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下面兩層還在大呼小叫行酒令,三層的氣氛卻劍拔弩張。
路行人笑道:“秦老弟是不小心說走嘴了,況老弟別介意,來,你們兩個喝杯酒,這事就過去了。”
況且冷笑道:“大人,不是我不給您面子,今天是我上任第一天,就有人打我的臉,這要是忍了,今后還有我立身的地方嗎?姓秦的,你怎么說,現在咱倆就下樓去,單挑還是群毆,隨你劃道兒。”
況且一拍桌子,擺出一副驕橫跋扈的二世祖形象。
眾人驚呆了,面面相覷,怎么會這樣,這位況大人跟密報中的才子風流好像不是一回事啊?難道才子到了北京就變成街頭小霸王了?
也有些人暗笑,在錦衣衛里玩這個,簡直是不自量。錦衣衛可不是江湖,什么單挑群毆的誰跟你講這個,講的都是桌上桌下的明爭暗斗。
秦端明沒料到況且來這一手,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是存心找況且的碴兒,因為昨天況且的任命下來后,就有人跟他說,這是要頂他的位置,他可能要被派遣到軍中效力。
他當然不愿意舍棄錦衣衛種種優越的待遇,更別說隨意抓人打人勒索官僚商販的特權,所以對況且憋了一肚子氣,見到況且就跟仇人相見似的。
“單挑?就你這身板,不是我小瞧你,我一個打你兩個。”秦端明身子粗壯,倒真像力士一般。
況且勾勾手指頭:“過來,信不信我一只手捏死你。”
眾人大笑,這可是錦衣衛多少年來沒有出現過的場景了,這兩位究竟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還是街頭青皮啊。
“夠了,端明,今天是你不對,給允明老弟賠罪。”路行人沉聲道。
秦端明看看路行人,然后把頭一甩,又對況且道:“小子,今天這事沒完,咱們走著瞧。”
況且絲毫不讓:“當然沒完,你想完也得我答應,走著瞧躺著瞧還不好說呢。”
秦端明轉身就走,跟著他上來的幾個千戶只好訕訕地走人。
“這是怎么說,端明今天抽什么瘋啊?”路行人似乎有所不解。
“他不是抽瘋,是有人給他拱火了,說是允明老弟要頂替他的位置。我們上午談過這事,我勸他半天,他就是聽不進去。”指揮使司徒登苦笑道。
“小人之心。跟大家說一聲啊,允明進來不會把任何人頂走,要說頂的話,那也是我這個位置。”路行人擺手對大家道。
況且聽到這話卻是脊背發冷,路行人看似寬大的一句話,卻給況且拉來幾個強大的對手,兩個都指揮僉事、四個指揮使都有可能升到都指揮使的位置,雖說這位置必須皇上欽定,但只有這幾個人有資格接替,皇上不大可能從別的地方調來一個人當指揮使,像況且這樣空降的估計也就一例了。
“這樣說來,我得好好先巴結一下未來的都指揮使大人了。”左都指揮僉事曹化騰笑道。
況且急忙擺手:“各位大人千萬別開玩笑,若是再開這種玩笑,我馬上向皇上遞辭呈。”
“說笑而已,何必在意。我都不在意這些。”路行人笑道。
況且心里一嘆,路行人終于咬了他一口,雖說當場傷害不大,卻可能是持續性的,后果越來越嚴重。
司徒登笑道:“路大人也是說笑,這種事只有皇上能決定,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他說著,眼角乜斜著兩個都指揮僉事。
“就是,是我食言,自罰三杯。”路行人自己倒了三杯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司徒登坐在況且身邊,說長道短,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親熱的程度不忍目睹,況且身上直起雞皮疙瘩,懷疑這家伙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或者有龍陽之癖。
不過他從司徒登剛才看著兩個都指揮僉事的眼神中,猜得出這家伙跟曹化騰和馬天宇是政敵,如此來說,司徒登在四個指揮使中地位也是高一些,不然不可能覬覦都指揮使這個職位。
路行人是不是真的會被調走,況且心里存疑,很可能是他故意放出的風兒,讓那些想要上位的政敵露出真面目,然后好逐個除掉。他當時對況且這樣說,也是在試探。
“酒菜都涼了,來人,給我原樣再上一桌。”況且大聲道。
“不必了吧,都是自家兄弟,不用這么講究,熱一熱就可以了。”路行人急忙攔著。
“不行,我跟司徒兄一見如故,司徒兄來時席面已經吃過了,這是不恭,專門為司徒兄再上一桌新的。”況且道。
眾人都是直啜牙花子,這一桌可是幾百兩銀子啊,還沒吃掉三分之一,就這樣扔了?這也太敗家了吧。
司徒登笑道:“好,允明老弟,就沖你這番話,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眾人豎起拇指贊道:“況大人豪氣霸氣大氣。”
