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長安和夜白兩人,到了夜里才抵達山腳下,于是,兩人不得已下,便尋了一處山洞,打算將就著過一夜。
那個青衣女子,在他們下山后,便再沒有見著,她就像從未出現一般,消失的極為徹底。
故而,莫長安心思沉沉的,便與夜白一起撿了一些樹枝,到山洞中生火取暖。
楚河山上,大雪紛紛,極為寒冷,本以為到了山下就會恢復暖意,避開風雪。但莫長安沒有想到,彼時吳國正是初冬來臨,雖說沒有大雪降下,但也頗有幾分涼意,尤其夜幕降臨。
故而,抱著一絲冷意,兩人坐在火堆前,一邊兒烤著野兔,一邊兒時不時閑話兩句。
“要是來一壺酒就好了……”望著那尚且還在火堆上炙烤的兔肉,莫長安砸吧砸吧小嘴,有些饞的厲害:“這么冷的天氣,暖暖身子總是好的。”
她一雙大大的眼睛微微微微勾著,即便沒有笑意,也瞧著宛若輕笑,很是討喜。
“明日進了城中,就可以買酒喝了,今日你且忍著一二。”夜白睨了眼她,只靜然的轉動了下插著兔肉的木棍,凝眸看了眼兔肉是否熟了。
小姑娘見此,不由望了眼他,脫口問道:“師叔,你真的不冷嗎?”
自入子規門以來,她修習仙法,都快忘了什么是寒冷深沉,而好死不死的,這靈虛寶鏡中正是初冬時節,入夜更是涼透骨髓。她被這般凍著,一時間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深覺困頓而打不起勁兒來。
“衣物你穿著就是,不必惦記我。”夜白低眸,即便只著一襲里衣,還是芝蘭玉樹、氣質卓爾,讓人一眼傾心。
他的外衣,在楚河山上給莫長安披上后,就一直套在小姑娘的身上,故而這會兒莫長安問他是不是不冷,他第一時間就給了最是男子氣概的回答。
只是,他話音一落,就見莫長安搖了搖頭,一臉無語道:“師叔,我是說,你那無量錢袋子里,當是有其他衣物才是……”
莫長安從夜白那處得來的無量錢袋,被她落在了客棧的屋子里,但夜白身上掛著巴掌大小的錢袋,顯然就是無量錢袋。
這無量錢袋里頭,可以裝著好些東西,莫長安知道,夜白衣物許多,都是一一置在了無量錢袋里,故而在下山之前,她其實就想開口提醒,可奈何夜白也不聽她說話,一副‘男兒當自強’的‘傻氣’模樣,生生讓她把就要到嘴邊的話,噎了下去。
但方才,冷風刮進來的一瞬間,她還是看到夜白抖了抖身子,雖說那絲顫意很是模糊,但她的的確確捕捉清楚了。
莫長安的話音一落下,就見夜白身子一僵,顯然有幾分臉色尷尬。
小姑娘見此,唇角一松,正想笑著,但又思及這會兒自己還是得仰仗著夜白,便只好深吸一口氣,故作尋常的拍了拍夜白的肩膀,安慰道:“其實師叔不必覺得有什么,再怎么說,師叔也是普通人,難免一兩次忘乎所以……嗯,忘了什么東西,實在沒有什么奇怪之處。”
“不必阿諛奉承我。”夜白挑眉,瞧了眼她,然后才伸手從無量錢袋中取出一件外衣。
白衣玉冠,潑墨黛竹,這一身清雅而又不失矜貴的錦衣,看的莫長安愣了愣。
“師叔,你這衣服真好看!”她忍不住夸贊一句,脫口道:“尋常時候師叔怎么不穿好看的衣物?”
夜白也算是個淡薄之人,故而對衣物上的講究,實在少之又少,縱觀他那么多的衣物,皆是清一色白衣飄然,很少有如此精致而貴氣的一身,故而倒是讓莫長安覺得眼前一亮。
“好看?”夜白面無表情的為自己套上衣物,淡淡道:“那今后我便多穿些好了。”
他對衣物的喜好,其實不太研究,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便穿慣了白衣,于是為了省事兒,就再沒有改過樣式。
這件衣物,還是靈織世家的宗主給他做的,說是他平日太過素淡,自作主張的便塞了幾件不同的衣物進來。
而在這之前,夜白其實并沒有在意,可如今莫長安既是夸贊了,他心下自然對此轉了態度。
夜白兀自說的認真而隨意,可落在莫長安耳里,竟是莫名覺得好笑,畢竟夜白如此聽話的模樣,竟是出乎意料的讓她順心。
她趁著夜白穿衣的空檔,偷偷瞅了瞅他的臉容,這一看,把她看的有些惆悵。
昨夜那事兒……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難不成她真的對夜白惦念?所以一切皆是她的幻象?
