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長安回到和夜白住著的西宮時,已然夜深人靜。
彼時,夜白尚且醒著,屋內燈火通明。似乎是聽見莫長安回來的聲音,他很快便推開屋門,朝著她的方向望去。
“師叔這么晚還不休息?”莫長安停駐腳步,率先出聲。
“你去找姜衍了?”沒有回答她的話,夜白反而詢問出聲。
莫長安點頭,“不錯。”
“看來你和他也算是投緣。”不冷不熱的挑眉,那張俊美的容色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若不是投緣,姜衍怎么會牟足了勁兒,幫她破了身上的術法,讓她得以嘗到整個皇宮里頭的御膳。
心下不知夜白此話何意,小姑娘還是坦蕩的頷首:“應當說目前為止,他還算是個有趣的人。”
這一句話,也不知是褒還是貶,但聽在夜白的耳里,卻是不出意外的答案。
垂下眼瞼,夜白不疾不徐出聲:“探聽到什么了?”
不是疑問,而是篤定。他知道,依著莫長安這般沒心沒肺的性子,定然不是夜半前去道幾句感激。
畢竟比起姜衍,她大約是對合歡的事情更感興趣。
那一頭,莫長安聞言,不由稍稍一頓,下意識看了眼天色,她才偏頭道:“師叔若是當真想要知道,不妨與我一起去趟御膳房?”
她沒有說這深更半夜的去御膳房做什么,但夜白卻是一清二楚,幾乎第一時間便摸透了她的想法。
“走罷。”沒有多說什么,夜白率先踏出屋門,月光下如潑墨渲染著的發梢輕輕拂動,臉上沒有一星半點的表情。
對夜白的反應,莫長安顯然有些愣住,一邊跟上他的腳步,她一邊哼笑著說道:“師叔近來倒是愈發懂我了。”
只是,她的話音才落地,就見夜白腳步頓住,在她防不設防的情況下,忽地便擋在了她的面前。
‘咚’的一聲,莫長安一時間剎不住腳,便就這樣硬生生撞在了他堅硬的后背,鼻尖徒然生澀。
‘嘶’,小姑娘倒吸一口涼氣,眼角不自覺便泛了淚花兒。
“師叔您老作什么呢?”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莫長安仰頭看他:“要停下也不吱一聲。”
朦朧清透的月光之下,寒意涼涼,空氣微冷。
夜白低眉看去,就見素來嬉皮笑臉的小姑娘掩著秀致的鼻翼,眼眶泛紅。
許是她如此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少見,又或者如此楚楚可憐的神色不該在她的臉上出現,只見夜白長睫不期然一顫,琥珀色眸底有情緒微微凝固。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轉瞬之間,他便背過身子,高大挺拔的影子將她整個都覆住,繾綣而曖昧。
然而,莫長安和夜白都沒有注意到,若是只看兩人投在地上的剪影,就好像相擁而立、陷入情愛之中的男女,莫名之中,竟是極致的般配。
可頃刻之間,夜白已然離去,只留下孤冷無言的背影,看的身后莫長安一愣一愣,不知所以然。
……
……
很快的,莫長安跟上了夜白的步伐。彼時御膳房內漆黑無光,只窸窸窣窣的有鼠蟻爬過,倒是尋常。
指尖火焰躍起,莫長安借著光線走到燭臺旁,只手燃起一束光芒,照亮了整個屋子。
放眼望去,御膳房內食材許多,鍋爐灶臺,擺放井井有條。
逡巡一圈,見沒有熟食可以直接填肚子,莫長安略顯惆悵:“看來只能下碗面了。”
她下意識睨了眼夜白,問道:“師叔餓不餓?要不要也來點面?”
