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來做事講究一個光明磊落,你情我愿。既是尋思著拿到鏡花,便不會再有旁的的算計。”她幽幽然抿唇,笑容宛然:“若是夫人和元帥愿意信賴,我和我師叔定然全力以赴,護你們一個周全!”
夫人、元帥?
合煜一怔,下意識轉身,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見合氏夫人與其夫合德相互依偎,緩緩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母親,你怎么來了?”合煜上前,戒備的看了眼莫長安,秀美的容色微微凝固。
“無妨,你母親早就知道這位莫姑娘了。”回答的是元帥合德,他神色平靜,瞧著儒雅而俊朗,若非身上那股子久經沙場的戾氣稍重,儼然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又見面了,夫人。”微微一笑,莫長安從容道:“想來夫人這一次,是想清楚了?”
合氏夫人平靜抿唇,不答反問:“莫姑娘口中說的師叔……可是那位?”
那個傳聞中的驚世奇才,年僅十多歲便當世第一的空寂大師?
“不錯。”莫長安點頭,算是給了她一顆定心丸:“現下夫人還猶豫么?”
“你們都下去罷。”美麗依舊的臉容無波無瀾,她嗓音淡淡,自帶一股溫柔慈愛。
一眾小廝婢女聞言,沒有遲疑便皆是退下,一時間屋內只剩下合家幾個主子,以及莫長安和殷墨初這兩個‘外人’。
望了眼身側難得安靜的殷墨初,莫長安似笑非笑:“看來小郡王與合府的關系,并不一般。”
“墨初的母親與我是閨中密友,府中的事情不必避諱著他。”合氏夫人淡淡彎唇,眼角有紋路細碎,卻依舊美艷不可方物:“更何況,此次喚墨初來,也是為了阿煜和歡兒……”
說這話的時候,一旁合德緊緊握著妻子的手,那關切而支持的目光,完全不像是生殺戰場的大元帥。
合氏夫人對此,報以一笑:“正如姑娘所想,我的確不是凡人。我曾是鱗族的公主……我們鱗族,并不是外界以為的妖物,而是世代守護鏡花的圣使。”
“鏡花擁著世上無上的神秘力量,是仙妖魔都覬覦的存在……千萬年前,就由我們鱗族守護,故此我們鱗族才隱世之外,隔絕紅塵,成為世上神秘的一族。”
“二十多年前,我因族內的派遣,生平頭一次步入凡塵。那時趙國正處于兵荒馬亂之際,我無意踏入,并救了當時的將軍……”
她下意識望了眼身旁的夫君合德,神色溫柔的不像話。
“這世上,有一種緣分叫做命中注定。”
“我與他相知相戀,平靜的度過了許多歲月。”
“可我鱗族素來不能與外族通婚,違者定要抽去鱗筋,驅逐出族,永世只能做一個凡人。”
“做一個凡人,其實與我來說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鱗族千萬年來的詛咒……”
“鱗族先祖曾貪戀凡塵,步入俗世,被凡人男子所欺,至此立下詛咒,他日鱗族膽敢私通凡人,凡是誕下子嗣,定是夭折之命,以示懲戒!”
說到這里,她唇色微白,眸底有情緒漫過。
“在生下阿姐之前,母親曾誕過一個女嬰。”合煜垂眸,神色凝重:“后來那女嬰到底是死了,才不過月余……便發了一場高燒,死在了懵懂不知世的時候。在那之后,母親誕下阿姐,拼了命也要護住。”
“所以,夫人回到族中,偷了鏡花?”即便是猜測的口吻,但莫長安心中隱隱有個聲音,告訴她所料不錯。
“是。”合氏夫人道:“我欺騙了待我如母的長姊,順利入了鱗族,偷盜了族中圣物——鏡花。”
鏡花擁有無上神力,所以她就偷了它,用以護住自己的孩子。她將鏡花溶進合歡的體內,讓那圣物凝住她的血肉魂魄,只有這樣,她的孩子才能活下來,像個常人一般,平平安安度過百年。
待到百年之后,鏡花自是會隨著她亡去而重新被拾起,再度供奉在鱗族的祠堂,秘密守護。
她要的不過是一個百年,鱗族是仙脈,百年與他們而言只是一個眨眼罷了。
可她知道,她依舊是背叛者,鱗族的恥辱……
“鱗族……不知道你在這里?”二十多年,鱗族都沒有要討回圣物的想法?若是他們出手,鏡花回歸,不過須臾片刻的事情。
“知道是知道,不過只有一個人清楚。”一旁的殷墨初似乎的憋得慌了,率先回道:“夫人的那個長姐,大抵還是疼愛她的,不僅為她隱瞞下了她的歸處,而且還施了術法,斷了她殘存的鱗族氣息。”
氣息一隱,天下之大,誰也找不到她的去處。
而這一切的代價,顯然就是自由。
這一點,即便殷墨初不說,莫長安也還是懂的。畢竟合氏夫人無法長時間離開合府這件事,她先前便探聽清楚。
想來她的那個長姐,在合府施下結界,這結界與合氏夫人息息相關,故此那日她暗潛而來,合氏夫人才那么快便覺察到了。
“所以,我們這回是得不到鏡花了?”她沉吟著,心下也清楚,若是想要拿到鏡花,合歡……必死無疑。
“不,你們拿的到。”合氏夫人凝眉:“那位夜公子,神通廣大,只要他愿意,歡兒即便沒了鏡花,也可以熬過須臾幾十年。”
她不求太多,只要幾十年就夠了,只要她的孩子歡喜康健,就足夠了!