旁邊幾張桌子上的人也大喊著:“大人,我們這一桌酒菜也涼了。”
況且挽著袖子大聲道:“都換,這層的酒席全部重新上一桌。”
酒樓的小二掌柜樂開了花,這樣的主兒現在真不好遇啊,別看這家酒樓來吃喝的都是大人物,別說錦衣衛的人,大學士、尚書侍郎的也經常來,不穿件飛魚服、坐蟒袍都不好意思上三樓。
各省的巡撫、布政使也就是在二樓宴客,像況且這樣要最貴最好酒席的主兒一年也遇不到幾次。有錢的人雖多,可是真正能敗家肯敗家的卻不多。
若不是小君把鄭家的家底都給憑空偷來了,況且也沒這個底氣,不過他現在就得這樣,拿銀子鋪路,拿錢砸人,砸懵一個算一個。
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這是世上顛撲不破的真理。況且一是為了裝出二世祖的形象,二也是要拿錢把一些潛在的威脅轉化掉,哪怕轉化不成友情,至少害自己的時候也會腦補一下后果吧。
他喝酒時看著臨近一張張笑臉,甚至還有一些巴結奉承的笑容,卻知道自己進入了什么地方,錦衣衛就是毒蛇窟,至少對他是如此,說不定某個人哪一天就會給他致命一擊。
活的例子眼前就是,路行人剛才一句輕飄飄誰也挑不出毛病的話,給他帶來的潛在威脅說多大都不為過。在座的沒一個省油的燈,就是笨人在這里熏陶久了,都成了油浸泥鰍和毒蛇的結合體。你想抓住他不容易,他想咬你一口馬上就能做到。
司徒登言之鑿鑿跟他交朋友,他是一點都不信,在錦衣衛里絕不可能有真正的朋友,只求他不害自己就足夠了。
“哪個王八蛋給端明拱火的?”路行人問司徒登。
“他沒說是誰,只說是個大人物親口對他說的。”司徒登道。
“給我查出來,破壞錦衣衛內部團結,矛頭對著允明老弟,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允明,其實端明這人還是不錯的,就是脾氣不好,壓不住火,改天我讓他給你賠罪就是。”路行人道。
“無所謂了,他既然瞧不起我,這種人不交也罷,是不是啊,司徒兄?”況且轉頭問司徒登。
“這個嘛,端明還是值得交的,以后相處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司徒登有些訕訕地笑道。
不多時,席面上來,把桌上的全部撤掉。不過附近那幾張桌子上的家伙,卻是把原來的席面繼續吃,新的席面上來后,他們就跟伙計們要來一疊疊的食盒,開始瓜分起新席面了。
打包?況且看傻眼了。
明朝也時興這個,也就北京城吧,在其他地方還沒見過。
“這群沒出息的貨,允明,你別笑話他們,要不是你請,我們等閑吃不著這美食的。”路行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不過他沒怪罪這些人,連他都有打包幾樣回家給家人分享的沖動,只是放不下身段。
“這些兄弟不裝假,這樣做是把我當自家人了,我喜歡。”況且道。
“要這樣說咱們這桌也分了吧。司徒兄沒意見吧?”曹化騰笑道。
“當然沒有,允明老弟的心意我是領足了,那個龍蝦給我留著,誰也別搶。”司徒登道。
當下,除了路行人和況且,這桌上的人都開始要食盒,沒幾分鐘新席面就瓜分掉了,舊的席面重又擺上來繼續吃。
眾人全部瓜分完后,路行人慨嘆道:“想當年咱們錦衣衛何等威風,哪有缺銀子用的時候,自從嘉靖爺對從嚴管理后,咱們就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但愿允明老弟的到來能帶來新氣象,恢復咱們老前輩的榮光。”
況且腹誹,錦衣衛在嘉靖年代的確是低調了幾十年,卻也沒耽誤高層摟銀子,錦衣衛原都指揮使陸柄就是撈錢的好手,不過中下層官員可能不如以前了。
“就是,允明老弟,以后我們要想發財就靠您了。”司徒登拍著他肩膀道。
“你們靠我,我靠誰啊,我現在還是靠著祖宗的家底吃飯呢。”況且笑道。
“那可不一定啊,說不定老弟就是祥瑞,你以來我們錦衣衛就又發跡了。”路行人道。
也還別說,這席面一換,大家搶著瓜分了新席面后,眾人看著況且的眼神都變了,仿佛況且就是人形金元寶,都恨不得上來咬下一口。
那些千戶都過來給況且敬酒,況且是來者不拒,酒到杯干,大家都看傻了。
“老弟好酒量。”路行人贊道。
一個千戶笑道:“況大人,我剛才說錯了,您在家不是用鼎吃飯,不過鼎還是有用的,是用鼎喝酒了。”
眾人聽聞,一陣哄堂大笑,有人開心得直跺腳,震的地板晃晃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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