“不必。”夜白站在窗邊兒,挺拔的身姿遮住外頭照進來的月光:“你顧好自己就是。”
不咸不淡的語氣,莫名高冷的面孔,看的小姑娘有些嗤之以鼻。
只是,她正打算回個‘噢’字兒的時候,就聽寂靜無聲之中,傳來一聲咕咕咕的響動……
“噗!”忍不住笑出聲來,莫長安拿眼睛瞅著夜白:“師叔是不餓,可惜肚子不給面子。”
眸光順勢而下,莫長安似笑非笑的盯著夜白,臉上好一陣得意與奚落。
那聲音,儼然是從夜白身上傳出,有趣的是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打了他自己的臉。
夜白臉色一僵,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徑直就擰成一個川字形。
“看你一個人吃未免寂寥,我可以紆尊降貴一次。”言下之意,不是他餓了,而是他看她一個人吃太過寂寞,只為了與她作伴才如此表態。
輕飄飄的幾個字聽在莫長安的耳里,實在是有些忍俊不禁。這拙劣的辯解,可謂是她生平見過最是可笑的遮掩,不僅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令夜白這狗東西裝模作樣的姿態看起來無比勉強和滑稽。
“行吧,”這會兒她也是餓的厲害,無心打趣:“師叔生個火,我下點面兒對付著過去。”
“生火?”夜白一臉不樂意,就差開口直言,道一聲荒唐。
“不生?”莫長安挑眉,嘴角一勾:“看來師叔還不知道剛才肚子餓的直叫的是……”
夜白打斷她,面無表情的問:“哪個鍋?”
如今他也是識相,知道再由著莫長安說下去,指不定難堪的又是他自己。為了維護一番他那脆弱又驕傲的自尊心,稍稍轉個彎也未嘗不可。
“喏,那個。”寬敞的御膳房灶臺許多,鍋爐亦是許多,莫長安只好隨意指一個,當即決定下來。
聞言,夜白二話不說,大步跨過,走到小姑娘說的那個灶爐前,兀自冷著臉,緊鎖著眉頭,一副矜貴的模樣動手添柴生火。
莫長安見此,只笑瞇瞇的掀起鍋蓋,小手兒稍顯生疏的撥弄著鍋鏟。
火光熠熠生輝,暖色的光暈染紅了夜白那猶似白桑的雪衣,一簇又一簇,淡雅如霧,璀璨如珠。
那雙寒星一般的眸子,巍峨若玉山,只一眼便可叫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可這樣的夜白,此時卻是側著身子,無聲無息的打量著莫長安,見她眼觀鼻、鼻觀心,注意力只在手下的鍋碗瓢盆上,他那冷冽的眸光便愈發肆無忌憚的盯著她。
“師叔,”這時候,就見小姑娘朱唇微啟,貝齒露出:“您老難不成是沒見過我這等子姿色絕佳,又賢惠溫婉的女子?”
她眼波流轉,一剎那之間便與夜白的眼神交匯到了一處。
那雙盛著笑意,如一汪碧波春水的明艷眸子,宛若不言的桃李,攢出清絕動人的嬌媚之色。
“水沸很久了。”緋色唇角泛涼,夜白不緊不慢的提醒道:“再不撈起來,恐怕面是要爛了的。”
莫長安:“……”
如果這世上當真存著命數一說,莫長安覺得,她和夜白一定是今生有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孽緣。
否則的話,她絕對不是時不時生出想要掐死夜白的沖動。
“不撈?”見她不說話,夜白不由再次出聲。
“撈!”莫長安收回目光,努力將自己的情緒拿捏住。
等到面都盛在碗里,莫長安便催著夜白熄了火。于是,她簡單幻化了一張桌子,兩方板凳兒,就順勢捧著自己的面,坐了下來。
夜白見此,一時間沒了聲音,只使了個術法,將另一碗面移到桌子上,隨即也跟著坐下。
“你在姜衍那兒打探到了什么?”動筷之前,夜白也不忘詢問之前的事兒。
“呼呼。”吹了兩口氣兒,莫長安吸溜一聲,將熱乎乎的面吃進嘴里,含糊不清道:“就是見他偷偷摸摸和一個下屬說話,有提及一個什么人……好像是姜衍那廝很在意的一個。”
想起姜衍問執秀的‘那人’,莫長安心下倒是多了幾分計較。那人是誰?為何執秀說很普通,但姜衍卻只笑稱執秀沒有長進?
這一切,就像是巨大的謎團一般,裹在莫長安的心頭,讓她深覺此事并不簡單。
“一個人?”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頓住,他下意識望向莫長安:“男還女?”
“沒有說清,”她搖頭,陷入沉思:“只是,姜衍那老狐貍明知我在偷窺,卻還是提及‘那人’,也不知是何用意。”
“這說明,他對此很有自信。”夜白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動作一如既往優雅,仿若他面前的不是一碗尋常的面食而是饕鬄盛宴一般,遺世而獨立。
莫長安收回想要腹誹的心思,將注意力轉到正經事上:“怎么說?”