“師叔……”她張了張嘴,正打算說些什么。
但那頭,夜白卻是淡淡出聲道:“可以吃了。”
“等會兒,師叔。”難得的,在這饑寒交迫的夜里,莫長安沒有如餓狼撲食一般,就見她義正言辭,道:“我要問你一個嚴肅的問題。”
“什么問題?”夜白凝眉,心下卻極為清楚,她要問的無非是昨夜的事情,可這種事情,他回想起來都覺得分外羞恥,怎么可能貿然承認?
莫長安道:“昨夜你是不是來我屋子里了……”
“先吃罷。”夜白道:“別等著肉都涼了。”
他一邊說,一邊扯下一只兔腿,塞到莫長安的手中,容色一如既往的肅然而平淡。
“師叔,你昨夜果然來我屋子了,對罷?”小姑娘接過兔肉,狠狠咬了一口,繼續嘟囔著道:“你為何今日不承認?”
“我沒有去過你屋子。”夜白風輕云淡道:“我昨夜在修行,極早就歇下了。”
“怎么可能?”莫長安又是咬了口兔肉,繼續道:“你昨兒個進我屋子里,還奪了我的書冊。”
一提到書冊的事情,夜白便嘴角微抽,他尋思著這姑娘還好意思開口,看的那些雜書,他昨夜離開前偷偷掀開瞧過幾頁,一字一句皆是不堪入目。
心下百般非議,面上他卻還是一本正經,道:“我昨夜當真早早歇下了,不信你可以問潛龍……”
“潛龍又進不來,我就是想問也未必問的到啊!”潛龍素來跟著夜白不錯,但入這靈虛寶鏡之后,潛龍的氣息便消磨了去,由此意味著,單單入內的只是她和夜白。
“那便等著出去后再問罷。”夜白了然點頭,面不改色:“左右我并未進過你的屋子,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篤定的說詞,讓莫長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師叔哄誰呢,潛龍本就是你的心腹,就算我去問他,他也照樣不會說實話。”
她瞪了眼夜白,心中倒是納悶,究竟怎么才可以證實昨夜夜白確實來過她的屋子呢?若是她一早就知道夜白這狗屎般的回答,她一定早早留下一手,好當場開罪他!
“無憑無據,你說是我?”夜白道:“莫長安,無論我怎么解釋,你看來都不會相信。不過我倒是好奇,你昨夜……究竟夢見我什么了?”
他說的理所應當,尤其‘夢見’二字,強調的很是明顯,聽得小姑娘牙癢癢的不行,若是可以,她實在很想當場翻臉,給這狗東西來一個大嘴巴子!
她若是說夢見他做了什么,想來夜白是要自以為是,說著一切皆是她的所想所思而致,這樣一來,她不僅沒有讓這狗東西承認事實,而且還將自己的臉面給平白丟了去,未免得不償失。
想到這里,她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咬了口兔肉,連骨頭帶肉質一塊兒扯開,就像是咬著夜白一般,重重發出一聲哼氣,卻并不回答。
這狗東西,總有一日她要他親口承認自己的登徒子行為!
