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八點半的時候，第一個放療患者由田院長親自陪著來到了放療樓。

    其他陪同人員，還有腫瘤科護士長，患者的主治醫生，患者家屬，院務辦公室和醫務辦公室的干事，攝影師和記者，腫瘤科其他幾個不用值班的醫生，浩浩蕩蕩一行人。

    郎少敏這個實際上的放療醫生，走在最后面，倒是像個看熱鬧的。

    彭主任親自到門口迎接這一行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里在舉行什么慶祝活動呢，有主有賓的，人數不算少，規模也不算小。

    一行人先參觀機房，彭主任詳細介紹了直線加速器的性能和作用，然后除沃琳和李博外，其他人又一窩蜂地上了三樓。

    不一會兒，費娜麗從三樓跑下來叫沃琳：“彭主任喊你上去開模擬機。”

    沃琳這才想起，她不過是不想湊熱鬧，卻忘了目前只有她會用模擬機，其他人都還沒有接觸過模擬機，怕是彭主任想現場向大家展示給患者定位的過程，卻不會操作模擬機，想起了她來。

    沃琳上樓，李博也一聲不吭地跟著上樓，本想跟上去看熱鬧的費娜麗，不得不留在直線加速器操作室。

    一樓總得有個人守著吧。

    費娜麗有些不甘心，據說今天收治第一個放療病人的過程，會在本市電視臺播放，她沒有在三樓，豈不是要在電視節目上缺席一段時間了，好可惜呀。

    模擬機的機械運動，只靠操作臺就可以搞定，不像直線加速器那樣，另外還有一個手控盒。

    所以，彭主任領著患者進模擬機機房，讓患者躺在機床上，在患者皮膚上畫線標記腫瘤具體位置時，其他人都跟進跟出，沃琳卻呆在操作室沒有跟去看。

    她問李博：“你怎么不進去看，這是個學習機會。”

    “人太多，不過是湊人頭。”李博終于開了金口。

    “精辟！”沃琳沖李博豎起大拇指。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這么多人，只有彭主任一個人明白在做什么，就是郎少敏，估計也只是知道個皮毛而已，其他人還真如李博所說，都是湊人頭的。

    這是個宮頸癌患者，用模擬機透視后，彭主任在光野下用特制的中藥皮膚墨水在患者皮膚上標出放療時要照射的范圍，用卡尺量過患者照射部位的體厚和體寬，算出腫瘤中心到皮膚表面的距離，再將不規則野換算成方野，用這些天測量的數據做成的圖表，查出需要的數據，然后用公式算出給患者做放療時每次需要的劑量，填寫放療治療單。

    “好了，咱們現在就可以開始做治療了。”彭主任一句總結語后，一行人呼啦啦又去了一樓。

    沃琳關了模擬機，也準備下樓去。

    刻意落在后面的護士長責怪沃琳：“今天這么大的日子，你怎么都不穿白大褂，一會兒完了要照集體相，你是該算做患者家屬，還是算醫務人員？

    “醫院有規定，醫務人員上班必須要穿白大褂，不穿白大褂要按違紀處罰，你說說，放療開業第一天，你就被處罰，這好嗎，啊？”

    沃琳解釋：“護士長，不是我不穿白大褂，是我沒有白大褂，彭主任已經打了申請報告，倉庫說沒有現貨。”

    “為什么要等彭主任打申請報告，你之前干嘛去了，”護士長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腫瘤科開科籌備的時候，每個人都領了白大褂，你當時干什么去了，非要等彭主任來了丟人現眼。”

    沃琳解釋：“腫瘤科開科籌備的時候，我在首都學習，我從首都回來沒幾天，腫瘤科就正式開科了，沒人向我提起要領白大褂的事。”

    “是這樣啊，”護士長的語氣緩和下來，“當時我統計人數的時候，沒有人向我提起你，我以為放療這邊的人都已經齊了，也沒有核實，這是我的責任。”

    她拍拍沃琳的肩膀：“白大褂的事我會催一下倉庫，不過現在讓人借個白大褂給你送來，怕是已經來不及了，等下拍照的時候，就委屈你不要參加了。”

    沃琳笑笑：“我從頭開始就沒有湊這個熱鬧，所以拍不拍照無關緊要。”

