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媚，溫暖無風，宜出門遠行。

    草上樹梢、電線光纜，到處可以看到鳥兒們忙碌的身影，找食的找食、撿枝的撿枝，還有幾個雄激素上頭的二貨，不管不顧地湊到雌鳥跟前，賣力炫耀著自己的嗓音和羽毛。

    就在這時，一只白色怪獸忽然靠近，轟隆的聲音傳過來，驚飛了地上的麻雀，嚇跑了樹上的喜鵲，群鳥躲避紛飛，為車內觀眾現場演繹作鳥獸散這個成語。

    透過車窗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馬競摸摸鼻子，笑著道：“看來我有些不受歡迎啊，一來就鳥獸退散了。”

    “怎么會呢？”旁邊坐著的中年男子連忙接話，指著樹上那群黑羽白腹的鳥兒，“一大早這些喜鵲就叫個不停，可不就是在歡迎期待您的到來么？”

    作為留鳥，喜鵲不像燕子那樣會消失半年時間，種群數量足夠的話，一年到頭都能看到。而現在已然進入3月份，成年喜鵲開始進入繁殖期，活動愈加變得頻繁，更加容易見到聽到，這里大樹林立樓宇老舊，聽見喜鵲叫并不算是奇事。至于喜鵲叫聲和喜事好運之間的關聯，就更加是穿鑿附會的無稽之談。自認為是搞技術的，馬競心里很清楚這，不過既然人家硬要這么，他也沒有不識趣的隨口戳破，就當是尊重老人了。

    這里是位于燕京的電九蜜蜂下一代顯示技術研究所，由蜜蜂研究院和工信部顯示器件研究院（瞎編的）聯合創建，專門研究面向未來的下一代顯示技術。這是一樁雙贏的生意，前者有錢有技術，后者有人有關系，雙方互有長短，通過合作各取所取，蜜蜂可以得到夢寐以求的行業影響力，后者能夠得到視若珍寶的SCI論文和政績，誰也沒有吃虧。

    SCI是美國出版的ScienceCitationIndex（科學引文索引）的簡稱，堪稱基礎科學領域的“論文熱搜榜”，一篇論文被引用的次數越多，明它的重要性越高，論文作者的學術影響力和學術地位也越高。1986年，南大首開先河地將SCI論文數量引入科研評價體系，號稱摒棄人為干擾、外行判斷，只用學術成果話，取得喜人結果各地盡皆效仿，由此掀開SCI“支配”國內科研領域的新時代。

    SCI對蜜蜂這樣的私人企業沒多大作用，論文再多沒有產品沒有業績也是白搭，但是對行政味道濃重的國有單位來，這套相對客觀直觀的評價體系卻日漸受到重視，甚至出現教得好不如論文多、醫術好不如論文多的怪現象，在社會以及體系內部引發諸多討論。不過就像客觀直接的高考暫時無法被取代一樣，SCI或者其他量化考評體系的地位依然無可動搖。

    汽車停穩，馬競起身下車，偏頭看向跟下來的男人，“陳所長，最近有什么好事情么？”

    “有啊！”陳姓副所長滿是得意地道：“有很多呢。咱們的VRHMD和VRHMC標準已經被證實采納批準發布，現在可以在標準委網站上全文查詢了。”

    馬競面色不為所動，微微頭，“可惜只是推薦標準，千萬不要變成饅頭標準。”

    副所長笑了笑，“難道馬董對蜜蜂的技術沒有信心？”

    輕輕嘆氣，馬競道：“要只是技術先進就好了。”

    國標分兩種，強制要求達標的GB系列，和推薦采納的GB/T系列。

    前者的法律效力是普適的、強制的，在國內市場銷售的產品都要遵守。不符合相應GB標準就是“不合格商品”，會受到行政管理部門的禁售、沒收、甚至銷毀。WiFi手機在06-09年遭到禁售，部分海淘奶粉被海關攔截，便是因為它們不符合無線局域網和嬰兒奶粉的國家標準。相較之下，后者的法律效力就要低很多，如果沒被寫到合同里、包裝上，就不具有強制效力，企業和消費者完全可以視而不見。