“這面有點糊味兒。”夜白正色,眼底劃過一抹悵然:“看來我高估了你。”
莫長安:“……”
“你沒有嘗出來?”夜白側眸,無波無瀾的眉心宛若從畫卷上拓下來一般。
“嘗出來了,”莫長安按捺下想揍人的心緒,反而咧嘴笑起來:“不妨師叔再去下一些面?如此也好歹不委屈了師叔的味蕾。”
“不必了,”夜白不去看她:“這味兒其實還可以。”
說著,他兀自低頭,神色安然的又吃了口面,難得顯出幾分乖覺。
莫長安見此,心中冷哼一聲,嫌厭的看了眼夜白,嘴角有嘲弄一閃而過。
別以為她不知道,夜白這狗東西瞧著好像什么都懂,但其實除了修為造詣可以,其他的卻是沒有一樣拿得出手。
堪堪她刻意如此,他自是不敢假能,畢竟吃食一類,就是他想施法變得美味,也沒有這等子可能。
這世上,總歸有法術干涉不了的事情。
“師叔還沒有告訴我,方才那話是什么意思。”趁夜白低頭吃面,莫長安偷偷瞪了眼他。
“姜衍既是敢讓你知道有那么一個人存在,要么是因為他口中的人我們找不到,要么就是即便我們找到,想來也無法尋到蛛絲馬跡。”夜白停駐動作,長長的睫毛側著光線,猶如盛開的牡丹,鮮艷濃郁。
腦中靈光一閃,莫長安望向他:“會不會還有一個可能?”
“會。”心中知道她說的可能是什么,夜白琥珀色眸子倒映著燭火,驟然璀璨,有寒芒一閃而過:“漁翁得利。”
姜衍刻意告訴她‘那人’,若是往深了去想,極有可能是他想要坐收漁翁之利,讓莫長安和夜白替他去挖掘一些東西,到了末了他才出現,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顯然,莫長安也想到了此番可能,就見她一笑,上挑的眉眼落了一地的瑰麗:“看來姜衍很是在意鏡花。”
甚至于,比起他們,姜衍有更強烈的**,得到鏡花古鏡。
夜白聞言,下意識瞇了瞇眼睛:“你知道他是為了鏡花?”
他抬眼看她,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到是真還是假。
“嗯哼,”莫長安點頭,懶懶回道:“過程太復雜,反正師叔只要知道他所為鏡花就是了。”
她可沒有心思一五一十交代具體發生了什么,她又如何看出。
“這件事不簡單。”如玉的面容冷沉一片,夜白眸底明暗錯綜,陷入深思。
“師叔放心,”莫長安放下手中的筷子:“不過是復雜一點罷了,事情總歸有些轉機。實在不行,師叔在關鍵時候耍一次流氓,直接搶了鏡花不就得了?”
夜白:“……”
這話……他怎么聽起來有點道理?
……
……
大抵和夜白簡單吃了點東西,兩人便熄了御膳房的燭火,來到了長生殿。
長生殿中,此時已然悄無聲息,只唯獨屏風外掌燈的宮婢提著燭火之外,其余之地皆是漆黑。
入內的第一瞬,莫長安率先施法將所有醒著的宮婢迷暈,隨即才和夜白一起,穿過幾重紗帳,來到華貴的玉瓷美人榻前,隔著床幃,一眼望見里頭的合歡。
夜白望了眼她,無聲詢問:你的主意莫不是……入夢?
不錯,莫長安頷首,自然是要入合歡的夢,通過她的夢境,得知因果。
緩緩伸出手,她在夜白還沒反應的時候,指尖便有幽光縈繞,一縷接著一縷,生出宛若螢蟲一般的絢爛,朝著床幃內合歡的眉心而去。
她借著那縷光,定定然望著合歡的臉容,忽地想起她自言自語的那句話——這些可笑的改變,即便再如何不同,也一如既往的無濟于事。
這句話就好像是根倒刺那般,深深扎在莫長安的心里,令她無法釋懷。
然而,她的思緒還未塵埃落地,就見那原本飛向合歡的入夢蟲一個接著一個被無形的光暈彈了回來,幾乎閃入莫長安自己的眉心。
心下一個激靈,她動作很是靈巧,穩穩躲過了入夢蟲的反噬之余,袖擺一揮,將所有的入夢蟲再次收入囊中。
“沒有用。”莫長安皺眉,忍不住思忖:“合歡身上,究竟隱藏著什么?”
