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笑在虞家大約呆了兩年。這兩年里,她受到最多的‘教導’便是要忠于吳幽。說到底,她去吳氏一族不過是要被培養成一顆棋子罷了,吳氏一族素來野心極大,聽聞分封而治的幾個貴胄之中,吳幽所帶領的吳氏一族便是一脈貴族,有望世襲稱帝,只是后來落寞了,卻依舊打著重鎮旗鼓的念頭。
十歲那年,虞笑離開虞家,被帶領著見到吳幽。她記得很清楚,他那時候穿著青衣錦袍,玉帶金冠,弱冠的年紀,依舊一幅談笑公子哥模樣,端是無害溫良。
可經歷了那么多,虞笑從來不是什么單純愚蠢的女子,她看的清楚,眼前此人看似俊秀多情,其實心中算計許多,不然怎會年紀輕輕便坐上了吳氏一族家主的位置?
看著他唇邊那抹如春風般的笑意,虞笑微微咧嘴便跟著羞澀的笑了。
心中卻是冷哼:做戲嗎?誰不會?
不過十歲的女孩,臉龐白凈稚嫩,笑起來兩頰邊深深的梨渦浮現,看起來十分討喜。
“這孩子不錯!庇菪β犚妳怯倪@樣說著,嗓音清潤:“帶下去好好伺候罷!
他不過只言片語,下人便簇擁著她進了吳府。
自那以后,虞笑便斷了與慕容府乃至虞家的聯系,她仿佛從未在虞家生活過一般,消失的干干凈凈。
起初的時候,吳幽總時不時與她說:“笑笑,你若是想家了,便同我說,我可以安排你與家人見見面。”
那時候年少懵懂,她不知道,吳幽這般說辭,不過是試探罷了。作了棋子,又怎么能夠隨隨便便與家人相見呢?這就好像作了殺手,就得斷絕從前的一切往來一樣,否則就成不了最頂尖的殺手。
只是,虞笑的回答卻是:“公子說笑了,笑笑如今入了吳氏一族,便是吳氏的人,從前過往,都成了虛無!
她對慕容家最后的不舍也早在母親冷冷看著她被帶走的時候便斷了念想,更別提那之后的虞家了,左右如今的她,已是無家可歸。
吳幽望著眼前小小的女孩,一臉的稚氣未脫,說出來的話卻是這般的理智冷情。在這之前,他自然了解了她從前的點滴,可他生來謹慎,自然要多加試探。
若是此刻她回答想家,那么從此往后,她便得不到最高的待遇,最好的栽培。他想,眼前的女孩說不定今后便是吳氏一族最頂尖的暗器呢?
虞笑不知道,她那時候的回答改變了她的將來。只是在那往后,她經?梢钥匆娪菔弦蛔逅蛠淼呐ⅲ魇礁鳂,都是些模樣俊俏漂亮,氣質上等的女孩。只是,日子久了,虞笑便越發的覺得她們極其的相像,尤其是她們看到吳幽時候的那副含情脈脈的模樣,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
虞笑想著,如果她不學著她們那般模樣,是不是會率先被利用呢?于是,她也跟著她們一樣,每每看向吳幽時候,總是嬌羞不已。只是,其中的區別在于,虞笑是偽裝的。
因為是偽裝,所以她對吳幽的態度才看起來越發撲朔迷離。
虞笑自小喜歡跳舞,吳幽便請了最好的先生教她跳舞。她天賦極高,不過幾年,便可以在掌中起舞。與此同時,她也與其他女子一般,整日整日的學習武藝,只不過,學了許多年,她的武藝卻仍只夠防身,做不得劉家的殺手。
吳幽似乎尤為縱容虞笑,與其他人不同的是,虞笑在吳府中算是比較自由的。她雖身為棋子,卻絲毫沒有一個棋子該有的自覺。反倒是時不時跑出去游山玩水,好不自在。可即便是這樣,吳幽也不過淡淡說她兩句,并不加以苛責。久而久之,虞笑便成了這群貌美女子中的異類,絲毫不像一顆棋子,亦或者是大家族里頭養著的美姬,反倒是吳氏一族里里外外,都稱她小姐,笑笑小姐。
一個沒有姓氏,不知來歷的貴族小姐?杉幢阋率碂o憂,虞笑也清醒的知道,終究她只是棋子,若是有朝一日派不上作用,吳幽會毫不顧念舊情,將她丟棄。
所以,十三歲那年,虞笑嘗試第一次逃離吳氏一族。她從前也經常偷偷溜出去,但到底身后都跟著吳幽派的人守著,于是她只好假意出去玩耍,并不實質的行動。這幾年,她都在迷惑吳幽,她知道吳幽甚是聰明,也洞曉人心,所以每每出去,總會回來,哪怕是一次也沒有在外頭過夜。
