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也都曉得,東府那邊早些年已經開始賣莊子了,如今只剩下**個莊子,咱們這邊還沒到那地步,每年的虧空,除了東拆西借,好歹還有舊年的節余墊著,老太太也明里暗里貼補了一些,照這種情形下去,不用賣地賣房,其實總能維持……不過,若添了什么大的開銷,如貴妃兩年后,再省親一回,庫銀定然耗光不說,留下的虧空恐怕寅吃卯糧也不夠,少不得就要變賣一二處莊子了……貴妃省親,又是不可免的,關系宮中體制,因此,過兩年便是咱們府內步東府后塵之時……”
賈瑋說著,倒是笑了笑,“……情形便是如此下去,一時添了大開銷,肯定不止貴妃省親這一件,這是明擺著的,有的卻是預料不到的,怎么辦……繼續賣莊子,賣完莊子,便賣兩京的房產,總之,一樣樣賣完為止……典當器物之類的,算是小事了,便不提了……”
他這般毫無遮掩地說出來,眾人的胸口都是悶悶的,越聽越是難受。
“二哥哥,你別說了……定不會如此的,真到了那個地步,老太太不會不管的,多半會想出辦法來……”黛玉眼圈紅紅地說道。
“妹妹,情形擺在這里,老太太再有能耐,又哪來的辦法?”賈瑋好笑地攤攤手,好久不見林妹妹哭了,今夜到底還是將她惹哭了,“……舊年有節余之時,往往會拿出部分銀子,購入莊子或兩京的房產,來年就能多收地租房租,公中收入便會增加,如此下去,購入的產業越多,公中的收入也就越多……道理一目了然……只是道理都懂,卻未必會一直照著去做……”
“……恩,產業多了,每年的收入增加,另一方面,伸手的,揮霍的,也都來了,反正是公中,不拿白不拿,不花白不花,大家想法皆是如此……兩下相抵,反而沒了節余,沒了節余,就不可能再購入產業……眼下年年虧空,就更別提了……因此,開源已是不能,節流我也說了,是行不通的,如此兩難之下,老太太終究無奈……”
“不過,你們不用擔心,賣房賣地,咱們榮府少說還能維持十來年,那個時候,你們個個早就出嫁了……嫁出去的女子潑出去的水,沒所謂的……”說到此處,賈瑋無辜地眨眨眼,隨即笑了起來。
氣氛有些沉重,他不得不主動打趣一番,否則,別個倒也罷了,林妹妹真傷心了就不好了。
“好啊,二哥哥,你敢取笑我們……”
“二哥哥太壞了!”
“看我不好生捶你……”
幾個姐妹聽了,個個粉面飛紅,坐也坐不住了,圍著賈瑋便是一頓粉拳,探春和黛玉不用說,就連迎春和惜春也捶了賈瑋兩下。
那邊的鴛鴦襲人等丫鬟們望過來,都捂著小嘴發笑。
經過這一插曲,氣氛倒是輕松了些,幾個姐妹重新坐下,一面笑瞪賈瑋,一面拿起茶盞喝茶。
一陣子后,探春幽幽嘆了口氣,開口說道,“二哥哥,說來說去,這個家總是要散,公中的產業也總是要敗……想想就真真覺得難過。”
聞言,黛玉幾個也是神色黯然點點頭。
“月有盈虧,花有開謝……其實這種情形事屬尋常,哪家高門大戶不是如此……散了,敗了,不過又一個循環而已……只是此后各房勢必有興有衰,畢竟失去公中的產業,對各房的影響不一,或微小或重大……自然,真正最受影響的便是下人們,風流云散之后,大多數下人將被遣散,各有各的宿命,但也談不上是壞事……”
他如此說著,下意識地望望四周的丫鬟們,但見有幾個丫鬟也像黛玉似的,紅起了眼圈,其他的,情緒明顯也低落了不少。
“你們……還有你們,這是做甚么……有何可感傷的?”賈瑋望望丫鬟們,又望望黛玉幾個,笑容明朗,“我說過沒有辦法了么?”
“我剛才說老太太能想出辦法來,你明明還說不可能……眼下怎么又有辦法了?莫不是在哄我們吧?”一聽此話,黛玉蹙起一雙彎彎的秀眉,將信將疑地問道。
“是啊,二哥哥,你之前說了免不了風流云散的,怎么如今又改了?”探春也飛快地接口道。
李紈、迎春、惜春雖不說話,目光卻也都注視過來。
那邊,丫鬟們同樣個個神情專注地等著賈瑋開口。
“恩,沒錯,我是說老太太面對開源節流皆難的兩難局面,也是無奈,沒有辦法……但不等于真沒有辦法……若有人情愿拿出大量私產,往公中扔錢,這相當于就是開源了,既是開了財源,維持下去自然毫無問題……”賈瑋微笑說道。
“哪個會拿自個的私產往公中扔錢?”探春搖搖頭,“況且,就算肯這樣做,哪個也沒有如此豐厚的身家,光是貴妃再次省親,雖不比上回要建大觀園,但接駕的各項費用少說也得二三十萬兩……”
眾人聞言,都是點頭,覺得賈瑋此言更像是玩笑話,而非正經說事。
“三妹妹,”賈瑋笑著指了指自己,“我啊,除了你二哥哥,還有誰又肯往公中扔錢又有如此豐厚身家?”
“你?”
“對啊,我是定要大家都在一起的,除非有一日我化為飛灰,或是一股輕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那時大家散了,也就不關我的事了。”賈瑋一臉坦然,隨口說起寶玉的名言。
“二哥哥,饒還說這個,我以為你早改了呢!”探春不禁笑起來。
一屋子的人也隨之紛紛發笑,以前寶二爺這話幾乎是不離口的,說出來,不論是探春她們,還是丫鬟們,但凡聽見,無不或勸或斥的,如今好久不曾聽到,反倒只覺得好笑了。
“恩,開句玩笑……”賈瑋笑著擺擺手,隨后神情肯定地說道,“……不過,扔錢的事,我可是說真的。”
PS:如今你們一共只剩了**個莊子,今年倒有兩處報了旱澇——這是賈珍對自家莊頭說的原話;頭一年省親連蓋花園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兩年再一回省親,只怕就精窮了——這是賈珍對賈蓉說的原話。因為討論榮府經濟,特引用了這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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