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死牢。
死牢本是用來關(guān)押那些罪大惡極之人,必被判處死刑之人才開啟的監(jiān)獄,但自朱淑上任以來已經(jīng)是鮮有開啟,近兩年更是無一人入內(nèi),接近廢棄。
現(xiàn)如今,朱淑萬萬沒想到,這即將被廢棄的死牢兩年內(nèi)迎來了它的第一個客人,而這個人正是自己。
當(dāng)然,朱淑不認為自己會死于此。
漢刑法有明確的規(guī)定。
九卿、郡守一級的二千石高官有罪,需皇帝下詔書才能入獄,而且要收監(jiān)至漢室詔獄之中,詔獄就是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監(jiān)獄,意為此監(jiān)獄的罪犯都是由皇帝親自下詔書定罪。
在那時,自己還尚有一線生機,朱淑有這個自信能將自己澄清,并且說服當(dāng)今天子。
所以,就算是被嚴刑拷打,朱淑都咬著牙挺了過來。
身為天下士大夫,朱淑有著自己的風(fēng)骨,若是當(dāng)真觸發(fā)刑法,為名節(jié)當(dāng)為一死乎,豈會在此忍受牢獄之辱。
更何況朱淑何罪之有?不過是閹人誣陷,雖然自己無力反抗,但必不能有損天下士人的風(fēng)骨。
不止是為了士人的風(fēng)骨,更是為了并州的百姓。
執(zhí)掌并州十?dāng)?shù)年,并州已是朱淑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
若是可以,朱淑自是希望自己能夠?qū)⑹O碌挠嗌步桓恫⒅荩皇侨缃襁@般在此地受辱。
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又是咬著牙挺過一輪鞭策。
已年過半百的朱淑裸露著瘦骨嶙峋的身體,身上遍布血痕,常年廢寢忘食的作息讓他的身體算不得很好,再受這等刑罰,若不是朱淑那強烈的執(zhí)念在支撐著,怕是早已忍受不住。
“朱大人,當(dāng)真是士人楷模呢,在雜家的見聞之中,朱大人可也算得上是堅持算長的了。”
在朱淑的對面,一個面白須凈舉止娘腔的宦官正坐于木椅之上,一手托腮饒有興趣的看著正大喘粗氣的朱淑。
此人名喚郭勝,是中常侍曹節(jié)的心腹之一,在宦官集團之中也可謂是寥寥數(shù)人之下,云云萬人之上。
“上一個比朱大人長的是誰來著?”
“噢,侍中劉瑜,不過呢,他已經(jīng)死了。”
“雜家倒是很期待,朱大人能否打破劉大人的這個記錄。”
郭勝每說一句都伴隨著肢體表演,很是浮夸的動作讓死牢內(nèi)的空氣一陣沉默,無人敢于嘲笑,當(dāng)然更無人敢于叫好。
獄中的士卒都是屏住呼吸不敢喘大氣,深怕露出一絲異樣。
只要有露出一點異樣的士卒,無一例外的都被郭勝拿那爐中的烙鐵給一擊貫穿咽喉,慘死當(dāng)場,讓人心頭戰(zhàn)栗。
一介閹人竟有如此武藝。
這些朱淑都已見過數(shù)次,但朱淑皆都是仿若無視,而后也默不作聲。
與閹人口舌,朱淑自認那是有損名節(jié)。
見朱淑還未反應(yīng),郭勝也不惱火,郭勝見識過太多諸如朱淑這般自命清高的士人,每次都是對自己破口大罵,仿佛想憑一張嘴殺了自己一般。
然而那樣的態(tài)度卻是讓郭勝覺得更為愉悅,不是被罵的愉悅,而是郭勝可以借此發(fā)揮自己的樂趣。
被罵一句,郭勝便抽一下,直至那人再也不敢動口為止,這,讓他覺得是一種勝利。
郭勝口中的侍中劉瑜,便就是這樣被他活活抽死,可是讓郭勝一陣惋惜。
生理上的缺陷隨之而來的會是心理上的缺陷,但造成郭勝如此極端的根本原因,只在于兩個字,權(quán)利。
宦官若不掌權(quán),那便會一直是天子家奴,若一掌權(quán),必會影響心性。
權(quán)利,自古如此。
重新做回座位,郭勝有點索然無味的說道:“朱大人真是無趣。”
朱淑的態(tài)度,被郭勝定義為是怕了自己,所以他對朱淑的態(tài)度也算不上惡劣,更多的是興趣。
因為,對于那種勝利的快感,他更為享受的是那些自視甚高的士大夫向自己求饒時的感覺。
但朱淑卻不屬于這兩種之一,這讓他充滿了興趣。
將一旁桌上的天子詔書往前一推,郭勝勸道:“在此詔上認罪便可免收這皮肉之苦,豈不美哉?”
