至于理智全無,卻剛好讓她堂堂正正上演了一出大義滅親。
難怪,那日他精神恍惚,待神色清醒時,已經大錯鑄成了。
“又是冥魘花。”連孝譏誚。
半年前漣清借宮婢之手讓桃花公主誤食了冥魘花,此后龍澤殿再無女婢,永絕了后患。這次,她又故技重施,踩著他入主大陽宮。
他這個妹妹,還真是讓他刮目了。
連孝突然發笑,撐著身子站起來,趔趔趄趄地走近。
“你就真以為你在桃花公主的藥里下了腐螢草會神不知鬼不覺嗎?”
漣清募地瞠目。
連孝譏諷,冷冷相視:“漣清,做哥哥給你最后一句忠告,好好享受你現在的美夢,我等著看你醒來后的下場。”
她沉冷緊繃的臉色,略微變化,眼里有一閃而逝的慌張。
腐螢草……
他竟知道了。
如此,便只能……
漣清正色,不疾不徐地回視,道:“我的下場如何,你看不到了。”她轉身,嗓音高亢,字字擲地有聲,“尊上有令,花鰱魚族連孝,”頓了一下,高聲道,“誅。”
連孝癱軟地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殺人滅口啊。
半個時辰之后,漣清連夜求見妖王尊上。
殿中,尊上道一字:進。
漣清走近大殿,雙膝跪下。
“尊上。”
楚梨花撐著身子,靠著軟榻,懶懶地抬了抬眼皮,并未讓她起來。
成明大妖候命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看著這條魚——作妖。
她語氣沉痛,字字艱澀地開口:“漣清假傳尊旨,求尊上恕罪。”
楚梨花翻了個身,容貌年少,一雙眼卻深沉幽靜,問:“你假傳了什么尊旨?”
她一字一頓:“誅殺連孝。”
手伸得真快。
楚梨花伸了伸腰,坐直了,不痛不癢似的:“你這大義滅親,倒做得徹底。”
不惱,不喜,眼底半分喜怒也不露,教人完全看不出情緒。
漣清沉了沉氣,道:“漣清甘愿領罰,兄長所犯之事本就罪該萬死,可兩族聯姻在即,尊上若動手誅滅花鰱魚族下任妖主,怕是會徒惹非議,是以漣清擅作主張替尊上動了手,漣清自知有罪,不敢求得寬恕,不過漣清斗膽懇請尊上莫要罪連我族人。”
假傳尊旨,本是死罪,如此一番辭,倒是表了一通忠心。
“做的不錯。”
楚梨花隨口了這么一句,輕描淡寫的。
漣清詫異,未曾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她伴讀七栽,卻還是摸不透這少年妖王的脾性。
她張嘴,還欲再,楚梨花卻道:“退下。”
少年的眉宇,已隱隱有了不耐。
大婚便在三日之后,她將入主他的后宮,只是在他一言一行里,卻看不到半分男女溫存,一如既往的冷漠與無常。
漣清咬了咬唇,終究是一言不發地退下了,鼻著眸,神色黯然。
待人走了,一旁的成明大妖不忍了一嘴:“這漣清可真下得去手,怎么也是親哥哥,當真是最毒婦人心。”
雖北贏都是人面獸心,可到底血濃于水啊。
楚梨花瞇了瞇眼,冷哼:“也好,讓他們手足相殘,省得臟了本王的手。”抬眼,正好落在大殿下面那塊狐毯上,臉色驟然就沉了,“把那塊毯子扔出去,礙眼。”
這貓祖宗!
那塊毯子就被漣清跪了一下,扔了可惜啊。成明大妖一邊卷毯子,一邊想。
這會兒,審訊司的章林大妖來了,神色匆匆。
“尊上。”
座上的貓祖宗掀了掀眼皮:“嗯?”