……
……
一夜無夢,莫長安醒來的時候,鼻尖便有陣陣香氣襲來,她睜開眸子,就見夜白端坐在一側,若非他的面前架著烤雞升騰,恐怕要讓人誤以為他處于山間幽林,手執杯盞青茗,好一副皮囊極致,公子清雅的模樣。
“師叔,早啊!”小姑娘將昨夜的不愉拋卻腦后,展顏笑道:“師叔,你這手藝是愈發好了,將烤雞都做的如此噴香。”
她這夸贊,其實發自內心,有些東西,對于她如此喜好吃喝的人來說,只稍稍一聞便可知其中好賴。
“昨日不還氣呼呼的不讓我靠近?”夜白睨了眼兀自湊過來的莫長安,神色平靜。
“昨夜?”莫長安摸了摸腦袋,一臉懵懂:“師叔說什么呢?昨夜我可是早早就歇下了。”
她裝模作樣的聳了聳肩,學著夜白一臉不明的模樣,跟著矢口否認。
昨夜臨到天明之前,洞中愈發寒冷,以至于莫長安瑟縮在一個角落,微微發抖。為此,夜白自是沒有視而不見,他從無量錢袋中取出一方衣物,便要為她披上。
奈何,莫長安警覺性一直很高,如今身處靈虛寶鏡之中,失了術法修為,她便更是戒備萬分,故而夜白一靠近時,她便一個機靈醒了過來,睜開眼便瞪著夜白,倒也是嚇了夜白一跳。
但大約因著晚間的事情,夜白解釋了一番后,莫長安還是抗拒著不讓他靠近,那氣呼呼而又固執萬分的表現,讓夜白也頓時不悅了幾分。
若是放在往日里,他可以無視而過,但現在小姑娘只是凡人一個,他自然心疼的很。
于是,兩人僵持了一會兒,便不歡而散。
這些,莫長安也記得清楚,尤其她感受到,夜白一整夜幾乎都不眠,就是四處尋著樹枝點火為她取暖,故而她這會兒清醒過來,便就暫時不去追究夜白那晚的不軌行徑。
“你倒是會裝傻充愣,”夜白手下一頓,語氣喜怒不辨:“氣惱起來卻是不管不顧,委實孩子心性的很。”
他斥責的,倒不是自己一夜不眠、好意被拒,而是這小姑娘脾氣一上,便倔強的厲害,也不管自己會不會因此染了風寒,死活就是不肯安分下來。
“唉,師叔在說什么呢?”莫長安不為所動,只笑瞇瞇道:“我可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師叔無憑無據,就說我裝傻充愣,未免太過蠻橫。”
說著,她低眸看了眼就要熟透的燒雞,下意識咽了口唾沫:“更何況,人家本來就是孩子嘛,有這般心性,難道奇怪?”
她沒皮沒臉的笑著,伸手要去奪夜白架在火堆上的燒雞,兩眼發光。
夜白見此,擋住她的素手,皺眉道:“太燙了,等著涼了再伸手。”
“是嘞,師叔。”小姑娘偷偷抿嘴,笑顏亂人,眉眼如畫。
只是,視線在觸及夜白琥珀色眸底的一縷血絲時,頓時笑意一僵,難得心中涌起幾分愧疚。
也是,她倒是忘了,夜白雖說術法還存著一些,但再也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奚琴君上,在這靈虛寶鏡中,他只是夜白,只比凡人強健一丟丟罷了。
“欸……師叔,你其實沒必要待我這么好。”莫長安嘆了口氣,就著夜白的身側坐下來。
夜白對她的好,讓她猛然有幾分壓力,尤其他總是默不作聲,可她卻也不是傻的,有些事情,她看在眼里,只是說不出口罷了。
“我待你好?”夜白顯然被她的問話驚詫到,他其實并沒有刻意做什么,就像昨夜,要他眼睜睜看著莫長安縮成那么小的一團,他做不到,也不愿讓她這般受苦。
見他一臉不知所以,莫長安頓時又覺得好笑:“師叔還真是個傻子!”
罵著他是傻子,可奇怪的是,她竟是忍不住想笑,說不出個中滋味,可至少不是反感。
或許,她這人自私慣了,最是頂不住那種稀里糊涂,不求所有,還一股腦的待她好的人。
“莫長安,你膽兒愈發的肥了!”夜白蹙眉,心下根本不知這小姑娘在笑什么,可他也是素來高傲慣了,這般一聽,深覺面上有些掛不住。
“哎呀,師叔,烤雞快糊了!”莫長安眉眼彎彎,笑著道:“快點兒給我弄些唄,餓死了!”
夜白:“……”
這轉移話題的方式,也太過于明顯了點兒,而且……還矯揉做作……不過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這姑娘……真是可愛?