只是,這一次不同。她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也為自己鋪好了后路。她已經想好了,此次離開,便乘船去沛縣,然后一路向北。而之所以回到沛縣,不是因為要回慕容家,也不是對沛縣存著什么眷戀,而是基于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一說法。
那天一大早,虞笑便起了,她戴上幾只步搖,穿上往日里最愛的紅衣,絲毫沒有什么不同之處。便是常人所要收拾的金銀細軟、衣物行李,她也沒有絲毫動靜。
“小李,今天隔壁家的姑娘沒來給你送吃食?”像往常一般,虞笑走出門外,與看門的護衛小李打了個招呼。
“笑笑小姐,小人都說你誤會啦,阿花姑娘不過是要報答之前的恩情罷了!北粏咀餍±畹哪莻清秀護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只不過日前幫隔壁家貧女阿花做過一些農活,這幾日那姑娘才常常送些吃食過來。
只是,他是老實人,面皮子薄,自是經不住虞笑這般調侃。
“嘖嘖嘖,小李,我可沒說啥呢,你臉怎么這么紅?”虞笑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笑瞇瞇的挑著眉。
她如今還只是小姑娘,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白凈秀麗,眉眼彎彎,笑起來兩頰有深深的梨渦浮現,十分討喜,端是一幅無害單純的模樣。
“小姐,您就不要再取笑小的了!蹦乔逍愕淖o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而后又道:“小姐今日又要去十里坊?”
十里坊是此地的一處妙地兒,那里許多來自西域的商人,賣著大量稀奇古怪的東西。即便是買不起,瞧一瞧也是極好的。
虞笑常常會去那兒閑逛半天,卻又什么都不買。倒不是吳幽不給銀錢買,而是她不愿找吳幽拿銀子買什么,總覺得不想虧欠,自然最好便是沒有任何關聯。
“是啊,聽人說這幾日那里又來了好些東西,心里總有些期盼!庇菪ν嶂X袋,笑著說。
“那小姐路上小心。”隨著一聲叮囑,虞笑便順利的踏上了逃離之路。
……
……
夜漸漸深了,沿街大道上,少年眉眼清麗,只可惜皮膚微暗,讓人瞧不出任何氣質。他穿著粗布麻衣,背著竹簍,似乎是上山采藥而去。
眼前少年,便是虞笑無疑了。她如今十二三歲,又因著生長的慢,看起來便是雌雄莫辯。再加之她喬裝術嫻熟,如今這般模樣,倒是很難讓人瞧出性別來。
虞笑晃晃悠悠的走著,也不著急。她似乎是個天生的戲子,做戲時候有模有樣,而且隨性又謹慎,很難讓人起疑。即便是如今時刻緊急,必須加快腳下路程,虞笑也是算計的正好。只要路上不碰到任何差錯,那么不出意外,明天黎明她便可以離開城郊,正式脫離吳幽控制,從此再不必做什么棋子一流。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虞笑哼著小調,步履輕快的前行時,黑暗中,一個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彼時,光線暗沉,天際朦朧,那人穿著有些破損的錦袍,頭發散亂,讓人完全看不清他的臉容,只看那身形,雖有些瘦,但依稀覺著是個男子。
“你是誰?”被攔住去路,虞笑皺起眉頭,冷聲道:“我有急事,請公子讓開!”
“小兄弟,你竹簍里可有三七?”那人卻不回答虞笑的話,反倒是低聲問起來。
那聲音,低沉卻隱約有些溫潤,若是往常,虞笑說不定還有閑工夫與他周旋一二,但如今正是危機時刻,她若是稍有遲疑,就再沒有機會逃了。畢竟,吳幽此人,斷不會再信她第二次。
“沒有三七!庇菪旱土松ひ簦f著,側身便要繞過眼前的人。她逃亡而去,哪里有時間真的去采什么草藥?就連扮作采藥小子,也是一時情況所迫罷了。
“小兄弟……”這時候,那人突然抓住虞笑的肩膀,那駭人的力道,她竟絲毫掙脫不開。
“你做什么!”虞笑沉下臉,轉身盯著眼前一臉狼狽的人:“我說沒有三七,難不成會騙你!”
