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數(shù)日過去，京城四下早晚仍是炮竹聲連天，街角巷尾常見穿著新衣的孩童手里提著各式各樣的燈籠，結(jié)伴唱著郎朗順口的年謠。

    新春佳節(jié)，本該是闔家團(tuán)圓共度的日子，可英廉府門前除卻看守的官兵之前，余下的只有一片冷清。

    和宅雖常有下人出入，卻也沒有太多過節(jié)的熱鬧氣氛。

    尤其是初四正午，馮霽雯忽然得到了一個極壞的消息。

    劉全來稟，說是今日大理寺提審了馮英廉。

    馮霽雯聽罷陡然一驚。

    “朝廷是臘月下旬封的印，按理來說各衙門至少要等過了上元節(jié)才能開印審案的，怎么今個兒才初四，提審老太爺了！”秦嫫眼底也隱約有幾分急色。

    這案子辦得，實在是太急了。

    “堂審結(jié)果如何？”馮霽雯忙問道。

    “大理寺稱都察院上書彈劾英廉大人與袁守侗謀逆一案有關(guān)，英廉大人拒不肯認(rèn)，可……大理寺官差在英廉府中搜出了英廉大人與袁守侗所通書信，信上內(nèi)容，足以證明當(dāng)初團(tuán)河行宮白|蓮|教行刺圣駕之舉，英廉大人亦是參與了策劃此案當(dāng)中的。說是當(dāng)日英廉大人之所以未隨圣駕前往行宮，便是與袁守侗里應(yīng)外合，謀劃刺殺圣駕……”

    “一派胡言！”馮霽雯驚怒不已。

    當(dāng)初祖父之所以未隨圣駕前往團(tuán)河行宮狩獵，乃是因身體抱恙的緣故，當(dāng)日她亦在英廉府中，祖父一直未有出門，直到團(tuán)河行宮傳來出事的消息。

    原本是再尋常不過之事，眼下竟與那什么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書信構(gòu)成了一樁足以要人滿門性命的把柄！

    “主審此案的是何人？”馮霽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問道。

    提到這一點，劉全語氣微變：“原大理寺卿年前剛被革了職，年后還沒來得及補缺呢，英廉大人這案子是皇上欽點了于敏中大人主審，王杰大人與都察院御史錢灃會同審理的。”

    馮霽雯臉上神情又變了變。

    于敏中主審？

    于敏中與祖父雖無太多瓜葛，但先前因于齊賢之事，和家卻是與于家又結(jié)了一樁仇怨的。

    于敏中在人前雖無動作，但絕后之恨，暗下必然也是將她與和珅恨到了骨子里的。

    是敵非友。

    且拋開這些私怨不談，尚且還無法確定祖父被誣陷一事，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這幾日來，她讓人暗下查了許多有關(guān)祖父近年來的官場之事，卻未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平心而論，祖父做官算不上如何精明優(yōu)秀，但貴在還算盡忠職守，也未犯過大錯，更不曾直接開罪過何人。

    表面看來，并沒有誰有這個置馮家滿門與死地的嫌疑。

    而正因無法確定矛頭所在，所以眼下大多數(shù)人甚至都是‘可疑’的。

    馮霽雯腦中一時閃過諸多或熟悉或生澀的面孔。

    “太太，傅恒夫人來了。”

    馮霽雯前幾日便一直想要去一趟傅恒府，只是礙于正在年頭上，不好貿(mào)然打攪，原是定了過了初五前去的，卻沒想到今日傅恒夫人竟是來了。

    她忙讓丫鬟伺候著收拾一番，立即往花廳去了。

    傅恒夫人著一身簇新的絳紫色繡銀色鳳尾菊花紋圖樣旗服，發(fā)髻上兩支翠蘭銷金簪，華貴而又端莊。

    她本坐在廳內(nèi)吃茶，見馮霽雯過來，便放下了手中茶盞。

    馮霽雯上前行禮。

    傅恒夫人扶住她的手臂，語氣溫和地問道：“瞧你這幅模樣，可是近來都不曾吃睡好？”

    “吃睡是照常的。”馮霽雯勉強地笑了笑：“只是心中藏事，必是同往日不能比的。”

    “唉……”傅恒夫人輕輕嘆了一口氣，拉過她的手，語氣心疼地道：“大過年的出了這種事情，確也讓人心里頭不安生……”

    馮霽雯與她相鄰著坐了下來之后，方才道：“這幾日原想著過府見夫人及福三公子一面的。”

    當(dāng)晚是福康安帶人搜查的英廉府，興許他能知道些內(nèi)情也未可知。

    “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傅恒夫人眼神柔和卻復(fù)雜地說道：“英廉大人的為人，是六爺也常稱贊欽佩的，斷不會做出什么謀逆之舉來，所以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眼下的情形實非你一個弱女子能夠左右得了的……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這是在勸她勿要沖動行事，而將自己也牽扯其中。

    馮霽雯知道她是出于一片關(guān)切之意。

    這個時候，能說出這種話的，必然都是真心維護(hù)自己之人。

    祖父也是同樣的意思。

    “夫人的好意我都明白，趨利避害確才是明智之舉。”馮霽雯道：“可我怕只怕會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正因領(lǐng)傅恒夫人的這份情，所以才不做搪塞地直言。

    要她眼睜睜地看著至親之人身陷險境而置之不理，她恐怕做不到。

    傅恒夫人聽罷又嘆了口氣。

    此次前來，她早知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

    “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說什么了。只一點你得記住——凡事切不可沖動為之，你若真想為英廉府做些什么，還須先保全自己才是，更加不能做出落人把柄之舉來。”傅恒夫人語氣諄諄地囑咐道：“量力而行。”

    馮霽雯點頭應(yīng)下。

    “今日大理寺提審英廉大人，所出示的書信物證，確是自英廉府書房中搜出的——此乃當(dāng)晚瑤林親眼所見，不會有假。”最后，傅恒夫人看著她說道。

    這是福康安囑咐她捎帶過來給馮霽雯的話。

    “……”馮霽雯聽罷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本還疑心這書信是有人刻意偽造，串通一氣送入大理寺的。

    可眼下看來，對方做得遠(yuǎn)比她想象中的謹(jǐn)慎多了。

    書信雖是偽造，可它既能從英廉府中被搜出來，可見是……祖父身邊出了內(nèi)奸了。

    祖父被陷害，顯然是有人事先已策劃好的一個陰謀。

    “多謝夫人與福三公子提醒。”馮霽雯回過神來，與傅恒夫人道謝。

    她眼下大概知道該試著從何處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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