“難不成朱大人你以為你能面見陛下?”
“壓回詔獄不過是一道演給天下士人百姓所看的程序,但回至詔獄,你認為陛下會去哪個骯臟不堪的地方見你嗎?”
朱淑已經(jīng)低頭不語,仿佛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一般。
郭勝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好言相向了,但朱淑依舊默不作聲,饒是心情不錯的郭勝也開始有些惱火。
郭勝不怒反笑,戲謔的說道:“繼續(xù)打,且莫讓朱大人覺得寂寞。”
就在郭勝面帶微笑的欣賞朱淑的慘叫之時,獄中突然跑進來一個年輕宦官。
年輕宦官小跑至郭勝身前對著郭勝耳語幾句,郭勝臉上驟變。
“曹韓有要事相商?”
“我吩咐他的事情還未辦好,如今竟又給我徒添麻煩。”
“妄為曹公如此提攜。”
郭勝冷哼一聲,便快步出了獄門而去。
又挺過了一日的鞭撻,朱淑被獄卒非常小心的架回了牢房之中。
死牢中的獄卒對于這位并州的父母官自然是相當(dāng)尊敬,但迫于郭勝的威脅,他們可不敢表現(xiàn)的太過明顯。
朱淑也是感受到了獄卒的心意,但也并未多言。
在以往,朱淑曾有對一獄卒表示過謝意,但過了一日之后就再也沒見過那獄卒,這讓朱淑從此開始不發(fā)一言。
于事發(fā),已過三日。
為了并州的未來,朱淑還在忍耐。
全城的百姓,也在忍耐。
晉陽城,刺史府。
這個曾經(jīng)朱淑辦公的府邸,如今已經(jīng)是易主了三天,坐在其位的,正是曾經(jīng)的軍曹曹韓,也許該說他最重要的身份,中常侍曹節(jié)義子的身份。
郭勝帶著左右快步步入府中,見到了正坐于主位的曹韓,雖然瞧不起曹韓,但還是表面恭敬的笑道:“曹大人,今日可甚是威風(fēng),可是發(fā)生了什么喜事?”
曹韓聞言一陣尷尬,站起身來回笑道:“喜事自然有,但也確有憂慮。”
郭勝找了一個座椅坐下后故作驚訝的說道:“哦?曹大人此話怎講?”
郭勝的做作曹韓自然是看的出來,但卻不敢發(fā)作,曹韓可是知道,郭勝在曹節(jié)那里的地位可是比自己高了不止一截。
細思過后說道:“對于朱淑一家的查抄已是盡數(shù)歸案,但,有一人卻是下落不明。”
“是為朱淑的獨女,竟無一人知曉其蹤。”
郭勝聞言輕笑一聲,有點諷刺的說道:“一女子耳,曹大人何必驚慌,饒是朱大人早有猜測,將人送走了罷。”
曹韓敢怒不敢言:“郭公說的是。”
“還有一事需與郭公商量?”
曹韓的態(tài)度讓郭勝感覺不錯,故作優(yōu)雅的說道:“何事?”
