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才從鳳鳴山莊的囚牢里逃出來的時候,他的神情比這女子的神情還要激憤,還要孤僻。
楚風沉默了許久,長嘆了一口氣,才道:“姑娘,你要我如何做才肯相信我?”
女子看著楚風,沉默無言。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會信任眼前的這個人,一個要騙取自己信任的人,當然會做出任何博取自己信任的事情,不是嗎?
楚風看著女子,過了許久才嘆了一口氣,道:“至少請姑娘告知,現在難民避難的所在是否還安全?”
女子微微抿唇,覺得這樣的事情并不算緊要,就算對方是敵人,其實也已經知曉,便道:“暫時還沒有什么危險。”
楚風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道:“此地往南,再走三十多里,便再沒有六界的修士了。那里方圓百里之內,都是鬼國的難民,我現下還要繼續清除附近的一些修士無法前往,還請姑娘能夠組織還能行動的人手將難民收容起來。”
女子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有勞你了。”
楚風遲疑了片刻,又取出了一面玉璧,伸手在玉璧之上比劃了一陣,刻畫下一道道金光,才遞交給女子道:“姑娘,如果還遇到危險,就請以真氣激發這塊玉璧,應該能夠支撐片刻,我會盡快趕到。”
楚風頓了頓,又取了一些丹藥一柄遞出道:“還有這些丹藥,雖然杯水車薪,但是如果一粒丹藥用三斤清水化開,每人飲用一兩到二兩,只要不是太過嚴重的傷勢,應當都能活下來,只是外傷千變萬化,終究無法一概而論。”
那女子微微蹙眉,有些遲疑不敢接過。
楚風知曉是那女子還在存疑,只能笑道:“這片區域也不是什么隱秘的所在,我要害人,也不必花費這么多的心思。”
女子想了想,就算這塊玉璧可以跟蹤自己的氣息,但是只要自己不往避難所移動,那應當便也無礙,便也接過了楚風手里的玉璧,輕聲道:“如此便多謝了。”
楚風點頭道:“姑娘請多加小心。”
言訖,楚風當即也不再遲疑,繼續向外圍掃蕩而去。
女子看著楚風遠去的身影,才終于松了一口氣,轉身對身后的三個孩子道:“走吧。”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最年長的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背起了年幼的不過三四歲的那個女孩,一手牽著另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問道。
“我叫明珠。”女子微微笑了笑,從衣裙上撕下了一條布帛,裹住了自己的左手斷臂的傷口。
明珠帶著三個孩子向著南方前進著,雖然三個孩子都是平民,但是卻也都是妖族,即便未曾修行,腳力也是不慢,不過一刻多鐘便進入了楚風所說的區域。
沿途,明珠都可以看到互相扶持著的鬼國難民,在一片又一片廢墟中翻找著,似乎是想要搶救出什么,也有不少的難民癱坐在路邊掩面痛哭著,身邊再無一個身影。
“孩子,孩子……”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喜的嚎叫陡然劃破夜空,一個女人哭喊著從路邊撲了過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明珠將目光收到眼前,只見一個女人抱著那個少年和少年牽著的男孩失聲嚎啕痛哭,而那個一直倔強頑強的少年和他牽著的那男孩也再也忍不住,抱著那個女人大哭了起來。
“娘……娘……抱抱……爹爹抱抱……”少年背后的孩子伸開了雙臂,不諳世事地嘟囔著。
孩子的囈語使得母親的哭泣戛然中段,在片刻的沉寂之后卻又猛地爆發出更為悲痛,更為絕望的哭聲。
明珠微微瞑目,長嘆了一口氣,默默地走開了。
“重傷員都抬向中央,集中治療,還有力氣地都四下去找找還有沒有其他的傷員!”一個聲音陡然響起,從遠方逐漸靠近。
明珠微微一怔,只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的身形出現在了夜色之中,一邊四下里查看,一邊高聲喊道。
“隊長!”明珠驚呼出聲。
那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也是一怔,旋即發現了明珠的一身鮮血和齊腕而斷的左臂,眼神變得有些悲涼,上前道:“明珠,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明珠無奈地笑了笑,道:“隊長……我死不足惜……”
男人微微蹙眉,道:“說什么話,城主已經對你下了責罰了,那自然就沒事了,你不要再一直掛在心上。”
明珠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道:“隊長怎么會在這里?”
