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錨!”
悠長的號子由遠及近漸次響起,先是靠近外海的單桅小船甚或無帆槳櫓船,仗著船輕錨淺操作簡單,很快便離開航道向外海駛去。
接著是各式中型福船沙船,與小船相比,它們噸位較大,吃水深,船頭船尾各有一鐵錨,稱作頭錨或梢錨,船再大點還會加個非緊急情況不得使用的幾百斤沉的看家錨(老錨、大錨),起航自然麻煩,但與王軼等人乘坐的二號福船相比,這些又都算不得事兒—他的船上有五個四爪鐵錨,其中看家錨重逾五百斤。
二號福船頭錨要用設置在頭桅處的絞車拉起,而淡水艙尾部的絞車則用來起梢錨,還都是兩個,也因此,等前方中型戰(zhàn)船調(diào)整好風帆角度并緩慢駛離,這邊廂才剛把鐵錨放好,更有后面小船見縫插針從福船身邊駛過。
操帆繚手早已準備多時,見狀趕忙用位于桅側的絞車拉動拉帆索升帆,另一個繚手在一旁拽動繚繩,與操縱舵葉的舵工合伙控制帆角,以便調(diào)整航向,使風帆吃風達到最大,最終獲得較高航速。
當然,福船風帆用的是硬帆,相比同時期在西方大行其道的軟帆,它的操作簡單,轉向輕松,質(zhì)量要求低,便宜耐造,破幾個洞可以繼續(xù)用,少量水手便能輕松操控。
軟帆則不同,做不到八面來風,操作相當麻煩,從水手到船長必須接受更高程度的專業(yè)訓練,但它帆多,面積可以做的非常大,桅桿也高,如此吃風量也大,速度較快,可即便如此,這時使用軟帆的西式船只順風極速也不過十節(jié)左右,福船自然就更不堪。
兩艘福船一前一后慢騰騰挪動著軀殼,渾然不管身后被堵路正在罵娘的其他大號船只,而等它讓出航道,前面已經(jīng)駛出了許多小船,幾艘速度快的甚至都停止前進等待大部隊出海。
準備一同跑路當海賊的船只非常自覺的行駛在外側,等待發(fā)起人打出信號,只等半天不見其有所動作,而這會兒整支船隊已經(jīng)出來半數(shù)左右。
太陽早就高高掛起,海風吹到身上不再冰冷刺骨,王軼看了看日頭,四處打量下,出得航道的船只正在由一字長蛇陣變化為團形陣,便對身邊王筠比劃個手勢:
“發(fā)信號。”
“好嘞!”
小護衛(wèi)早就等的望眼欲穿,聞言騰的下竄到外側船舷,取了火折子,小心翼翼的吹著,用手護著不被海風吹滅,然后蹲下身湊到事先預備好的幾支火箭藥捻旁將其點著。
藥捻燃燒非常快,在留下淡淡的味道之后尖嘯著飛向天空,片刻后有兩支成功在預計高度爆出紅色煙霧,另兩支做起了布朗運動,其中一支貼海面爆開,另一支則直接扎進海里。
這玩意兒雖是明軍戰(zhàn)船標配,可準頭太差,只能走量來提高成功率,而添加了赤硝的改裝火箭也沒讓王軼失望—雖然不管在哪兒爆開,時刻盯緊這邊的同謀者都會看到船只動作,可那就得不到他想要的附加效果了—海面風大又太過廣闊,火箭發(fā)出的尖嘯聲可能傳不了很遠,可高懸在空中的赤紅煙霧卻能讓大多數(shù)人看個清楚。
得到信號的各船開始脫離船隊轉向東面航行,由于風向不正,幾艘帆船跑之字形,槳擼船則在眾水手吭哧吭哧的劃動中繼續(xù)著直線前進。
讓王軼意想不到的是,隨著眾人開始行動,竟然又有幾艘中小船只也加入了跑路隊伍,細想之下倒也明了,應是有捕盜私自泄露消息給交好之人,邀約一起逃命。
而這些船只也比較雞賊,都隨著王軼的福船排在船隊外側,離鐵桿叛軍最近者也有數(shù)十米之多,應該早就做好了準備。也是萬幸,跑路消息散布較晚,時間有限,并沒有形成大規(guī)模擴散之勢,否則逃跑計劃不會如此順利施行。
見有船只擅自脫離船隊,天空中更有疑似行動信號的煙火,各船只無論戰(zhàn)兵水手都把目光轉向他們,某艘大福船(一號)的軍官甚至掏出了(望)遠鏡對其細細觀察。
片刻后,有士兵與此軍官說過幾句話,那人頓時勃然色變,大聲對著艉樓喊了幾嗓子,只不等上面人有所動作,便聽跑路大船其中一艘傳來了整齊劃一的口號聲。
“寧為漢家鬼,不做披甲奴…”
立于船舷兩側甲板并站在艉樓上的戰(zhàn)兵水手們用出了吃奶的力氣一遍又一遍呼喊著口號,他們的臉龐因為憋氣顯得異常潮紅,而與其一起的王軼更是喊出了撕心裂肺的感覺,作為帶頭者,他的聲音最為宏亮、高亢。
“寧當海寇,不投韃擄!”