曹韓沒有馬上說,而是對門外喝道:“將人帶上來。”
隨著曹韓的聲音,兩個士卒將一個家仆裝扮的人壓了上來。
“此人,不知從何得了朱淑被捕的消息,最近在晉陽街頭四處傳播。”
朱淑被抓的消息遭到泄露,這讓郭勝有點在意,皺眉說道:“傳播?所傳何事?”
曹韓猶豫了一下,說的比較委婉:“...刺史朱淑,遭惡黨陷害,被天子下令打入獄中。”
饒是如此,郭勝聽后還是重重的拍了一下案桌,他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妙,溫怒的說道:“如此機密竟也被泄露出去!曹大人可真是辦的一手好事。”
曹韓頭冒冷汗,解釋說道:“郭...郭公莫急,我觀其也只不過是在今日開始傳播,事情應(yīng)當(dāng)不大,應(yīng)...應(yīng)當(dāng)是今日才泄露出去。”
曹韓這里是有隱藏事實的,但不想讓郭勝覺得自己太過無用,所以便有些許隱瞞,曹韓察覺此事,是在一天之前。
郭勝聞言也沒有太過發(fā)作,放緩語氣說道:“可有查到此人背后是何人?”
“還未審訊。”
郭勝一笑:“呵呵,那便交由雜家便可。”
就在郭勝露出笑容之時,被綁著的那家仆縱使一臉鼻青臉腫但也嘲笑道:“閹人,你以為爺爺會告訴你嗎?”
郭勝不怒反笑,一步一步的走進那家仆:“這可由不得你。”
“忒。”郭勝還未靠近,便受到了那家仆嘲笑般的攻擊,是一股濃痰。
由于距離太近,郭勝也措不及防,只得用右手遮擋,頓時在哪華麗繡袍之上染上了一坨未知液體。
“這可是爺爺在這一路上積攢給你的見面禮,孫子你擋著作甚。”
“不對,我孫子才不會跑去當(dāng)閹人,要是真跑去當(dāng)閹人,我可非打斷他和他爹的腿不成,哈哈哈哈哈!”
那家仆的嘲笑讓郭勝頓時暴怒到了極點,握成拳頭的手捏的咯吱作響,但卻是忍了下來。
“雜家可不會跟一個馬上就生不如死之人計較。”
“爺爺可沒想過活著回去。”
家仆說完,眼中涌現(xiàn)出一副決然的表情,喉嚨一個涌動之后伸出舌頭,上下顎用盡全力,栽倒在地。
選擇了咬舌自盡。
這在古代是一個必死之法,即刻栽倒在地并不是代表已經(jīng)死亡,那只不過是忍受不住疼痛昏厥了過去,但是舌頭部位不斷涌出的鮮血,卻會成為死因。
以如今的醫(yī)學(xué),絕無救治可能。
突然的變故讓場中的所有人都是愣住,郭勝隨后更是一陣暴怒,用盡全力一腳將那家仆的尸體踢飛撞在了門柱之上。
就算如此,也依然難以平息郭勝的暴怒,當(dāng)下便用那尖細的聲線大叫道:“曹韓!雜家要你馬上把此人的歸屬,身家,全部!都給雜家查出來,雜家要滅他九族!”
曹韓連忙稱是,生怕再受牽連:“是...是,我這就去辦。”
再砸了幾件東西之后仿佛有些氣消,郭勝叫住了正欲退出門外的曹韓。
“對了,曹公吩咐的事情你可有辦妥?”
曹韓恭敬的說道:“回郭公,于昨日已辦妥,晉陽城此刻,一只蒼蠅都休想飛出。”
“很好,是時候?qū)⒅焓绲南⒔o放出去了,到時候,便就是飛蛾撲火之時。”
“你,也就可以在這個位置之上高枕無憂了。”
“雜家也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飛蛾撲火是為自取滅亡。
但它也有另一個含義,這是一種贊揚人們?yōu)榱俗约旱睦硐牒妥非蠖冻鰰r的義無反顧,不畏犧牲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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