“小兄弟,可否幫在下一個先忙?在下宋……”
“公子,你好生無禮!”虞笑冷冷一笑,伸出右手揮去,試圖甩開他:“再不放開,我就不客氣了!”
說著,虞笑便要朝他動用武力。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此人看著清瘦,而且狼狽不堪,仿佛身受重傷,卻依舊內力極好,還不等她使勁兒,他便先發制人,將她擒住。
“小兄弟,在下失禮了,只是在下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蹦侨寺詭敢獾溃骸皠跓┬⌒值軒г谙氯ジ浇尚┧幉,三七一類治療內外傷的草藥便可,想必小兄弟對這附近的地形和草藥都十分熟悉!
“治傷?”虞笑眉梢蹙起,想起這些天全城通緝一個要犯,聽說前幾日有欽差大臣路過此地,遭到刺殺。那賊人卻在刺殺失敗后,逃了出去。
其他的一切,虞笑倒是沒有打聽,只是聽聞那賊人遭到通緝,全城的醫館客棧一類地方,都是勘察極嚴。
此人這番模樣,受傷又不敢去醫館,莫非就是那通緝犯?
“小兄弟甚是聰慧!庇菪沒說什么,那人瞧著虞笑了然的神情,便立即道:“在下雖不是什么壞人,但為了自保,也難免做出什么有違天道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虞笑如果不配合他,那么他迫不得已就要傷害她了。
有那么一瞬間,虞笑后悔從前沒有認真習武。可她想了又想,便是她努力習武,恐怕由于天賦的原因,也比現在好不了多少。眼前的人,能夠刺殺的了欽差大臣又能夠逃走,絕非等閑之人。
虞笑嘆了口氣:“公子,不瞞你說,我也是逃命的。”
說著,她把背上的竹簍一抖,將它抖落到地上。那竹簍在地上翻滾幾下,露出幾件女子的衣物。
月光下,那人幽深的眸光落到虞笑的臉上,半晌,他才失笑道:“竟是個小女孩!
也不問為何逃離,他補充道:“那么便一起吧。”
“一起?”虞笑冷笑一聲:“一起送死嗎?”
虞笑心中極其惱火,和他一起無非兩個下場,一則被官府之人抓了,當作刺客的同黨被誅殺。二則因為腳程變慢,被吳幽的人抓回去。這兩個結果,左右都是無法逃出升天了,可看這人沒有絲毫心軟的模樣,虞笑知道,自己再怎么樣也無法脫身了。
“倒是個烈性子!蹦侨诵ζ饋,絲毫不介意虞笑的口氣:“雖多有得罪,但在下也是無可奈何!
“讓我換回自己的衣服先,左右以你的武功,我逃不了!庇菪σ膊欢嗾f什么,只明明白白的提出自己的要求。現在她只想著,若是運氣好,最后被吳幽抓回去而不是官府的人,穿著自己的衣裳也好說是遇到此人脅迫,才到了這般境地。
那人眸帶詫異,盯著虞笑半晌說不出話來,似乎第一次見著這樣膽大又聰慧的女子。若是這般情況換做其他女子呢?大抵不是哭就是鬧,亦或者恐懼害怕,柔弱不已,總之不會是這般鎮定自若的了模樣。
“好。”淡淡的一聲回應,那人暫時放了手。他自然知道,虞笑想換回自己衣裳的緣由,若是被抓回去,穿著自己的衣服還能說是受人脅迫,并不是要逃跑。
于是,虞笑便隨意找了個草叢,快速的換回了自己的衣裳,也將身上的喬裝全都丟棄。
紅衣長裙,眼前的人發髻散亂,倒是有幾分受人脅迫,弱質女流的模樣。
那人也不多說什么,只是唇色慘白,扶著胸口緩緩前進。虞笑緊跟其后,斜睨了一眼那人胸口滲出來的血漬,倒是絲毫不覺同情,只心中暗道活該。
于是,兩人徐徐前行。東方的天色漸漸露白,隨著第一聲雞鳴叫起,身后的一群人也漸漸趕了上來。
虞笑靠近那人,而后回過頭看見那群人中為首的是身穿青色錦袍的吳幽。立即大呼:“公子,救我!”