另一艘福船的戰(zhàn)兵水手經(jīng)過楊西廷、張佐恩挑選大部都已重獲自由,此刻也都聚集在露臺之上,高喊著他們認為最有氣勢的口號。
受其影響,跟隨跑路的大小船只一同高聲呼喝起來,而槳擼船上的水手們更是把船家號子也換成了口號,看他們那股精神頭,似乎這些口號更能激發(fā)其劃槳熱情,眼瞅就把船速飆到了極致。
“大事不妙。”一號福船體型較大,說臃腫也行,按明朝觀點不便作為戰(zhàn)船使用,一般當作主將坐船,也就是旗艦,上面手持遠鏡觀察者正是這支船隊的主事人,日后我大清三順王之一的耿仲明,其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這會兒正一臉便秘表情的望著越行越遠的二五仔們。
“大人,他們不過十來條船,與我并無傷筋動骨之憂,何來此言?”身邊有人一臉不解的問道。
“你懂個屁,老子怕的是營嘯。”耿仲明罵完之后并未做過多解釋,反對一旁聽令的家丁吩咐道:“傳令下去,著附近各船一同擂鼓,把那聲音先給老子壓過去,再著戰(zhàn)船隊前營游擊任世元率部追趕,務必將其遠逐他處。”
船隊各類船型都差不太多,雖然二五仔也沒跑出多遠距離,可海上戰(zhàn)斗參加過多次的耿仲明明白,追擊船隊想要在近似于逆風的條件下攔下對方無異于癡人說夢。
片刻之后周圍各船戰(zhàn)鼓被擂響,本就號令不一參差不齊調(diào)子也不一致的口號聲立馬被壓制,可就這點功夫,又有數(shù)艘船只脫離船隊跟隨二五仔們跑路了,其人這才有些風輕云淡的與身邊剛才問話那人說道:
“這便是我所擔心,如若放任不管,他們那幾句口號保管還能蠱惑更多人馬,要真到了數(shù)十艘戰(zhàn)船共同叛變的情形,咱這中軍說不得都會受其影響,整支船隊分崩離析也未可知,最后就算能成功與韃子接上頭,實力大損之下誰還識得我等?”
“大人英明,舉手之間化解這群忘恩負義之輩的險惡用心,末將佩服。”其人滿臉敬佩神色,不過他倒非溜須拍馬,是真佩服。
說話間,船隊右翼部分戰(zhàn)船開始脫離接觸,以四艘二號福船、四艘海滄船為主,前去追趕跑路的王軼等人。不過他們出動時間到底晚了些,船又大,操作不太靈活,等轉舵轉向轉帆一套操作下來對敵方形成追擊態(tài)勢,就連拉最后那艘臨時起意跑路的草撇船(哨船,三號福船)離著也得二百多米遠。
眼見追之不及,而己方船只在跑之字形過程中形成了舷側對敵的有利狀態(tài),任世元當機立斷,指揮眾人把三門早就安裝好子銃的佛郎機炮口對準了逃竄船只,又傳訊其手下戰(zhàn)船做好準備,待得時機成熟,便聽其一聲令下:“開炮!”
“開炮!”
隨著游擊坐船開火,其他諸多戰(zhàn)船捕盜幾乎在同時下達了開火命令,而船只走向不合適者也盡量使用船頭大發(fā)熕來攻擊敵艦。
大船開了火,隸屬其部的小船又怎肯讓人專美于前,雖然船越小火器裝備量就越少,但他們也有碗口銃、噴筒、火箭、神火飛鴉等物,伴隨著佛郎機接二連三的怒吼,這些火器也同樣展開了攻擊。
“臥槽!”
對方一通劈里啪啦亂響,差點把王軼嚇出個好歹,從他的角度看去,五六艘舷側對敵的福船上十五六門佛郎機幾乎在同一時間開火,這要給打中,不死也得重殘,何況還有甚多摻雜于其間的各類火器。
“傳令楊西廷,轉舵、降帆、減速,掩護草撇船撤離,大將軍(佛郎機)炮準備開火攔截,注意不得戀戰(zhàn)。”他大聲吩咐著身邊眾人,渾然不管初春時節(jié)累出一身臭汗的舵工與繚手聞言一臉哭喪—船只剛轉入全速跑動狀態(tài),成功拉開了與身后追兵的距離,看樣又得折騰一回。
王軼此舉倒非良心發(fā)作,他也沒打譜為其做殊死搏命之舉,而是打著能救則救,不能救便拍屁股走人的心思。
之前的一番忽悠,外加跑路時成功裹挾數(shù)艘,最后又挑動了數(shù)艘,使跟隨自己的船只總數(shù)已達十四艘,船員最少也得五六百,內(nèi)里多數(shù)人都是從眾,與他并無瓜葛,也就是說威望不足,而想要取得這些人的信服,身先士卒、率兵斷后都是較為成功的做法。
雖然過于危險了些。
但有句話說得好,富貴險中求,如果連這膽氣都沒有,他也甭想當什么海寇了,還是早早去往大洋深處的海島茍延殘喘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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