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鐘，護士長大聲吆喝大家交班，值夜班的醫生護士，還有上早班的醫生護士，都紛紛從各自的位置走進醫生值班室，有剛擠電梯上樓的人，用飛奔的速度趕過去。

    沃琳在這一連串的熱鬧聲音中醒來，她環視左右，腦子漸漸清晰，自己這是，又住院了。

    一股酸臭的味道直沖她那敏感的鼻子，沃琳尋找味道的來處，這才發現，韓霆趴在她的病床上睡著了，酸臭味就是從韓霆身上發出來的，韓霆依舊穿著昨天的衣服。

    她記起了昨晚的事，韓霆帶著她到了古塔公園的小廣場，說是有話對她說，孤男寡女使她想起了最后一次在邵祖翔家發生的一幕，她心里很害怕，渾身抖得她無法控制。

    再后來的事她記不太清了，但影影乎乎她還是有感覺的，好像自己趴在了一個人的背上。

    當時只有她和韓霆，那是不是說，是韓霆把她背下山的，看韓霆現在這模樣，是不是韓霆守了她一晚上，連洗澡換衣服都沒有顧得上。

    “你醒了？”韓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韓霆是趴在床沿上的，對床上傳來的動靜感覺最直接，雖然沃琳的動作很輕，但哪怕床再輕微的震動，也逃不過本就沒有沉睡的韓霆的警覺心。

    沃琳心里很過意不去：“韓醫生，對不起，讓你受累了，背我下山，又要照顧我。”

    韓霆心里發苦：“不要再說對不起了，你說了一個晚上，我現在聽到這三個字就發怵。”

    “是嗎，對不起，我不知道。”沃琳下意識道歉。

    “唉，先不說這個了，”韓霆轉移話題，“餓不餓，想吃什么，我去給你買早餐。”

    讓沃琳再說下去，他不知又要聽到多少個對不起。

    “我，”不餓。

    忽然覺得肚子很脹，沃琳改口，“隨便你買什么都行，謝謝！”

    “好，我去去就來。”韓霆摸摸沃琳的額頭，確定沃琳已經不燒了，他才放心離開。

    韓霆剛一出去，沃琳溜下床就往衛生間跑，昨晚吃飯可是喝了不少飲料。

    韓霆去得快，回來得也快：“不放心離你太遠，就在食堂買了早餐，沒有買你平時愛吃的包子，你的病剛好，包子餡太油膩，先湊合著喝碗粥吧。”

    說著話，韓霆把小飯桌搬到病床上，他買了粥，還弄了一點酸菜，都給擺在小桌上。

    “謝謝韓醫生。”沃琳這次沒有說要下床吃。

    剛才她上廁所時，因腿軟摔了一跤，走路帶點瘸，她怕韓霆看出來。

    韓霆無奈：“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是這么喜歡客氣的人，總是把謝謝和對不起掛嘴上。”

    “嗯”沃琳想回應，卻發現不知要說什么，她尷尬地笑笑，開始吃飯。

    吃了幾口粥，她才反應過來，想起韓霆只買了一份粥，感覺有些不好意思：“韓醫生，你怎么自己不吃，只給我買了飯？”

    韓霆搖頭：“你吃吧，我不餓。”

    睡著之前是不餓，那時滿心都在擔心沃琳，感覺不到餓，現在沃琳已經沒事了，折騰了一晚上的他，這會餓得是前心貼后背，可是聞到身上的酸臭味，他覺得自己應該先洗澡。

    得空他一定要找李磊那小子算賬，昨晚是那小子說好要給他買夜宵的，夜宵呢？

    自己一個人吃，韓霆在旁邊看著，沃琳有些不自在，邊吃邊問韓霆：“韓醫生，昨晚你說有話對我說，是什么話呀？”

    韓霆苦笑：“你先吃吧，等你吃完我再說。”

    昨晚那么浪漫的地方他沒能說出來，現在是在病房里，他都不知該不該說。

    還有，沃琳的心結到底是什么，不解開沃琳的心結，他如果現在說出來，會不會被拒絕。

    “哦。”沃琳安靜地吃飯。

    韓霆意識到了沃琳的不自在，他走出病房，靠在走廊墻上，時刻注意著病房里的動靜。

    聽到淅淅索索的聲音，韓霆趕緊推門進去，看到沃琳正一瘸一拐把小飯桌搬離病床。

    “你的腿怎么了？”強撐了一晚上的韓霆，終于忍不住爆發了出來，“什么時候傷的，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為什么總是那么逞強？”