男人剛剛要說話,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道:“你跟我來吧,邊走邊說,現在還需要我們的每一分力量。”
明珠點了點頭,與男人并肩而行,向著南方繼續前進。
隨著向南方深入,明珠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有組織地行動著,不斷地集合著難民,尋找著傷員,清理著燃燒著的森林和燃燒后的灰燼,搜尋著所有可以使用的物資。
“城主戰死之后,少城主和副城主便都去城主托付的地方了,在那之前,少城主便吩咐了我們幾個人離開了黑水城,護衛著已經逃離黑水城的難民撤退。之后黑水城自爆之后又過了一陣,便有修士殺了過來。可恨我們寡不敵眾,我被打落到了凌河,才因此艱難地逃過了一劫。”
“我醒來之后,便已經順著凌河漂流到了這里,爬上岸才知道這里的修士已經被一個很厲害的人物清除了。我見場面實在混亂不堪,這樣耽誤下去只怕很多原本救得了的人都會被活活拖死,便開始出面組織。現在才剛剛有了組織規模,只是人手奇缺,便見到了你,真是上天助我啊。”
男人越說越是高興,卻又跟著嘆息了一聲,很是遺憾地說道:“可惜無緣一見那個高手真容,若是讓我見到他,一定要多謝他的大恩。”
明珠附和地笑了笑,卻不置可否。
兩人前進了一陣,便見到了一片已經被清理開的空地,空地之上躺著一個個身影,那被凝固的鮮血和夜色所變得模糊的身影,每一個都在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有會醫術的都到這邊來,到這邊來!”遠處又傳來一陣喊聲。
“那邊是輕傷員,進行簡易的包扎就差不多沒有什么性命的危險。想要從輕傷員里征調一些懂得醫術的人來救這邊的命,但是……”男人說著嘆了一口氣,一臉的無奈和悲哀,“懂得一些醫術的倒有人在,只是……現在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的藥材。”
明珠看著這遍地的重傷員之間,幾個男男女女在一聲聲哀嚎之中艱難地挪移著,想盡了一切辦法要化解他們所承受的痛苦。
“這個已經……去世了。”一個男人抬起頭,沖另外一邊的黑暗喊著,話音剛落,便沖出了幾個人,將那已經重傷過世的傷員抬了起來,抬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最終去向了何方。
“水……”兩人近前的一個昏迷的重傷員渾身纏滿了布條,都已經被鮮血所浸染,卻還在呢喃自語。
“打水的,打水的都死哪去了!”男人憤怒地咆哮了起來,“清水不能斷不知道嗎!凌河就在背后,腿斷了嗎!”
“祝隊長,他們也不容易,沒有修行,這樣跑來跑去,哪里受得了啊……”一名醫者抬頭苦笑,“阿青已經病倒了,其他的幾個人也已經累得不行了,再做下去只怕會操勞過度而暴斃的……”
“殺了我吧,求求你們殺了我啊……”男人的怒吼驚醒了一個陷入昏迷的男人,他一醒來便發出了一陣陣凄厲的哀嚎,“我寧愿現在就死去,也不要這么活著受苦啊……我這樣子……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還有什么意思啊!”
明珠聞聲不由得看向了那個男人,男人的雙臂和雙腿都已經被齊根斬斷了,創面圓潤無比,明顯是被人所砍斷的。
這樣的重傷,就算活下去,也將是痛苦的一生……甚至是生不如死的一生。
“都是那幫畜生造的孽。”祝隊長狠狠咬牙,“給他個痛快吧。”
“隊長……”明珠一愣。
“這樣活著除了痛苦便什么都沒有了的的傷員……只要他們有這樣的請求,我們就會讓他們上路,少受一些苦。這個男人之前一直在昏迷……所以才拖到了現在。”
祝隊長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了一口腰刀,走到了那男人的身邊,蹲下了身,一只手擋住了那男人的眼睛,一只手將刀貼住了男人的脖頸。
“走好,兄弟。”
“多謝了,祝隊長……”
“咔擦——”
鋒利的刀劃過男人的頸部,滾燙的鮮血濺滿了祝隊長的面龐,將他眼中的整個世界都染得一片猩紅。
他們已經從修士的迫害中生存了過來,然而他們的痛苦卻并沒有減少。
明珠可以想象,就算鬼國撐過了這一次劫難,鬼國的未來依然看不到光明。
前方是一片黑暗,所有的一切都毀滅了。
哪里還有什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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