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年初二開始,蘇慶知開始了苦逼的走親戚生涯。
這年頭,農村走親戚的交通工具五花八門,有套牛車的,有套馬車的,還有腳蹬帶杠自行車的,最拉風的是吃油的小手扶拖拉機,那“嘭嘭嘭”的聒噪聲相當吸引眼球。
至于說汽車,那玩意在農村不常見,土疙瘩路也跑不起來。
今年的一場大雪把土疙瘩路變成了泥巴路,路滑難行,污泥橫流。
蘇家沒有牛,也沒有馬,更沒有小手扶,只有一輛自行車還派不上用場。
沒辦法,蘇慶知只能開著11路公交車,一家一家的走親戚。
他穿著棉襖,抄著扁擔,兩邊掛著竹籃,里面是果盒禮品,活脫脫的一個鄉下賣貨郎。
從大年初二到初六,蘇慶知每天都在走親戚,一天都沒有停息過,鞋子都磨破了一雙。
往年這些應酬都是蘇偉年來張羅,但今年他考上大學了,按照他們老家的說法,高中畢業后就算是真正的長大成人了,以后門市什么的,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蘇慶知挑著扁擔,迎著朔風,走在被拖拉機壓過的冰雪渣子泥巴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道阻且長。
他不禁仰天長嘆:“老子特么的是百萬富翁啊,現在居然混成這熊樣……”
正在這時,一輛小卡從旁邊飆了過去,濺了他一身的污水。
蘇慶知狼狽不堪,氣得破口大罵,欲哭無淚。
到了小姨家,趙秋雅出來開的門。
小表妹看到他這副模樣,驚得張大了嘴巴,愣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大年初七,蘇慶知騙父母說學校有事,背著行囊,出了家門。
放寒假的時候,他跟楚歆約好了過完正月十五在商南市匯合,兩人一起回中州市,楚歆再從中州轉車去燕京。
現在出了變故,他得提前回去。
第一屆中國互聯網反病毒大會召開那天是正月十二,如果按照之前的約定,時間來不及了,他必須提前回去布置一番。
楚歆沒有買手機,要聯系她只能去她家。
蘇慶知倒是知道楚歆家在什么地方,問題是現在大過年的,去她家找她,合適嗎?
但如果不跟她交待一聲,自己直接走了,豈不是更不合適?
對于這個堅強懂事的女孩,蘇慶知一直心存好感。
不過,他心里也有點矛盾,因為他不知道這股好感是因為什么,是喜歡她,還是從她身上看到了張祎歆的影子?
蘇慶知有點犯迷糊。
楚歆的性格跟張祎歆真的很像,這給他一種錯覺,他害怕自己是因為這個才對楚歆心生好感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害人害己了。
張祎歆是張祎歆,楚歆是楚歆,她們是兩個人,誰也替代不了誰。
蘇慶知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去超市買了幾盒禮品。
大過年的,空手去人家不好看,禮多人不怪吧。
買好東西,雙手提著向楚歆家走去。
蘇慶知認識路,這一帶也沒有什么變化。
還是那片熟悉的棚區,還是那片熟悉的蝸居。
新春佳節沒有給這一片城區帶來任何變化,相反地,在喜慶熱鬧氛圍的襯托下,棚區顯得更加破舊了。
地上的積雪被污水染成了黑色的,外面西北風呼呼亂叫,但在這狹窄的過道內,一股說不上來的霉味充斥在鼻間。
蘇慶知有點想不明白,都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這樣的生活環境是怎么孕育出楚歆鐘天地之靈秀的氣質的?
沒走多久,就到了楚歆家。
蘇慶知敲門,一個踢踏著棉拖的男人把門打開一條縫,問道:“你找誰?”
男人四五十歲的樣子,穿著很素凈,長相也頗為俊朗,看得出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帥哥。
蘇慶知下意識的問道:“你好,請問楚歆是住這里嗎?”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警惕十足:“你是誰?找我家歆兒做什么?”
蘇慶知心里犯起了嘀咕,莫非這個人是楚歆的父親?
要不他怎么說“我家歆兒”呢?
不過,他記得楚歆說過,她爸早死了,怎么又冒出來了?
肯定不會是詐尸,難道這是后爸?
“你好叔叔,我是楚歆的同學,這不正準備上學走嘛,剛好路過市里,就過來看望她一下!
蘇慶知說著,把旁邊地上的禮品盒提了起來,以示自己沒有說謊。
楚父也注意到了那些禮品盒子,眼睛很快就亮了起來。
太陽神原液、蜂王漿、純牛奶……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得花不少錢呢,尋常人家誰舍得買這個?
