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邊的大屏幕上，鮮紅的比分數字昭示著這場比賽的激烈，或者慘烈。

    上半場連入4球，下半場又進3個，今晚的蜜蜂隊顯然是打瘋了。他們的對手也不是任由宰割的魚腩，同樣趁著蜜蜂后方空虛反擊打入3球，雙方合力把比賽進球總數推至10粒，一舉刷新聯賽單場進球記錄。

    這么多進球里面，卻是少不了替補席上馬競的貢獻。初登場就狀態(tài)神勇，一舉拿到職業(yè)生涯首個“大四喜”，確實可喜可賀。

    不過他現在的表情卻有些訕訕，全然看不到該有的興奮。

    馬競心里很清楚，之所以給他進了這么多，除了主場地利加持、對手保級無望士氣低落，最主要原因卻是隊友們的一力成全。不停有球往他身邊飛，他總不能擺出一副“我不吃餅”的態(tài)度惡心大家和觀眾吧？

    大家這么熱情的原因也很好猜，球隊老板親自下場，正是獻殷勤、展實力的好時機，眾人怎敢不賣力？

    因此之故，即便主教練梁平在下半場第67分鐘就把馬競換下場，剩下的隊員依然在賣力尋找機會，想要多刷一些進球給老板看。只是這樣一來，慘遭傷口撒鹽又加辣的對手自是火氣上涌，防守拼搶時的動作越發(fā)激烈起來惹得裁判頻頻吹哨叫停。最終，湘軍付出一紅三黃的代價，蜜蜂這邊也收獲兩張黃牌，還好賽季即將結束卻是影響不大。

    看著場上依然在拼搶的雙方球員，梁教練扭頭看了眼馬競，“這下子，咱們也算是有死敵了。”

    德比大戰(zhàn)、宿敵之戰(zhàn)向來是媒體和球迷津津樂道的話題，儼然足球領域的重要風景。可惜，省內足壇只有蜜蜂俱樂部一根獨苗，又是全新創(chuàng)建缺乏歷史恩怨，此前卻是和這些東西無緣。不過今天的比賽卻改變了這一，今天被人這么欺負，他日賽場相逢，湘軍必然會拿出更加強硬的行動。

    “有了就有了唄，”馬競輕笑，“等著他們沖甲成功！”

    到了下個賽季，眼前這支對手就要改打中乙，兩支球隊以后再難相見。

    梁平笑著搖頭，“這話一兒也不霸氣啊，老板！”

    “嘿！那你覺得應該怎么？”馬競反問：“改成‘我在中超等著你們’嗎？”

    “這個貌似不錯，”教練先生頭稱贊。

    “大話還是算了吧，”馬競卻是搖頭，“還是安心發(fā)育吧。”

    扭頭看向場上，他嘴角掛著笑：“從無到有打造一支球隊送進級聯賽，貌似更有意思。”

    抬頭看向場上，梁平臉上浮現一抹苦笑，“這幫子，回頭我就加強紀律。”

    贏一球和贏四球，最終結果都是贏，大比分領先依然繼續(xù)進攻，不光浪費體力，還會刺激對手惹來侵犯和受傷卻是得不償失。換成任何一個有經驗的教練，遇到這種情況都會示意球員收縮回撤，必要時還會換人調陣，既保護自己也給對手留下情面。

    梁教練也做出了調整，把馬甲和主力前鋒都換了下來，變陣4321強調防守。奈何這幫年輕球員都想在老板面前表現實力，卻是無視了他的變陣指令，依然狂攻猛轟，雖然又拿到兩個進球，卻也付出了不的代價。

    不管怎么，在老板面前大勝對手都是好事情，梁平心里同樣有些飄飄然，他沒有強硬要求收縮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這種情緒馬競感受得到，是以沒在這方面多什么，換了個話題，“時間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就見主裁判拿起了哨子。

    “嗶，嗶，嗶——”，三聲哨響，宣告比賽正式結束。

    腰背用力霍然站起，馬競抬腳朝球場走去。

    “等下，”梁平同樣站起，揮手示意替補和助手上去握手，他則語速飛快問道：“等下賽后發(fā)布會，老板你去不？”

    馬競聞言果斷答應，“當然去啊！不就一幫體育記者嗎？我又不怕他們。”