“夫人不愧是鱗族的公主,”莫長安沒有欣喜,只淡淡勾唇,攢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來:“心中謀算可謂讓人猝不及防。”
她的確求的不多,只如今合歡懷揣鏡花,各方人馬齊聚算計,若是再這樣下去,別說是幾十年,就是幾年她也是活不了的。可一旦他們取得鏡花,合歡不僅安然無恙、化險為夷,還可平白賺個幾十年的命數,怎么不是劃算呢?
“莫姑娘是個聰明人,我們不過各取所需。”似乎見莫長安這般說話,護妻的合德稍顯不滿,臉上頓時露出冷色。
這戰場上的殺神,平日里不茍言笑就陰戾十足,這會兒冷下臉來,更是足以嚇壞平常‘姑娘’。
可偏生,他面對的是莫長安,即便年紀極小,比他膝下兒女都要小上許多,她還是依舊笑瞇瞇的模樣,紅口白牙,甚是好看。
“這買賣還沒談攏呢,元帥就要翻臉不認人了?”她嘖嘖兩聲,老神在在:“這樣可是不行的啊,賢妻愛子還都在跟前瞧著呢,元帥如此嚇唬我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委實不是君子所為。”
雖說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可莫長安那無畏無懼的怡然神色,看得一旁合煜不由嘴角抽搐。
合德聞言,不由冷哼一聲,“你這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
“過獎過獎,”莫長安揚了揚下巴,笑瞇瞇道:“年輕人嘛,總是要有長江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的覺悟。”
后浪是她,前浪是合德,那么誰‘拍死’誰,一言足以蔽之。
“噗!”這話一落地,那頭殷墨初便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倒是也不顧忌對面合氏夫婦長輩身份,手中折扇搖了搖,風流而不羈,面若桃李。
“莫姑娘!”合煜一心護著自家父親,喚著莫長安的時候,語氣自是重了三分。
“阿煜,莫姑娘說的沒有錯,我們有求于她,該是禮遇待之才是。”那頭,合氏夫人溫柔的笑著,轉而又問:“莫姑娘受了歡兒的囑咐,說是要護著阿煜?”
“不錯。”莫長安道:“王后娘娘借著鏡花……不,應當是在鏡花的影響之下,似乎預知到了未來發生的事情。”
她沒有說自己和夜白的猜測,但她知道,憑借著在場幾個人的聰慧,顯然輕易可以料到這暗喻的一切。
“你的意思是……趙瑾會對阿煜起殺心?”瞇著眼睛,合德宛若沉睡的雄獅,那張儒生氣質溫潤的臉上,漫過厲色。
莫長安不僅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更是注意到,他喚趙瑾……名諱,且還是脫口而出。
合德權勢滔天不假,可畢竟在綱常倫理上,他是臣,趙瑾是君,如此枉顧君臣之道……也難怪乎趙瑾對合氏一族起了殺心。
“先前我不懂為何,可現下大概是明白了。”她沒有否認,只意味不明說了一句。
合德擰眉:“小姑娘是何意思?”
“趙瑾是君,元帥是臣。”莫長安依舊風輕云淡:“這些年趙瑾確實承蒙元帥之恩,穩坐帝王之位。可這世上,哪個為君的愿意一輩子活在臣子的照拂之中?”
更何況,趙瑾曾有那樣一個動蕩不安的幼年,就她看來,他會動手只是遲早罷了。
“這些年,本帥南征北戰,攜著獨子阿煜為他穩固江山……”合德五指攏起,攥成一團:“就連兵權上,本帥也將大部分交還給了他,他還有什么不滿意?”