“原來是歆兒的同學啊,快請進——”
楚父熱情的把蘇慶知招呼進屋里,并且十分殷勤的把他手上的禮品盒接了過去,笑道:“來就來吧,還帶什么禮物,下次可不興這樣了。”
蘇慶知笑著應和了兩句,四下打量了一圈,發現了楚歆寒假回來時候穿的那件衣服,這才確定自己沒有來錯地方。
“楚歆,不在家嗎?”他問道。
楚父熱情的招呼他坐下,又給他倒了杯熱白開水,笑道:“陪著她媽出去了,一會就回來。”
說著,又從上到下的將他打量了一遍,開口道:“同學,你跟我家歆兒很熟嗎?”
蘇慶知總感覺他看自己的眼神有點不對勁,至于哪兒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我們是高中同學,那時候坐前后桌,其實也不是特別熟……”他斟酌著說辭。
實際上,他與楚歆已經相當熟悉了,否則也不會直接上門來。
只是,他第一次見楚父,摸不準他的脾性,自然不可能說實話,萬一給楚歆惹麻煩,就不好辦了。
楚父聽了,嘆息道:“既然你們真的是同學,那我也就不騙你了,歆兒和她娘一起出去避難了!
蘇慶知不解:“避難?”
楚父點點頭,一邊咳嗽著,一邊不停的嘆氣:“歆兒她娘身子一直不好,為了給她看病,花光了家里的積蓄不說,還在外面欠了不少高利貸,再加上歆兒上大學,學費、生活費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蘇慶知聽著,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當初楚歆考上燕京大學,他曾暗地里假借縣教育局之手資助她三萬元獎學金。
這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足夠她四年的學費了,難道說現在已經花完了?
“不怕同學你笑話,這些年我一個人打三份工,糊口容易養家難啊,就我們家這狀況,過年都快揭不開鍋了。”
“歆兒這丫頭心氣高,不過人也爭氣,學習一直不錯,我就是覺得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只要她不說不上,我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供她上學的!
“可這實在是難啊,歆兒她娘這病一直用藥吊著,花錢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你看看我們家,該當的東西都當了,該賣的也都賣了,現在家徒四壁,跟外面那些窮要飯的有什么區別?”
楚母的病蘇慶知是知道的,如果病情一直反反復復,確實是個麻煩事,這對生活本就捉襟見肘的楚家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家里欠了一屁股高利貸,那些人都是混黑社會的,心狠手辣,說如果今天不把錢還上,他們……他們,唉。”
楚父面露苦楚,雙手抱頭,連連嘆氣:“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讓她們娘兒倆出去避難的,要是被那些人抓住,他們真的會……”
楚父說不下去了。
蘇慶知問:“他們會怎么樣?”
楚父點了根煙,欲言又止,幾次三番后,咬牙切齒道:“他們要抓歆兒抵債,說也不為難她,只要讓她去歌舞廳陪幾天酒……”
這年頭,陪酒是文雅的說法,說白了就是賣銀,這是典型的逼良為娼。
蘇慶知沉聲問道:“家里欠了多少高利貸?”
楚父瞥了他一眼,略微猶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頭。
蘇慶知吃了一驚:“十萬塊?”
在他看來,只有欠的錢多了,放高利貸的人才會鋌而走險,如果欠的少,根本沒那個必要。
畢竟逼良為娼不是什么小事,萬一被告發,麻煩不小。
楚父聽了蘇慶知的話,一口白開水噴了出來,被嗆得咳嗽連連。
“沒、沒那么多,一千塊,欠了一千塊錢的高利貸!
他急忙解釋,同時在心里狠狠的把蘇慶知鄙視了一番。
十萬塊,那是天文數字,他想都不敢想,這位同學倒好,張嘴就說了出來,話說他知道十萬元是什么概念嗎?
女兒認識的這小子是什么人啊,嘴巴上就沒有把門的,太不靠譜了,估計也就會騙騙小姑娘。
蘇慶知一時沒反應過來,一千元值得放高利貸的人這么大動干戈?
在偏僻的鄉下倒是有可能,問題是,這是商南市區啊,一千塊錢而已,雖說相當于普通工人三個月的工資了,不是什么小數目,但還不至于讓人以身試法吧?
這點錢,完全沒那個必要。
楚父見蘇慶知張著嘴巴發愣,以為他被嚇到了,嘆氣說:“我知道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但沒辦法啊,歆兒娘生病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受折磨而無動于衷吧?同學,你要是……”
蘇慶知沒等他把話說完,便從書包里摸出一匝錢,遞給他說:“這是一千五百塊錢,你先拿去把高利貸還了吧!
楚父睜大了眼睛,有點難以置信,這可是一千五百塊錢啊,說給就給了?
這小子也太有錢了吧?
這時,房門被人推開了,楚歆、楚母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看到蘇慶知,兩人都愣住了。
蘇慶知也愣住了,不是說避難去了嗎,怎么現在回來了?
楚父見狀,麻利的把錢收起來,塞進了右邊的口袋里,“哧啦”一聲,把口袋的拉鏈拉得嚴嚴實實的。
剛碼出來就發布了,可能會有錯別字、語句不通順等,我會盡快修改的,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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