    教練先生面色古怪，“好吧，我知道了。”

    十分鐘后，簡單收拾過的梁平和馬競出現在鷺島體育中心新裝修的新聞廳里。和面帶慍色的客隊教練和隊長握過手，四人各自落座，迎接滿室記者的提問。

    首先被問到的是湘軍主教練，有記者按慣例問他對比賽的看法。

    這哥們接受球隊其實沒幾個月，原先的教練因為成績不佳慘遭下課，俱樂部找他過來想要“換帥如換刀”，可惜黑茶老板只給口號不給經費，島國教練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聽完耳機里的翻譯結果，他霍然站了起來，表情嚴肅彎腰鞠躬：“果咩納塞，沒能代領球隊取得應有的成績是我的責任，稍后我將向董事會遞交辭呈！”

    完這話，他就重新坐下，雙手交疊擋在嘴前，擺出不想回答任何問題的造型。

    對面記者紛紛無語側目，沒有什么不是一個鞠躬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就再鞠一個，這位果然是島國人啊。其實就算他不交辭呈，俱樂部也會把他換掉，現在這么更多是嘴上客套一下。

    島國外教不話了，記者們又把話題轉向蜜蜂主教練梁平。

    “梁教練，這場比賽一舉刷新聯賽單場進球記錄，您對弟子們的表現怎么看？”

    梁平笑著頭，“很好，他們的技術和配合都很不錯，就是紀律性差了些。回頭我會加強這部分。”

    那位本地報紙的記者頭，追問道：“本賽季即將結束，蜜蜂隊成功保級在中甲站穩(wěn)了腳跟，下一步您有什么打算？”

    “這個問題，”梁平笑著手指馬競，“你們應該問我們老板。”

    記者同學也很配合，果然轉頭看向后者，“馬總，能一下么？”

    “這個卻是不急，”馬競搖了搖手，“我打算安心發(fā)育，等現在這批隊員成長起來。”

    04年中超中甲剛出現那會兒，中甲俱樂部花個兩三千萬，差不多就能沖超成功。換成現在，這個數字卻是變成兩億起步，而且還不能保證必定成功，這里面既有十年通脹的原因，也有燒錢競爭愈演愈烈的因素。

    蜜蜂俱樂部倒是不差這筆錢，不過馬老板寧愿把錢花在梯隊建設乃至球員的文化培訓上面，也不愿意砸錢引援堆砌即戰(zhàn)力，單憑現在這個陣容，保證不降級已是極限，卻是不能指望更多。

    這樣的答案明顯缺乏沖擊力，所以記者君又追問道：“這么，馬總你是不看好中超如今的燒錢砸星模式？”

    “沒有，”馬競搖頭，“市場經濟買賣自由，只要不涉及違法犯罪，大家就只能接受并適應。”

    伸手扯扯身上的“戴宗”款隊服，“要不看好其實也有，比如他們的衣服就讓我無法接受。中超現在的球衣總包模式，顯然容不下這種個性化的球衣。”

    “哈哈，”對面記者卻是齊齊笑了起來，耐克用十年長約壟斷中超隊衣，卻用各種單調款式敷衍了事，用心程度遠不如給蜜蜂打造球衣的卡爾美。

    不過，這其實是人家耐克眼光獨到帶來的回報，大家除了吐槽其實做不了什么。

    2009年足壇連爆黑幕，央視拒絕轉播，中超遭遇歷史低谷。耐克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斷然出手，用每年1500萬美元的裝備和現金、次年增加10%的代價打包拿下所有中超俱樂部的服裝贊助權，有效期10年，2019年到期。

    等到笑聲過去，這位記者馬上追問道：“這個好像沒關系吧？現在定下兩年沖超計劃，等到2020加入中超，耐克的合同正好到期。”

    “不會有什么變化的，”馬競搖了搖頭，“就算耐克續(xù)約失敗，也只是換一個出得起價的打包商而已，目前這種政策短期內不可能終結。”

    雖然球迷多有怨念、雖然各大豪強也覺得不爽、雖然茵寶卡爾美等廠商蠢蠢欲動，但是最終做決定的還是足協和16家俱樂部組成的中超公司。而所謂打包銷售，其實是一種“劫富濟貧”，豪門俱樂部利益受損，中俱樂部卻都從中獲利。實際上，要是有贊助商提議打包給出不錯的價格，如今享受個性化隊服的中甲、中乙俱樂部肯定會喜滋滋頭。