    正因如此，強制國標門檻高企數量稀少，推薦標準的數量卻要多很多，只要能夠拉到足夠份量的盟友，任何企業都能炮制一份出來。最典型的例子便是一家饅頭企業聯手河大，共同導演的GB/T21118-2007麥粉饅頭推薦標準。這份標準一經披露，就成了網民口中的“08年第一笑話”，并因此長留網絡成為一個梗。

    蜜蜂把自己的VRHMD（頭戴顯示器）和VRHMC（頭戴計算機）運作成國標，走的路線和那家饅頭廠如出一轍，同樣是和事業單位合作“研發”，同樣是GB/T推薦標準，馬競由此聯想到“饅頭標準”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還好，蜜蜂不是饅頭廠，他們在VR領域的優勢地位和號召力遠非后者可比，至少那些采用蜜蜂技術的合作廠家肯定愿意給自家產品標上“蜜蜂國標”，反正只是順手的事情。

    陳副所同樣明白這一，他們之所以上趕著找蜜蜂合作，就是看中了后者的行業影響力。推動設立新國標同樣是有成本的，要是弄出來的標準和WAPI標準、饅頭標準一樣無人問津，不但會受到行業和公眾的恥笑，花在上面的證治資源也會白白浪費掉。放在以往時候，弄些推薦標準還能賺些查詢費、資料費，算是細水長流不無補，然而推薦標準現在也要像強制標準一樣全文免費公開，不想在無用標準上浪費資源，就只能抱穩蜜蜂大腿。

    看到馬競似乎興致不高的樣子，他連忙丟出第二個好消息，“咱們關于VR交互的幾項標準同樣得到了ISO/IEC_JTC1的認可，有望在一兩年內成為國際標準。”

    ISO國際標準化組織、IEC國際電工委員會、ITU國際電信聯盟號稱國際三大標準化組織，它們制定的標準可以是世界范圍的推薦標準，供各成員國家標準化組織和企業有償使用。因為是多國參與的國際組織，這些巨頭內部充滿利益斗爭和官僚扯皮，九所早在前年就把蜜蜂標準推薦給了相關國際組織，直到現在還沒有修成正果。類似的好消息，馬競已經聽過太多次，耳朵早就起繭有了免疫力，聞言只是輕輕頭，同樣沒有什么表情。

    穿過前庭花園，兩人很快就走到研究所大樓前面。

    樓門口掛著一塊戶外顯示屏，上面用鮮亮的彩虹色大號宋體顯示著“熱烈歡迎蜜蜂集團董事長馬競先生蒞臨我所參觀指導”。

    既然號稱下一代顯示技術研究所，這里研究的自然不只是VR，AR、MR、iMOD干涉顯示，乃至BMD腦機顯示同樣也在研究之列。簡而言之，只要是蜜蜂那邊成熟或者接近成熟的技術，都可以拿過來“聯合研發”，進而形成相關標準幫助蜜蜂占領政策高地。

    研究所門口這塊大屏幕，便是他們消化吸收蜜蜂蝴蝶顯示技術的成果，看到自家引以為傲的產品被當成彩色版歡迎橫幅來用，馬競本來古井不波的心情卻也是微微一蕩，一雙劍眉輕輕抖了抖。

    他的動作非常輕微迅捷，卻還是被一直注意著他的陳副所長注意到了，便試探著問道：“馬董，有什么問題么？”

    心里翻了個白眼，把關于美工的疑問丟在一邊，馬競連忙搖著頭否認：“沒什么，這個彩虹字讓我想起了蝴蝶屏的色散bug，心里略微有些感觸。”

    見他這么，后者立即放下心來，滿臉喜色地自夸著：“咱們所的研究實力還是非常強大的，前后只用了半年時間，咱們就吃透了移交過來的五代蝴蝶屏顯示技術。”