合德是個剛直的男人,即便模樣稍顯儒雅,脾性上卻不是文人作風。他也算是看著趙瑾長大,故而縱然趙瑾如今大了,在他眼中依舊只是個晚輩。
再者說,他將嫡女合歡送入宮中,不是為了鞏固權勢,而是成全她和趙瑾小兒女間的情愛,如此經年下來,趙瑾頂多在他眼中只是明面上的君王,私心里的女婿。
只是,合德沒有想到,正是他以為的‘親密關系’,引得趙瑾反感,甚至戚戚而心中不安。
這些矛盾,經年累月堆積而成,就算是合歡有心想要化解,也奈何不了人心的薄涼。
“元帥接下來打算怎么做?”問出這話的,不是莫長安,而是難得正經的殷墨初。
聞言,莫長安忍不住看了眼殷墨初,眉梢一挑。
合氏夫人見此,率先解釋:“莫姑娘大可放心,墨初不會圖謀鏡花,他是我請來幫襯的。”
“那正如小郡王所說,元帥和夫人接下來打算如何做?”話雖是這么著,可莫長安知道,真正的應對法子不過兩種,要么退要么進,擇其一而為之。
合煜沉聲道:“莫姑娘該是知道,我們進不得,也退不得。”
進則推翻趙氏,先下手為強。可合家并沒有謀逆的心思,合歡又對趙瑾情意深重……然而,退卻是要交還兵權,至此離開繁城,永不致仕。
合家百年為將,樹敵無數,一旦沒有權勢庇護,定當萬劫不復。更何況,合氏夫人離不開合府,不論哪一條道兒,對他們來說都是漆黑一片,只有萬丈深淵等著。
見莫長安從容依舊,合德忍不住望她,問道:“小姑娘可有法子?”
“沒有。”莫長安睨了眼殷墨初,聳肩:“小郡王呢?”
殷墨初哼笑一聲,下巴高抬:“我自然是……也沒有了。”
說到最后,他手中折扇一闔,偏生瞧著像個少年,豐神俊朗依舊。
只不過,話音落下,見合氏夫人憂心蹙眉,他下意識便道:“其實只要弄清楚合歡究竟預知到了怎樣的未來,或許可以破了這死局。”
“咳。”莫長安附和:“小郡王言之有理,那么這任務就交給小郡王了。”
她一邊說,一邊拍了拍殷墨初的肩膀,臉上笑容稀松。
殷墨初:“……”
他現下倒是終于知道,原來她方才說沒有主意,就是為了讓他‘肩負’起讓合歡開口的任務……畢竟合歡連父母兄弟都沒有告知,怎會輕易言說?
桃花眸子一翻,殷墨初不滿的瞪了眼莫長安,“元帥和夫人放心,有小爺我出馬,一個頂倆!”
這倆,顯然就是暗指莫長安和夜白師叔侄二人。
“多謝小郡王,多謝莫姑娘。”合煜拱手,代了父母告謝。
于是,莫長安心滿意足的點點頭,告了聲辭便和轉身踏出門檻,打算離開。
“小爺也先走了。”殷墨初哼道:“合煜,你暫且好生在府中呆著,不要輕舉妄動。”
說著,他也不行禮招呼,便大搖大擺的跟上莫長安,隨之一起離開。
直到兩人背影消失在晨曦初升的日頭之下,合氏夫人才失神一笑,喃喃道:“這小姑娘,倒是和那位肖像的很。”
“母親,你說誰?”合煜聞聲望去,略微不明。
“沒有誰。”合氏夫人道:“阿煜若是無意中人,不妨多留意一番莫姑娘?”
“母親?”合煜愣住。
合氏夫人眉眼柔順:“那莫姑娘生的好,本事也大,指不定與她在一起,許多事情是會迎刃而解……更何況,阿煜你也不小了,是時候該成家立業。”
“母親也知道她生得好,本事大?”合煜搖頭,桀驁不訓的眸子破天荒有了一絲佩服之意:“那樣的人,如何瞧得上我這凡夫俗子?”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而是就事論事,只今日一面,他便看得出來,莫長安這小姑娘啊……獨特到當世誰也拿捏不住。
腦海中有思緒一閃而過,他張了張嘴,低聲道:“而且墨初他……”
殷墨初什么,合煜沒有接著說下去,他只是低笑一聲,再沒有說話。
……
……
那一頭,莫長安前腳剛踏出門檻,后腳殷墨初便跟了上來,纏到她的面前。
“莫長安,你方才可又算計了小爺一次。”他嘴角掛著痞氣的笑,桃花似得眸子熠熠生輝。
“噢。”點了點頭,小姑娘不作解釋。
當然,她也沒有什么好解釋,事實上她就是故意算計殷墨初,沒有旁的什么借口和理由。
“噢是什么意思?”殷墨初瞅著她,冷哼一聲:“你難道是連掩飾都懶得?”