“鏡花。”夜白眸底微沉:“若是沒有料錯,鏡花的確在她的手上。”
傳言上古寶物,皆是具有靈性,那鏡花水月更是如此。如果他沒有料錯,鏡花認了主,已經為合歡所用。
“如果當真如此,或許一部分的事情,就說的通了。”入夢蟲被鏡花的仙氣所反噬,才會入不了合歡的夢境。而同樣的,鏡花落到了合歡的身上,姜衍才會無法作為,畢竟那是上古神器,即便是上仙一流,也束手無策,更何況他區區一介凡夫俗子?
淡淡看了眼莫長安,夜白不冷不熱道:“此法行不通,你可還有旁的法子?”
“自然。”莫長安點頭,笑道:“既然我們拿鏡花沒法子,何不從合歡的身上入手?”
鏡花為何會認合歡作主?合歡又為何如此?一切的一切,總該有個答案。只是如今他們初到繁城,什么情況都不甚了解,才會如此。
一想到合歡的那句話,莫長安便覺,有些事情或許并不是表面上他們所看到的這樣。
夜白:“所以你的方法……?”
“多多探聽。”她道。
夜白:“……”
這回答,堪比雞肋,絲毫沒有什么意義。
“師叔這是不認同咯?”他那模樣,可不是嗤之以鼻么?
“嗯。”夜白垂眸,面無表情:“認同。”
他幾乎可以斷定,他若是對此點了頭,這小妮子定然反問一句:既是不認同,師叔有什么高見?
夜白想,他能有什么高見,所有的主意都被她說了,他總不能提議兩人一起冒死逼出合歡身上揣著的鏡花罷?
……
……
當天夜里,莫長安和夜白很快回了各自的屋子,輾轉睡下。
只是,翌日的一大早,門外噪雜一片,鬧得莫長安氣不打一處來。她皺著眉頭不耐煩的從榻上起來,洶洶然便打開了屋門。
“怎么回事這般吵吵嚷嚷?”她放眼望去,就見院外烏壓壓一大片宮人圍著,最終端隱約有嫩粉色的衣擺逶迤露出,裙擺處金絲繡著百鳥輪廓,在冬日的暖陽下,閃閃發光。
“莫姑娘,”一側的公公率先恭敬出聲:“公主今日前來尋……”
“你是誰?”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聽一道清脆驕矜的聲音自簇擁著的人群中響起,莫名尊貴異常。
隨著那聲音的出現,人群中緩緩走出一個俏麗女子,她穿著粉色的霓裳華服,大約十五六歲的模樣,秀麗的臉容泛了幾分桃花的灼灼之色,瞧著很是動人。
永固公主?
莫長安心下微微一愣,隨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璀璨的眸底轉瞬便劃過一道犀利的暗芒。
若是她沒有猜錯,趙琳瑯這般大的陣仗,想來是為了夜白。
“本公主在問你問題!”見莫長安沉默,趙琳瑯眉心一跳,語氣忍不住愈發嚴厲了幾分:“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一聲‘好大的膽子’,頓時便惹得莫長安好笑不已,她想起那日在大殿之上趙瑾就是以同樣的口氣以及幾乎和趙琳瑯一模一樣的神情,傲慢的像只孔雀一般,抬著頭顱望向她。
嘴角一勾,莫長安意味深長笑道:“公主問我是誰,難道公主在來之前,沒有打聽清楚?”
她可不信,一個情竇初開的公主,會不提前搞清楚自己在意的郎君身邊‘身份不明’的姑娘。
“你……”趙琳瑯被戳中心思,顯得有些惱羞成怒:“本公主的確知道你是誰,但外頭說你和夜白是同門之情,本公主不甚相信!”
“不相信啊,”莫長安拉長尾音,有些無奈:“那公主要我怎么辦呢?是證明自己和夜白的關系,還是直接讓夜白告訴你,我究竟算是什么人?”
懶洋洋的語調,含著一絲天真無邪的軟糯,可那嘴角揚起的無聲笑意,卻是讓趙琳瑯驀然覺得邪肆而熟悉。
“你……你以為本公主不想嗎?”咬著貝齒,趙琳瑯深吸一口氣,努力按耐住性子,保持著一國公主該有的氣度和威儀。
“哦?”莫長安詫異,看了眼緊閉門窗的屋子,徑直便走了過去,撥開團團圍住的人群,來到了夜白的屋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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