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
仙劍門群峰萬壑之下,竟然有著一個幽深無比的寒潭。
群山的根基之下,已經沒有任何植物生長,黝黑奇崛的巖石暴露在外面,越往下,寒氣越重,到百丈之下,形成一個倒扣的漏斗形狀,那個寒潭,就在漏斗的最底部。
在這個季節,潭水已經結上厚厚的冰層,猶如陰暗的鏡子,寒潭上方幾十丈的地方,有一縷微弱的天光,斜斜的照了下來。
在越來越窄的崖壁上折射,落在寒潭中心的一座身影上。身影的四周,收窄的巖壁上,掛著無數鋒利無比的冰柱,森然寒意從犬牙交錯的冰柱尖端釋放而出,猶如萬劍穿心,朝向那道安靜的身影。
那是一道沉寂了數百年的身影,在冰石上盤膝而坐,雖然閉著眼睛,但無論從那個角度看上去,都給人一種無比心動的凌厲,就像一把劍,穩穩的插在冰潭里。
嶺南第一強者,半步神圣,被譽為劍圣,仙劍門掌門——歐陽尋。
寒潭只有十幾丈大,中間是靜靜打坐的宗師,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立著四個人,每一個都是凌然十足,正是寒潭護法,也被宗門成為“劍侍”。
四位劍圣的侍者,是從數萬劍門弟子中挑選出來的,只有對劍道修行最為堅毅的弟子,才有作為劍侍的資格。
他們寧可舍棄外面世界的繁華,在這與世隔絕的寒潭底部,伴著晉入神境的宗主,感悟劍道的無上威嚴。
已經百余年沒有動靜的劍道宗師,結成寒冰的右手突然抬了起來。
咔嚓!
衣袖帶動冰雪,化為激射的寒光,劍圣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空中輕輕一捏。
寒潭穹之上,一根冰柱應聲消亡,那只略顯蒼白的手心,凝成一把的冰劍,無數寒氣,如煙如霧,在上面繚繞。
一名劍侍領悟宗主神念,雙手心翼翼的接過只有半寸大的冰劍,從寒潭之中扶搖而上。
聳峙的山峰,如巨劍林立。
最大一座山峰的半山腰,有數間清凈簡陋的石屋。
石屋一邊,順著起伏的山石,有幾個形狀不規則的花圃,姹紫嫣紅、高低錯落的各色花木全部盛開。
初秋的季節,金菊,鳳尾鷙,還有鋪滿地面的薔薇,次第開放,高山上特有的,翅膀巨大的蝴蝶,輕盈的在花叢中飛舞。
花圃邊就是崖畔,嶙峋的山石上,可以眺望整個云夢山麓最美的朝霞,最美的日落。
最艷麗的鮮花,最壯麗的景致旁邊,有一座青石砌成的石墓,一方樸素的墓碑上,刻著幾個大字——十三郎雨桐之墓。
最美麗的景致當然要給最重要的人欣賞,在仙劍門主峰,天地元氣最為濃郁的福地,百里冰為方雨桐修建了一座墓穴。
日暮時分,百里冰像往日一樣,佇立在山巖之上,欣賞天邊壯麗的暮色,那些青色的,紅色的云朵,將無數坐山峰鍍上金色,金光四溢,就像那個俊俏少年手中的劍。
每個人的人生當中,都有幾個關鍵時刻,在這樣的時刻里,他們頓悟,他們開化,變成不同于以往的自己。
仙魂門外,樹林里的變故,就是百里冰人生中的那個關鍵時刻。
那天以后,她就變得沉穩陰郁起來,原本顯露于外的傲嬌之色,變成自然流露的冷酷決絕。被仇人玩弄,錯失這個世界上對自己用情最深的男人,讓百里冰開始冷眼看待世間的一切。
人的容貌會隨著心境而變化,本來嬌艷如花變得陰郁如水,那件紅色的披風大氅,猶如殘血,將冷酷和仇恨,完美的統一在這個少女的氣質當中。
流云如海,漂浮不定。
而其中一朵,顏色更加深一些,好像由寒霧凝成,越過無數山峰,瞬間來到百里冰近前。
一個像冰雕一般的事物,從流云之中顯現。
“寒潭劍侍!”百里冰驚訝的叫了出來。
百里冰不知道,百年不曾現世的寒潭劍侍,為何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是一張如冰雕一般整齊的面孔。
“這是宗師的意思。”劍侍道,伸開心捧著的雙手。
百里冰疑惑的仰起頭,冷如冰霜的目光落在劍侍展開的手掌上,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轟,如萬劍凌遲,一陣恍惚的百里冰,差從崖畔跌倒,神念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好強!