章林大妖抹了一把腦袋上的汗,頭埋得很低,氣虛地:“御藥司的那個宮侍死了。”
在他的地盤上,好端端的妖就這么死了,還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感覺審訊司這烏紗帽在搖搖欲墜。
不想——
楚梨花輕描淡寫地扔了一句:“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
這就沒了?
章林大妖心肝亂顫,對這位十四歲的尊上是打心眼里打骨子里怕得慌,心謹慎地問:“不查了?”
那腐螢草便是那宮侍放進桃花公主的藥里的,只是宮侍,她對天發誓不知情,那日她有些困頓,才暈暈乎乎認錯了藥,將腐螢草認作了令歸子。
只是,這原本裝著令歸子的藥柜怎么就裝了外觀氣味都極為相似的腐螢草,這就還是個無頭懸案。
顯然,還有貓膩。是另有其人,還是那宮侍賊喊捉賊,就不得而知了。
現在,宮侍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又多了一宗無頭懸案了,就這么埋了是不是……
楚梨花極其不耐:“你的腦子是擺設嗎?”
腦子是擺設的章林大妖:“……”撲通跪下了,“臣下愚鈍。”
座上的貓祖宗沒耐心,冷眼掃過去:“都退下,本王困了。”
章林大妖和成明大妖一同悻悻地出了青陽殿。
“尊上幾個意思?”章林大妖問成明大妖。
成明大妖言簡意賅,就了兩個字:“漣清。”
一語驚醒夢中人!
漣清掌管大陽宮內務多年,確實有那個能耐。章林大妖反復一琢磨,想到了什么,大吃一驚:“那大婚……”
成明大妖頭,給了個微妙的眼神。章林大妖秒懂,難怪好端端地要大婚,果然反常必有妖。
成明大妖又提了句:“讓赤練營準備準備,過兩天可能要出兵。”
過兩天,就是尊上大婚啊,要大變天了。
后半夜,內務司有急報。
“漣清大人。”
“漣清大人。”
片刻,寢居的門開,漣清披了衣裳出來,瞧了一眼,來人是她安插在天牢的心腹。
“何事?”
那妖卒道:“天牢出事了。”下意識張揚了一下四周,壓著嗓音道,“連孝大人被人劫走了。”
漣清臉色大變:“有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地上發現了幾只蠱蟲。”
是蠱蟲一族的余黨。
漣清沉吟思忖后,連問:“尊上呢?可有動作?”
妖卒擦了擦虛汗,回道:“尊上下令去赤練營,命折耳兔族的花滿公子前去剿滅蠱蟲族。”
漣清摸,神色晦暗不明。
大婚在即,卻變幻無常,連隱藏在暗的蠱蟲一族也插了一手,事態越發難測了。
兩日匆匆而過,大陽宮里張燈結彩,在大婚的前一日,桃花被送去了聽茸境,是坐了大鵬鳥去的,那風的感覺,桃花只覺得暈乎,不過,一想到青青呀,就立馬興奮了。
她蹦噠著就往梅園跑,梅花酥在后面喊,生怕她剛長好的傷口又蹦噠個口子出來。
遠遠地,桃花便看見了梅園外的人影,她拔腿跑去。
“胖花!”
二白張開手,等待桃花給一個久別重逢的熊抱,手才剛擦到一抹衣角,就見那個粉色的身影一陣風似的刮過她的身旁。
桃花奔向了鳳青。
“青青。”
“……”二白僵著收回了手,扭頭,便看見桃花一把摟住了鳳青的腰。
艸!
她翻了個大白眼,不能進聽茸境,就抱著手,憑欄而望,看看那個沒心肝的怎么投懷送抱。
桃花撲得著實太猛,鳳青被她撞得后退了幾步,剛站穩腳,懷里柔軟的一團便踮起了腳,湊到他耳邊,滿足地吹了一口氣,聲地:“想你了。”
鳳青眸光亮了亮,摸摸她的頭,扶著她站好,問她:“傷口還疼不疼?”