“小郡王,我且問你,合氏夫人與你母親是什么關系?”她停住腳,轉瞬便彎起眉眼,笑瞇瞇看他。
“你想知道?”學著素日里她的模樣,殷墨初好整以暇抬了抬下巴。
“不是很想知道。”莫長安笑容淺淡:“只是依著我看,兩人關系該是不那么親密……或者說,合氏夫人曾救過你母親?”
殷墨初應了合氏夫人的請求前來趙國,可方才與合氏夫婦并未見多么親密,甚至于在殷墨初的臉上,根本看不到絲毫對長輩的恭謙之色。
那么,如果在不甚親密的情況下,他還愿意前來,無非是償還什么……譬如恩情。
果不其然,她的猜測在心頭縈繞之際,殷墨初臉色一詫,有驚訝的情緒轉瞬即逝。
“那又如何?”雖說不是什么辛秘的事兒,但見莫長安如此輕易的猜測出來,殷墨初心中還是有些許不太樂意。
“就事論事罷了,我還能如何?”莫長安笑容依舊:“不過,既是小郡王前來替母報恩,那么總不能整日里光顧著插科打諢,半點事兒也不做罷?”
“所以,合家的事兒啊,我們兵分兩路。”
“小郡王只要想法子打探合歡究竟預知到了什么就好,其余的事情……就是姜衍那頭還有那什么鐘姑娘的,我自當處理妥當。”
說這話的時候,莫長安自信滿滿,頗有幾分成竹在胸的愉悅。
“什么鐘姑娘?”殷墨初望向她。
“這個你不必理會,終歸我已然有法子好生收拾她一頓。”她哼笑,上挑的眼尾勾起一個弧度:“不出三日,我定要叫各個修仙門派都知道,某個自詡名門正派的修仙大族,出了個勾結凡人、私用禁術的貪婪之輩!”
她勢在必行的挽唇,素來無害的眉眼頓時有一股艷絕的嫵媚劃過,宛若染了鮮血的曼陀羅花,幽香馥郁,令人沉迷而不知危險。
……
……
夜黑風高的晚間,繁城一派沉寂。往日里冷風呼嘯,今兒個卻是難得風平浪靜。烏云閉月,幾縷灰暗掠過上空,寒鴉低吟,深覺刺骨生涼。
城中不知名的小巷內,犬聲嗚咽,似是被誰嚇得厲害,耷拉著腦袋眼珠子黯淡。
“師兄這么晚找我,何事?”暗沉沉的夜色下,女子動人的嗓音無波無瀾。
被喚作師兄的男子冷哼:“師父可是知道師妹來到了趙國?”
“師父自然知道。”女子回:“難道師兄以為鏡花是我一個人想要奪得?”
“回去。”男子瞇了瞇眸子:“這里不是你能待的。”
“師兄什么意思?”
“鏡花許多人都在覬覦,你以為單憑你那點小伎倆,就能脫穎而出?”
“怎么,師兄是自己想要那東西……還是為了誰?”她低笑一聲,語氣莫辨:“我可是聽說,師兄找到她了。”
“暮筠,我這可是為你著想,”他不冷不熱回道:“你不是她的對手。”
這個‘她’是誰,他們都心知肚明,可兩人卻是沒有點明。
“怎么,師兄是怕她受傷?”黑色的斗篷微微拂動,女子道:“你若是實在怕的緊,我放過她一次便是,好歹看在師兄的面上,照拂一二。”
“暮筠!”男子擰眉,正打算說什么之際,就見身后一道亮光泛起,狗吠之聲再度驚然。
怎么回事?
女子清麗的眉眼一蹙,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一道似是而非的笑聲幽幽然傳了過來。
“鐘姑娘……哦,不對,是鐘暮筠姑娘,”她唇角一勾,風輕云淡:“方才說要放過誰?照拂誰?”
逆著刺眼的光芒,小姑娘白衣風雅,笑容散淡,一步兩步……步步生蓮。
……
……
------題外話------
抓住搗鬼的人,哈哈哈,你們的小姑娘是不是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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