    他從沃琳手里搶過小飯桌，隨手放在地上，然后一把將沃琳抱起放在床上。

    “韓醫生，你怎么了？”沃琳被韓霆這一連串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不由又緊張進來，她用被子把自己蓋好，靠床背坐著，直盯盯地看向韓霆。

    “對不起，沃琳，”韓霆意識到自己嚇著了沃琳，趕緊解釋，“昨晚你突然發燒，把我嚇壞了，上次你無緣無故突發高燒，這次發高燒前也沒有任何癥狀，我都被你弄得神經質了。”

    沃琳稍稍放松：“對不起，這次又麻煩你了。”

    她愧疚得低下頭：“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三天兩頭就沒有征兆地突發高燒，現在已經好多了，發燒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上次發燒離這次已經半年了，小時候真的是三天兩頭。”

    “真的這樣嗎？”韓霆疑惑，“你昨晚發燒沒有其他原因？”

    “沒有，”沃琳篤定，“昨晚幸虧有你在，要是我一個人在那里的話，病死了都沒人知道。”

    “不對，昨晚你發燒之前，好像在害怕什么，你能告訴我是害怕什么嗎？”韓霆問沃琳。

    沃琳沉默，韓霆都已經看出來她的害怕了，她否認沒用，可是她不想說。

    “沃琳……”韓霆試圖引導沃琳把她心里的害怕說出來。

    “你昨晚說有話對我說，是什么話？”沃琳打斷韓霆，她不想再提以前的事。

    韓霆嘆口氣：“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想保護你，你信嗎？”

    心里的話終于說出來了，可他怎么就沒有一點點輕松的感覺呢。

    沃琳隔著被子抱住自己的腿，不動，不說話，低頭久久凝視著雪白的被子，韓霆的心懸起老高，他心里有種不妙的感覺。

    就在韓霆忍不住這種煎熬，要再次問出口的時候，沃琳輕笑：“呵，謝謝你這么照顧我，我還是覺得你之前那種哥哥妹妹的樣子，自然些，現在你突然這樣，我不知該怎么面對你。”

    韓霆著急：“沃琳，我說的是真的，我喜歡你，不是玩笑，不是哥哥妹妹那種喜歡。”

    沃琳搖頭，這事太突然了，她的腦子里不知該想什么。

    韓霆蜻蜓點水般稍稍抱了沃琳一下，怕再次嚇著沃琳，他趕緊松開，以沃琳從沒聽過的柔和聲音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藥。”

    沃琳搖頭：“我的燒已經退了，不用拿藥了。”

    “不是退燒藥，是你喝的中藥，”韓霆解釋，“你上個月的中藥已經喝完，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給你煎這個月的藥，不過不是我自己煎，是中藥房煎，我負責把藥材拿過去。”

    沃琳驚訝抬頭：“你是說，上個月的藥也是你拿到中藥房煎的？”

    “是呀，你的中藥都在我冰箱里呢，你回家探親之前我就收好了，還按順序編好了號，”韓霆得意，“做了好事我得留名，也好讓你明白，我對你并非一時意起，而是早就屬意你。”

    沃琳機械性地笑笑：“謝謝！”

    這下韓霆得意不起來了，苦笑：“你這不是謝我對你的心意，而是謝我為你煎藥。”

    他的嘴也發苦：“其實，之前我并不明白對你的心意，直到你和簡慷確定了關系，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嫉妒得發狂，我才明確我喜歡上了你。”

    看沃琳沒有接他話茬的意思，韓霆囑咐沃琳：“你可千萬別再亂跑，我去拿了藥就回來，你喝了藥咱們一起回宿舍，你今天休息一天，秀才那里我去給你請假。”

    得到沃琳點頭首肯，韓霆才急匆匆去了中藥房。

    一直到聽不到韓霆的腳步聲，沃琳把頭埋在膝頭，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沃琳的腦子漸漸清晰起來，仔細想想她和韓霆的條件，意識里的她慢慢搖頭，她覺得沒有什么可以和韓霆般配的，韓霆和她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是她自卑，也不是她妄自菲薄，有了和肖剛之間的教訓，對于如肖剛那樣，無論家境還是心境，都很有優越感的男生，她絕對退避三舍。