她搖頭,笑瞇瞇的:“不疼。”
鳳青瞧了瞧她的臉色,雖清瘦,但血色尚可,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很冰,攏了攏她厚厚的披風,拉著姑娘冰涼的手往屋里走。
鳳青頓住,吩咐了一句:“晚膳清淡些。”
流零站在筑外的梅樹旁,回話:“十八知曉。”
鳴谷跟著進了筑,梅花酥守在外面。
二白吃了一嘴冷風,無語凝噎了老半天,問梅花樹下面無表情的美人兒:“我這是被無視了?”
流零不答,無視她,直接繞道而行。
這只孔雀,真是高冷得不得了啊!丫的,會做飯就是翅膀硬啊。
二白跟過去,蠻不講理的口吻:“你給我開灶,我要吃大魚大肉。”
流零回頭,面不改色:“你去抓雞。”
桃花不在的這幾日,鳳青閉關,鳴谷去寒冰洞伺候,二白沒辦法,只能跟著這孔雀混吃混喝,當然,她付出了勞力,給他又是抓魚又是剁肉。
二白想了想,商量:“鴨成嗎?我對雞窩有陰影。”
野雞媽媽估計認識她,畢竟她翅膀受傷那會兒,野雞媽媽把她當親閨女一樣在雞窩里孵了她一段時間。
二白義正言辭地:“而且我怎么能抓雞呢,雞是我的再生父母,對我有再造之恩的。”她眨巴眼看流零,“我們抓鴨吧,嗯?”
最主要還是她想吃七寶鴨了。
流零板著一張比女人還要美的臉:“不行。”他,“要給師姐**肉清湯。”
完,流零走了,幾步之后,又回頭補了一句:“記得把雞皮去了,不然會膩。”
二白:“……”
丫的,老娘憑啥給你抓雞去皮。
二白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往境口外走去,抓**抓**,不然沒包子吃,管他什么再生父母、再造之恩,還是包子重要。
聽茸境的雪,正下得安靜。玉雕竹屋里,猝然發出一聲悶哼。
鳳青立馬放下手上的搗藥石臼,去了里屋。
“怎么了?”他語氣略急。
原本該躺在榻上休息的姑娘正蜷在地上,抱著肚子,齜牙咧嘴地:“撞到桌子角了。”
鳳青看了一眼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玉石棋子,她就喜歡用棋子玩投壺。
真是一刻都不安生。
鳳青揉揉眉,俯身將她抱起來,放在屏風旁的矮榻上,抬手查看她的傷,想到什么,回頭瞥了鳴谷一眼:“你出去。”
鳴谷了悟,退下了。
鳳青揮袖,將里屋的玉石簾子放下,這才蹲在矮榻旁,伸手去解桃花的束腰帶。
“……”她臉上浮出兩朵晚霞,覺得要矜持一下,不能讓青青覺得她不大家閨秀,便扭了扭腰,,“讓梅花酥來。”
鳳青繼續手上的動作,心無旁騖:“我是大夫。”
嗯嗯,他是青青,別解腰帶,全部脫了桃花也愿意。
啊,她心神蕩啊蕩,有嬌羞地看鳳青,好吧,鳳青真的只是在看傷口,一都沒有心猿意馬。
他撩開她的裙擺,只露出了一截腰,將纏繞在腰上的繃帶解開,眉頭便緊蹙了:“傷口還未完全長好,這幾日不準亂跑。”
又被她撞裂了一道口子。
鳳青取了薄被,給她蓋好,去外間取了藥回來,掀開薄被,用手指沾了些藥汁,涂抹在她的傷口處,指腹打著圈,很輕。
桃花只覺得涼涼的,很舒服。
鳳青垂著眸子:“聽茸筑里設了結界,明日哪都不要去。”
明日大陽宮行國婚,必將大亂。
桃花立馬嚴陣以待了:“你要去哪嗎?”
“嗯。”鳳青頭,,“去蟲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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