    護士長問跟在身后默不吭聲的李博：“你是不是新來的技術員？”

    “是。”李博點頭，一個字都不多說。

    護士長呵呵笑：“果然是不愛說話，曹亮一大早就給我打了招呼，讓我對你多照顧，你的白大褂我也會幫你申請，你只管好好跟著幾位老師學習，好好工作。”

    “好，謝謝！”李博點頭。

    “哈哈哈哈。”護士長被李博的語句簡潔逗樂，“好嘛，這又出了第二個秀才，以前的秀才，說話永遠都是單音節，甚至恨不得連單音節都省掉，也就最近說的字才多一點，不過一句話最多也超不過五個字。”

    說完，她哈哈笑著朝身后擺擺手，人已經如風一樣沖向了樓下。

    沃琳催李博：“你也趕緊下去吧，給患者擺位是你的日常工作，這個時候你不想湊人頭，也要到場。”

    “哦。”李博也快步沖下樓去。

    沃琳不緊不慢地下樓，想起護士長剛才提起秀才時說的話，她以為秀才和她說話已經夠省字了，沒想到對別人更加省。

    秀才和她說話，一句話超不過六個字的時候，對別人永遠都是一個字或一個字都沒有，等秀才對她滔滔不絕的時候，對別人一句話最多超不過五個字。

    沃琳會心一笑，由此可見，秀才的心無論藏得有多深，對她還是很特別的。

    不緊不慢走到樓下，沃琳原以為會看到如在模擬機室時的熱鬧場面，然而卻沒有，她只看到李博獨自坐在直線加速器操作室，其他人都已不見了人影。

    “人呢？”沃琳問李博。

    “去合影了。”李博望向門外，“辦公室的干事說咱們機器有輻射，對身體不好，就不用拍攝治療過程了。”

    外面傳來夾雜著費娜麗奉承的說笑聲，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沃琳笑著搖頭：“這就是外行對輻射的誤解，直線加速器只有加高壓出束時才產生輻射，現在哪來的輻射，不過是自己嚇自己。”

    “放療樓”三個金色的大字，并沒有放在大門上方，而是貼在了朝向大路方向的那面墻上，那一行人此時是在那面墻前面合影，沃琳自然看不見他們。

    等人群散開，郎少敏領著患者及家屬回了放療樓，一臉總算松了口氣的神情。

    沃琳調侃郎少敏：“郎醫生要上電視了，恭喜呀。”

    “恭喜個屁，”郎少敏恨恨地瞪了沃琳一眼，“你倒是會躲清閑，別扭死老子了。”

    患者自己挺開心：“得這個病，還能上一回電視，劃得來，我們村還沒誰上過電視呢，我這可是頭一個。”

    因為對“放療”這個新的治療方法，腫瘤科的癌癥患者們基本都搞不懂，以前也沒有聽說過，所以醫生說今天放療樓正式收治病人，并跟適合做放療的患者談話時，大多患者拒絕做放療。

    醫生和她的談話內容是，她的腫瘤體積比較大，手術風險相對來說就比較高，術前放射治療可以縮小她的腫瘤，降低手術風險，提高治愈的可能性。

    醫生還說了，第一個愿意做放射治療的患者，放療費用全免，這一點才是最讓她心動的。

    后面愿意做放療的患者，雖然放療費用上也有優惠，卻沒有全免這回事了，而且下個月開始，放療費用就一點優惠都沒有了。

    和家人商量過后，她同意了做放療。

    “你何止是你們村頭一個上電視的人，你也是我們科頭一個由省里的專家參與治療的患者，”郎少敏告訴患者，“我們彭主任是省里來的放療專家，也精通化療，因為你是第一個放療患者，以后你的治療，我們彭主任會全程關注，別的患者可是錯過了這個好機會呢。”

    “郎醫生說的這是真的呢，”隨后進來的費娜麗，剛好接了話，“阿姨，這說明你運氣好，又決策英明，才會遇到這么好的事。”

    半天沒吭聲的患者的丈夫，喜笑顏開：“嘿嘿，這就好，這就好。”