    兩個世界的人，做朋友興許可以，但做戀人，真得是太累。

    沃琳聽肖虹說過，對韓霆有好感的女孩子不少，不管是本院的還是別的醫院的，其中不乏家境和事業都優秀的女孩子，可韓霆一個都看不上，那自己又憑什么得到韓霆的青睞呢。

    韓霆這一去，用的時間很久，沃琳也想了很多，無論怎么想，都沒有找到自己有答應韓霆的理由。

    “等久了吧？”韓霆提著藥進病房時，沃琳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沃琳抬頭，看出韓霆身上的衣服已不是離開時那一身，頭發也整齊了很多，她心里明了，韓霆之所以去這么久，是去把他自己收拾清爽了。

    “不知道，我沒有看時間。”沃琳只知道，她的腦子一直沒停過運轉。

    “是不是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的事？”韓霆問得小心翼翼。

    他之所以去這么久，一來是身上黏膩膩的汗加酸臭味，自己難受，也怕熏著才剛好轉的沃琳，再來也是留時間給沃琳。

    他突然的表白，對于沃琳確實太突然了，以至于沃琳不知該如何面對他，這個結果可不是他想要的，那他就給時間讓沃琳冷靜一下，他自己也需要理順一團亂的思緒。

    “是。”沃琳直盯進韓霆的眼睛里：“我想來想去，想不出我和你有什么共通點，我好靜，你好動，我喜歡呆在宿舍，你無時無刻不往外跑，我不會應對花言巧語，也不愿費心思去學，你舌燦蓮花，什么話到了你嘴里都不是事，連我都覺得我自己無趣，我不知你喜歡我什么。”

    她每說一句，就像一記重錘敲在韓霆心上，敲得韓霆的心苦楚無比：“沃琳，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那不是無趣，那都是你的好，如果你真變得跟我一樣，那就不是你了。”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有那么好，可是，”沃琳問韓霆，“你和我的性格相差這么大，你覺得我和你能合拍嗎，時間一長，你我不會相看兩相厭嗎，或是連相看的時間都要靠擠。”

    “沃琳，你先不要把我一棍子打死好嗎，你都不給我機會，怎么知道我合不上你的拍。”韓霆覺得他的心都快被沃琳夯進地底去了。

    “不是你合不上我的拍，是我合不上你的拍，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我比你慢好幾拍，”沃琳搖頭，“而且，我不會為了迎合誰，不自量力去趕上那幾拍，累己，也害人。”

    “我比你大幾歲，懂得比你多也是正常，你的這種對比根本不對等，對你自己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韓霆軟語相求，“先不要推開我，試著讓我愛你好不好。”

    “不知道，我不知該不該答應你。”沃琳又開始搖頭。

    “好了，好了，不要再搖頭了。”韓霆用雙手捧住沃琳的頭，“搖得我的心都碎了，組織好的一大堆話也被你搖散了，咱們順其自然好不好，我不想因為我，讓你變得不開心。”

    沃琳的頭不搖了：“對不起，是我的原因。”

    “唉，這話你昨晚就說過了，”韓霆嘆氣，“沒有誰是在真空中長大的，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知該不該答應我，有你的原因，我喜歡你，有我的原因，咱們不著急下結論好不好？”

    沃琳猶豫了一下，答應：“好。”

    “這就對了，”韓霆松開沃琳的頭，拿了一袋藥包給沃琳，“趁熱喝。”

    他洗完澡去拿藥，逼著齊春紅熱好一袋藥，這才提著所有的藥過來的。

    “謝謝！”沃琳拿過藥慢慢喝。

    韓霆變戲法一樣拿出一把梳子：“你喝你的，我給你理一理頭發，護士長催著騰病房呢，有重癥患者需要單人病房，為了節省時間，咱們各安其事。”

    “我自己來。”藥包已經咬開，沃琳只好叼在嘴上，伸手去拿韓霆手里的梳子。

    韓霆拿著梳子的手閃開：“我只請了兩天假，明天走，再見面就是一個月之后了，既然你已答應了順其自然，就讓我為你服務吧，否則我這一個月心里都會不安。”

    沃琳有些遲疑，慢慢收回自己的手：“好吧，麻煩你了，我的頭發很難理。”

    韓霆高興：“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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