……
……
兩人笑著鬧著……或者說,是莫長安一個人笑著鬧著,夜白在一旁靜然瞧著之后,他們便稍稍收拾了一番,朝著吳國的方向進發。
楚河山位于吳國邊境,故而,就著最近的想法,莫長安和夜白不約而同的便都想著去吳國一探究竟。
好在楚河山離吳國的都城安陽還算臨近,故而兩人乘著馬車,輾轉七八日便抵達都城中心。
如今兩人術法已然失得七七八八,想要出一趟門兒都要極為費勁,這讓莫長安無比懷念能夠瞬移的日子。
可奈何,此間出口根本難以尋得,她只好耐著性子,寸步不離的跟著夜白,保命要緊。
兩人一路上打聽,得知此時正是吳國弘治十八年,沒有戰亂紛爭,沒有災荒歲月,可獨獨有的,是上位之人的暴虐德行。
吳國弘治十八年,吳王病重,舉國上下皆是誠惶誠恐。彼時,吳國皇后慕容氏掌權天下,吳國朝政,烏煙瘴氣,外戚侵入。
在這場**之中,慕容氏被譽為千古妖后,生殺如麻,釀造了一場又一場的霍亂。
街頭巷尾,人潮簇擁,皇城之下,官兵放榜示眾,好不熱鬧。
等到人群散去,過了熱鬧勁兒,莫長安與夜白才走近了去看。
就見那皇榜之上,龍飛鳳舞的寫著幾個大字,一字一句皆是廣招能人異士。
吳王突染怪疾,宮中御醫悉數對此束手無策,于是,皇后慕容氏頒布政令,于民間搜尋能人異士,為吳王治病驅魔。
“我記得這吳王……最終還是死了罷?”莫長安看到皇榜,不由稍稍一愣,趁著人群散去的功夫,她下意識看了眼夜白,淡淡問道。
吳國的事情,歷史久遠,細數之下,也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但妖后慕容氏卻在百年之后,依舊被人提及,因此這段往事也跟著保留了幾分下來。
聽人說,吳王怪病后,整個吳國便都掌控在慕容氏的手中,弘治十八年初冬,慕容氏下達皇命,明目張膽的以吳王的身份,為求民間有能之人。
宮中有消息傳說,吳王病重一事,并非尋常疑難,而是妖鬼所致,故而皇榜下了不到一月,便陸陸續續有修仙人入內。
對于莫長安與夜白來說,這里是靈虛寶鏡所在的幻境之地,故而他們的術法修為為之束縛,無法得以施展。但于幻境之中的人來說,魑魅魍魎依舊盛行,修仙道士也依舊非尋常人所能企及,因而夜白在知道此地是靈虛寶鏡之后,才有些神色深沉。
畢竟,對于手無縛雞之力的莫長安來說,隨意一只妖鬼,便可將她除去,絲毫不費吹灰之力。
“如今皇榜才下,說明事態還未發展的過于嚴峻。”夜白凝眸,一雙琥珀色眸底,深邃而不見底,讓人捉摸不透。
皇榜下了不到一月,修仙人陸陸續續入了皇宮,但直到冬末之際,吳王的病癥還是一日日不見好轉。
那時,有個喚作薛貞的修道之人名聲大噪,也跟著入了皇宮,只是他在那之后,卻是揚言吳王的病癥,乃前些年的大戰所致,那時吳王屠戮他國將士無數,那些英魂前來索命,而吳王的病……也只是鬼魂復仇的開端。
在那之后,吳國便當真應驗了薛貞的預言,四處開始暴虐著死人的傳聞,無論男女老幼,皆是一個個橫死街頭,原本熱鬧非凡的吳國,也在那段歲月里,歸于寂靜和誠惶誠恐。
素日里的熱鬧非常的勾欄瓦舍,那時銷聲匿跡,再無人敢隨意出門,生怕被妖鬼掠去了性命。
于是,薛貞揚言,若是要破除士兵的復仇,必須做的便是上繳九百九十個童男童女和九百九十個年輕男女成為祭品,為除妖鬼,以邪制邪。
血腥與屠戮,便就在那時,滋生徹底。整個吳國陷入恐慌和暗沉,人人居安思危,深覺煉獄。
但誰也沒有想到,臨到最后,九百九十個童男童女都獻祭了、九百九十個青年男女也都供上了,但吳王最后還是死了,就在次年的四月初春,死的稀里糊涂,一度震驚吳國上下。且在吳王死前,朝中大臣死的死,退隱的退隱,整個朝綱烏煙瘴氣,吳國愈發頹敗不已,一度走上滅亡的道路。
“那師叔,我們可要……進一趟皇宮?”這一幕似曾相似,一如當初在趙國時揭皇榜時一樣,而現在他們要尋這處寶鏡的突破口,想來除了這絲線索,還真沒有其他什么法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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