那是一道隱而未發的強大劍意,就好像把整個海洋,蘊含在一個即將爆開的水囊里,那是一種毀滅山巒的巨大能量。
“三個時辰后,焚星樓下,西山口。”劍侍出簡單的時間地,將冰劍一揮,落在百里冰的手中。
“師妹心,用神念引發即可,切莫被其所傷!”劍侍閃身,隱沒在暮色流云當中。
百里冰心翼翼收好那柄冰劍,走下崖邊的山石。
芙蓉姐妹已經等待多時。
“我們要下山走一趟。”百里冰道。
仙劍門的這段日子里,妹妹聶芙顯得更加嫵媚,本來就是美人坯子,修行讓她顯得清麗許多,用風華絕代來形容,一都不為過。
姐姐聶蓉依然是冷靜堅毅的樣子,問道:“師父,可是去殺人!”
“應該是救人。”百里冰沉默片刻,道。
“救人!我們一直都是殺人的,殺那些該死的臭男人,這次怎么變成救人了。”聶芙還是少女模樣,跺腳嗔道。
“有時候,救人也是殺人。”
百里冰回憶起最近父親無緣無故的憤怒,總是沖著一些不成氣候的弟子肆意發火。好像有什么讓他氣憤的事情,壓抑在心底。
想起一向清高磊落的符師兄,變得神出鬼沒,行蹤也好像遮遮掩掩,總是陰沉著臉,好像在暗中修行一種特殊的劍法。
“走,會一會我們的老相識!”百里冰道,飛身而下,芙蓉姐妹一青一白,跟著那件血紅色的大氅,向焚星樓的方向趕去。
……
……
“冰兒,你怎么來了……”
百里冰好像沒有聽見父親話,現身以來,神情全部落在徐風身上。
這子什么能耐,竟然被宗師出手相救。難道劍門的錯誤如此嚴重,需要宗主親自出手阻止這件事情?
越走越近,百里冰來到眾人圍攻的中間,血色的紅氅在寒風的余息里飄動。
這是她第二次在諸多宗門弟子面前亮相,與第一次相比,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那種少女的天真爛漫,從她身上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到骨子里的淡漠,還帶著一絲殘忍的血腥。
在仙魂門下,無數年輕的宗門弟子,都以愛慕熱切的眼神看著仙劍門首席長老的掌上明珠,而此時看著不相以往的百里冰,眼神里卻是震驚和恐懼。
就連父親也管不住自己的女兒,一向對大師兄言聽計從,變成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獨來獨往,任意行事,百里鷹揚和符青山拿她沒有一辦法。
劍意襲來,然后三位女子飄然而過,眾多人的目光落在百里鷹揚的身上。百里鷹揚看著自己的女兒,心中五味雜陳。
“劍門宗主有令!今夜到此結束。”百里冰的目光終于從徐風身上移開,環視眾人,語氣堅定的道。
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符青山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握著長劍的手,依然忍不住抖動了一下。
眾人木雕一般佇立當場,那些渾身是血,傷勢嚴重的宗門弟子連叫喊也忘了,好像方才的一陣寒風,把所有的傷勢和疼痛凝結了一般。
劍圣的旨意沒有人敢于違抗,特別是在帝國南方。
徐風蔣遼,互相攙扶著,終于走到了官道上。
五百多步的距離,走了整整兩個時辰,塵土地上,到處都是暗色的鮮血,他們好像被寂靜無聲的眾人送行。
無聲的寂靜中,徐風回過頭來。看向眾位師兄,然后目光落在百里冰和芙蓉姐妹的身上,最后才是符青山,以及眼中含著憤恨的宗門弟子。
徐風轉身,和蔣遼一起,就這樣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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