    送走那一行人的彭主任最后進來，他招呼患者及家屬隨他一起去醫生辦公室，有些做放療時的有關注意事項，他要和患者說清楚。

    雖然在住院部他已經和患者及家屬談過，現在是到了治療現場，他覺得還是要再強調一遍。

    郎少敏要跟著彭主任學習，自然也要一起上去。

    操作室又只剩下了費娜麗和沃琳以及李博，李博認真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模擬機的操作程序。

    沃琳湊過去瞄了一眼李博的筆記本，驚奇：“哇，你只看看我操作，就把程序弄得這么清楚，不會是以前用過不同型號的模擬機吧？”

    李博搖頭：“我沒用過模擬機，就是覺得模擬機和X光機同理，不過操作程序更復雜些。”

    沃琳認同李博的看法：“你說的沒錯，模擬機本來就是X光機，只不過它的毫安數更高，可持續曝光的時間也更長。”

    她指出李博筆記本上的錯誤：“操作臺面板上顯示的數字，這兩個是光野的，這兩個才是射野的，光野和射野要保持重合，腫瘤位置的定位才能準確。”

    費娜麗建議：“你們兩個討論再熱烈，不實踐也是白搭，不如上去手把手教。”

    “沃老師，可以嗎？”李博對費娜麗的提議躍躍欲試，征詢沃琳的意見。

    “有什么不可以的，”沃琳覺得沒問題，“反正是要會用的，咱們現在就上去。”

    說著話，沃琳上樓，李博亦步亦趨跟上。

    費娜麗嘟囔：“醫院說的是讓我們技術員操作放療機器，又沒說要操作模擬機，干嘛這么積極，找累呀！”

    其實她心里明白，醫院認知的所謂放療機器，應是籠統的指放療樓內的機器，其中就包括模擬，可她就是要別這個勁，憑什么她要和那個不識好歹的啞巴一樣的李博同流合污，他要那么積極的學什么，她就上趕著要和他一樣呀？

    再說，要是都上樓去了，誰守在一樓呀，要是有患者來呢，沒看到人怎么行，要是有領導來，以為全體人員都逃崗了，更麻煩。

    給自己找到了不到樓上去的理由，費娜麗覺得合情合理，便心安理得地堅持呆在了直線加速器操作室。

    彭主任和患者及家屬談完話，將患者簽的知情同意書貼著在放療治療單附頁，帶著患者下來做放療。

    看到只有費娜麗一個人呆在加速器操作室，從監控器里也沒看到加速器機房里有人，彭主任皺眉：“其他人去哪里了？”

    費娜麗手指朝上指：“忙里偷閑，去模擬機室了。”

    彭主任讓郎少敏上去叫沃琳和李博：“咱們第一個患者，要重視，必須都到場。”

    郎少敏進了模擬機室時，沃琳正在給李博講解光野和射野的區別，郎少敏小聲提醒：“你們倆就是再好學，也要看時候和場合，趕緊下去，患者要做治療了。”

    沃琳和李博趕緊麻溜兒地和郎少敏一起下樓。

    看到有些賠小心的沃琳，還有一臉求知欲的李博，彭主任沒說什么，他讓患者的丈夫坐在大廳的凳子上等著，自己領著患者進了直線加速器機房。

    其他人自然不用吩咐，麻溜兒地跟著進了機房。

    患者的照射野是兩個對穿野，一個野從前面照射，一個野從后面照射。

    彭主任示范擺第一個野時的體位，讓患者仰躺在機床上，腫瘤部位在射野范圍內，患者射野內的皮膚表面中心點，和輻射源保持固定距離，這叫源皮距照射法。

    因射野只能開方野，而為了保護射野內的正常器官，需要照射的部位就成了不規則野，那么射野內不能照射的部位，就用放在機頭托架上的相應形狀的鉛塊來阻擋射線。

    這樣的話，機架就必須保持零度垂直，否則放在托架上的鉛塊會滑動，起不了保護器官的作用，機架傾斜厲害的話，鉛塊可能會掉到地上。

    彭主任講解，費娜麗用手控盒操作直線加速器，郎少敏和沃琳從旁輔助，給患者擺好位后，彭主任囑咐患者：“從現在開始，到我們開門進來，你都不要動，等下機器出射線會有聲音，那都是正常現象，不要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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