吳氏一族的人,包括一干下人姬妾,都是喚他一聲公子,虞笑也從來這樣跟著喚。
“笑笑,你這是怎么了?”吳幽輕聲說著,似笑非笑的盯著虞笑略顯狼狽的臉容:“身邊這位俠士?”
“他是那個通緝犯!”虞笑咬牙切齒,也不等身邊的人出聲,便道:“昨日我在城里被他挾持了,他讓我帶他采草藥治傷!
一言落地,吳幽微微愣住,隨后忽然又笑起來,眼底有驚喜之色:“你是……宋卿?”
“正是在下。”宋卿勾起唇,也不否認虞笑說的假話,只點了點頭。
“在下吳幽,若是宋公子愿意,我可帶公子回去療傷!眳怯纳锨耙徊,眸中是求賢若渴的炙熱。
“宋某感激不盡!彼吻湟彩煮@訝,看了一眼虞笑,又道:“多有得罪,小姐見諒!
虞笑怎么也沒有想到,原以為的劍拔弩張,如今卻是這樣的場面?扇缃瘢仓荒苡仓^皮說無妨了,畢竟是吳幽求之若渴的人……
回去以后,虞笑逃跑這件事情便算是揭過去了。大約所有人都覺得虞笑是真的被挾持,唯有吳幽,從那以后,便開始管束她的外出。
這確實是在虞笑的意料之內,依著她對吳幽的了解,本應該是要給她一個教訓的。只是,因為宋卿的到來,吳幽便放過了她這一次。
可虞笑卻不覺得自己需要感恩宋卿什么,若不是遇到了他,如今她早已逃之夭夭。
“娘娘,太子求見!本驮谶@時,宮婢傳話的聲音打斷了慕容嫻雅……不,是虞笑的回憶。
莫長安微微皺了皺眉梢,有些意猶未盡。這故事方才開了個頭,便這樣被他人攪了,著實令人不愉。
她下意識看了眼夜白,見夜白神色微凝,心下好歹穩了幾分。
“讓他們進來罷!庇菪剡^神來,只是慵懶的抬眼,朝著入屋那顫顫巍巍的宮婢吩咐著。
等到那宮婢退出了,她才看向莫長安和夜白,眉眼矜貴:“晚些時候再同你們說!
……
……
莫長安一直堅信,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因而聽著崇徹前來的時候,她心中咯噔一聲,頓時有一種預感,大約這故事,今日是聽不完了。
果不其然,在崇徹進屋之后,莫長安和夜白兩人便再無法繼續聽下去,小小的孩童拉著虞笑,一整個晚上都不愿離開。
對此,夜白與莫長安皆是無可奈何,兩人很快退了出去,便齊齊朝著未央宮外頭走去。
莫長安一邊走,一邊思忖著虞笑的事情。雖然虞笑只言片語,還未將故事說完,可她總覺得,一切的厄運仿若只是剛剛開始。
“你在想什么?”似乎是見著莫長安心事重重,夜白下意識道:“可是還惦記著慕容……虞笑的事情?”
“唉,師叔。”莫長安仰頭,側著臉容看夜白:“你覺不覺得,虞笑對崇徹的態度,有些奇怪?”
崇徹無疑與虞笑生的很像,極其的相似,要說沒有親族關系,其實不太可能,故而,莫長安的猜測,無非只有兩個。
要么崇徹是虞笑的孩子,要么崇徹是慕容嫻雅的孩子,但如今虞笑成了慕容嫻雅,這也就意味著,被取而代之的慕容嫻雅……或許已然亡故。
“你是覺得,崇徹是慕容嫻雅的孩子?”夜白低眉看她,見小姑娘深思入神,一時覺得莫名有趣,可面上他還是冷冷淡淡,讓人看不出情緒。
“嗯。”莫長安點頭,若有所思:“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曲折離奇,師叔是不是也覺察到了其中不同?”
她指著的不同,是許多方面的不同,一則虞笑對崇徹的感情很是復雜,要說疼惜,她又好像很是冷淡,可要說冷淡的話,虞笑實際上卻也算關懷崇徹那孩子。這種復雜的情緒,是莫長安所不能理解的,更是直至如今,她最為迷惑的一點。
其次,虞笑既是取代了慕容嫻雅,那么真正的慕容嫻雅,如今是在何處?
越是深思,莫長安便愈發覺得撲朔迷離,不過,下一刻,就聽夜白低低的聲音傳來,道:“你既是對此很是在意,那么今夜……不妨去一趟丞相府,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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