    “是很厲害，”馬競隨意地著頭，就當沒看到屏幕上的手工痕跡。

    年尾年頭事情多，馬競也是行程匆匆繞著地球飛了一圈又一圈，等到大會開幕他才算是略微清閑了一些。白天打卡簽到出席分組討論，下午晚上還可以到處看看，巡視一下自家在京津地區的產業。辦公網絡、董事長郵箱和替身機器人這些技術手段并非萬能，趁著還有時間親自露面到處看看，和手下員工當面懇談，還是很能夠提振士氣的。

    蜜蜂網絡、研究院燕京分院、家租房這些“親兒子”都已經看過，中間還順便出席了蜜蜂綠行入股京津公共自行車公司的簽字儀式，現在卻是輪到了電九蜜蜂研究所這個“干兒子”。

    在陳副所長的陪同引領下，馬競進入到了大門緊閉的研究所內部。前面幾個研究室主要做的是“技術再包裝”，全然沒有引起馬競的興趣，禮節性地握手交談過后，很快就轉身離開，直到走進BMD研究室，他才放慢速度，久久沒有離開。

    這里研究的是腦機接口顯示技術，目標是拋開顯示器以及視神經，直接對大腦皮層輸出精細圖像。要是給他們做成了，全世界四千萬盲人將得到重見光明的機會，十幾億游戲玩家距離“用腦子玩游戲”終極夢想的路程也會縮短一大截。

    這樣的未來很是美好，想要實現卻很不容易。

    在經過E7U改造后，馬競可以輕易做到這些，但他卻沒法把這種能力技術化，到現在為止，蜜蜂研究院腦機研究所也只能做到簡單圖像的輸入和簡單文字的輸出，距離夢想中的完美狀態還差著好幾本科幻。

    見到事不可為，蜜蜂決定退而求其次，暫時擱置高大上的腦機顯示，轉而研究情緒感知、觸覺模擬、以及肢體模擬等相對簡易的技術。截止現在，搭載EM+情緒感知的MindHoop頭環以及新版夢行者N7合計售出60萬件，搭載TouchSi覺模擬技術的醫用外骨骼產品幫助數十名少年重新跑了起來，不能不這次轉型是成功的。

    即便如此，馬競還是被九所的BMD產品震撼到了。

    后者的技術大多來自蜂研院，蜜蜂做不到的事情，還處在引進吸收階段的九所同樣也做不到，這幫人同樣被信號分辨率折磨得死去活來。面對這個困難，他們并沒有直接選擇放棄，而是另辟蹊徑，以模糊對模糊，造了一臺具有記錄、編輯、寫入夢境能力的造夢機器“alpha0.01”。

    比起科幻電影里堪稱無所不能的造夢機器，眼前這東西的確只能稱之為“alpha0.01（第一個功能演示版本）”。

    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超大號燙發罩，表面滿是元件電路以及飛線，里面有一塊類似頭顯的顯示屏。使用時需要戴著腦電極帽躺在配套的休息床上，再用這個大罩子扣在頭臉上，然后還要盡量開動腦筋，努力想象高山大海、隨風翱翔等場景，儀器會記錄此時的腦波信號，經過濾波解析、視覺優化后形成可視化影像信息。

    這段“腦波影像”可以使用專門工具進行二次編輯，并能夠重新輸入大腦，從而實現自主控夢。

    當然，受到當前技術水平的限制，這臺機器的信號分辨率相當低，對夢境影像的操作成功率很是坑爹，夢境場景也受到限制，充滿了影視游戲既視感。但對那些能夠感受到夢境變化的人來，這臺機器無疑是神器一般的存在，固然粗糙簡陋，卻能讓他們真正控制自己的夢境。

    看著這臺古怪丑陋的機器，馬競心里也是五味雜陳。讀取腦波、整理編輯后重新寫入，這款產品的技術路徑和蜜蜂的智能助眠系列頗為相似，最終卻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蜜蜂想讓用戶一覺無夢到天明，而九所這邊卻想讓賦予夢境更多細節。談不上誰高誰低，這種區別本身就已經值得重視。

    微微搖頭，把這些反思暫時甩到一邊，他轉頭看向一旁的研究員，“我能試試么？”

    “當然可以！”后者毫不猶豫地頭同意了，要是能夠得到馬老板青眼，后續的研究經費就有著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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