    “好了，”馬競擺擺手，“這是賽后發(fā)布會，大家還是不要再問這些和比賽無關的問題了。”

    見他這么，新叫起來的記者果然換了個問題，“馬競，第一次登上職業(yè)賽場感覺如何？”

    馬競笑著頭，“感覺很好，對手很團結很努力，隊友也都配合默契不停給我喂球，我感到大有收獲。”

    記者見機追問道：“那今后呢，還會繼續(xù)上場踢球么？”

    “踢還是會踢，但是應該不會打職業(yè)了，”馬競手指自己，“年齡太大，以后上場會有些麻煩。”

    對面記者聽出他話里有話，正待再問，新聞官卻示意另一名記者發(fā)問。

    后者同樣很關心這個問題，替他追問起來：“是因為足協的U23新政嗎？”

    所謂U23是Under23的簡稱，意指23歲以下球員，即就是青年球員。

    因為身體、技術、經驗都還在成長期，U23球員通常很難在職業(yè)足壇立足，可這些人卻是奧運足球比賽的默認主力（國際足聯禁止23歲以上職業(yè)球員參加奧運）。

    為了提高國足在國際比賽時對抗頭球的能力，足協曾在95年推出頭球算兩分政策，進入新世紀又為確保國家隊實力，搞出過禁止球員留洋、職業(yè)聯賽取消升降級的奇葩政策。如今眼看中超、中甲如火如荼，各家俱樂部紛紛引用外援忽視青訓，深愛奧運的足協自然要有所行動。

    打著鍛煉年輕球員的旗號，足協在今年初宣布“U23新政”，要求各大球隊至少登記4名U23，并安排至少一人擔任首發(fā)。由于新政必然影響成績，很多球隊來了招陽奉陰違，開場就把首發(fā)U23換下來，年中時足協又發(fā)布新政2.0，要求自明年起U23出場人次必須不少于外援出場人次。

    新政之下，最多3個外援名額不能輕棄，相應的球隊就要準備至少一首發(fā)二替補至少三名U23，留給其他球員的名額進一步縮減，難怪有95年前出生的球員哭訴現在才搞新政，完全是在逼自己退休滾出足壇。

    聽見這個問題，馬競卻是失笑搖頭，“打不了主要是我個人的原因，蜜蜂隊里并沒有多少95年以前的球員，名額什么的對我沒什么影響。”

    話音落下，其他記者也是多有發(fā)笑，房間里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只要是跑足球新聞的，誰不知道蜜蜂俱樂部是少見的青年軍，球隊平均年齡不到23歲，青年球員一抓一大把，新政根本影響不到他們。

    這位記者也是大窘，勉強解釋道：“抱歉，準備不足讓您見笑了。”

    他灰頭土臉坐下，新站起的記者又接住了這個話題，“馬競，能談下你對U23新政的看法么？”

    馬競明白對方的用意，笑著頭，“發(fā)展青訓、扶持本土力量自然是好事。對蜜蜂而言，新政同樣多有幫助。”

    這樣的車轱轆套話自然沒法讓記者們滿意，然而沒等后來者繼續(xù)追問，馬競就又話了，“不能光盯著我們三個啊，這里還有個人呢！”

    后面的記者果然給面子，把問題丟給了一直枯坐的湘軍隊長。

    大比分被人虐殺本來就夠糟心，開個發(fā)布會還要看人家裝逼，他的心情自然談不上美麗。

    更加讓他感到郁悶的是，這記者丟給他的問題也是充滿惡意。

    “你問我對他們的看法？”看著提問的記者，他咬牙道：“我們的平均工資只是人家一半，訓練器材、比賽裝備什么更是相差巨大，我只能有這樣的成績實在正常。”

    完這話，他就向后一靠閉上了眼睛。

    新聞官見狀，扭頭看了眼馬競，抬手道：“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今天的發(fā)布會就到這里了，謝謝大家的配合！”

    終于熬到發(fā)布會結束，湘軍教練和隊長第一時間離座起身揚長而去，卻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馬競和梁平對視一眼也都起身離開，還有記者對兩人提出專訪請求，卻是同樣受到婉拒。現在這樣就挺好，再多難免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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