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無意中向上看到自己頭的明黃色華蓋，再看看周圍，忽然產(chǎn)生一個荒唐的念頭，感覺自己怎么像《龍門客棧》里的就九千歲，就是身后少幾個宦官，也沒有林青霞和張曼玉來跟自己配戲。
不過兩邊的錦衣衛(wèi)可是實打?qū)嵉陌。@華蓋更是沒得，一水分都沒摻，就是魏忠賢最鼎盛時也不過如此吧，自己是不是成了別人眼中的佞臣了？
想到這里，況且突然感到喉嚨發(fā)癢，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你準(zhǔn)備練什么兵器，刀還是長槍？”趙陽忽然問道。
況且一怔：“我？我要用什么兵器啊，如果需要我用的兵器，那就是快到自殺殉國的時候了。”
“也是哈，你就是個話下命令的人，不會有你親自出手的機會，不過福建總督譚綸可是喜歡親自上陣殺敵的，他用的是寶劍。你要是去了那里，可別讓人家比下去。”趙陽眨眨眼道。
況且笑笑不話了，他可不會在殺生這一塊跟任何人競爭，哪怕是殺敵人。
“不我了，你這些人半年之后能練到什么程度？”況且指指下面的學(xué)員。
“怎么呢，這些人素質(zhì)是一流的，當(dāng)錦衣衛(wèi)太浪費了，但若是跟海盜或者韃子作戰(zhàn)，還欠火候，半年時間太短了，一年半的時間還差不多。”趙陽道。
“海盜戰(zhàn)斗力很強嗎？”況且有些驚訝。
“也沒多強，起來都是烏合之眾，沒經(jīng)過正規(guī)訓(xùn)練，可都是亡命之徒，他們知道自己干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若是被活捉了肯定沒命，所以個個都會死戰(zhàn)到底，很少有投降的。不過他們打仗主要靠氣勢，若是氣勢上壓倒對手，就會狂飆推進，如果氣勢被對方壓倒了，也就餒了，他們就會撒丫子狂逃，一般人還真的追不上，官軍跟他們都是驅(qū)散政策，把他們趕到大海上就算大功告成，很少能全殲他們的，把他們逼急了，就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事。”
況且沉吟不語，他對海盜的認(rèn)識基本還是來自紙面上，趙陽雖沒打過海盜，可是他家里經(jīng)常有打過海盜的武將來來往往，他的至少比紙上的靠譜些。
“這些人若是跟海盜作戰(zhàn)，幾年后能活下來一半人就不錯了。”趙陽認(rèn)真地道。
“什么，傷亡率會有那么高？”況且坐不住了。
“未必都是戰(zhàn)死的，南方沿海濕度大、溫度高，跟北方差別很大，這些人去了，水土不服就是第一關(guān)，會生各種疾病，有的人天生就不適應(yīng)海洋性氣候，這叫自然減員。”
“如果是病倒不怕，我可以給他們治病。”況且道。
“我的不是咱們內(nèi)地的水土不服，那鬼地方可是有瘴癘之氣的，人感染到后，很可能會大批人染病倒下，你也治不過來，除非你是千手觀音。”
況且想想道：“也未必有那么可怕，戚帥不就在福建打了多年嗎，這些事可以向他請教。”
“那倒是，關(guān)于海盜，戚帥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現(xiàn)在朝廷對海盜的了解就是根據(jù)他和譚綸、俞大猷這三人的奏章。”趙陽道。
況且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笑道：“聽俞大猷打仗的本領(lǐng)比戚帥大，戰(zhàn)功也大，名氣卻不如戚帥，是因為朝中無人。”
趙陽笑道：“未必吧，反正兩人都各有支持者，只是戚帥命好，張居正大人賞識他，這倒是的確，但認(rèn)為俞一定在戚上，也未必。俞老成持重，戚有剛銳之氣，各有短長吧。”
況且看著下面一個個血氣方剛、精猛如龍的學(xué)員，如果幾年后他們真的要死掉一半，這是他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的事情。
趙陽的話只怕是危言聳聽，不能全信，他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
海盜不好打，這是實情，自從嘉靖年間以來，海盜越剿越多，已經(jīng)跟塞外的蒙古人成了大明帝國的兩大邊患，
況且忽然想起了趙括，就是那個著名的紙上談兵的將領(lǐng)，他絲毫沒有鄙視趙括的心思，至少人家通曉兵法戰(zhàn)書，自己懂什么啊？也就是四書五經(jīng)、書法繪畫，這些到了戰(zhàn)場上嘛用？他是連紙上談兵都談不上的將領(lǐng)。
皇上干嘛非得讓他帶兵啊，帶兵是武人的事，他可是文人，是才子。
況且心里充滿憋屈，卻又無處發(fā)泄。
最讓他不堪承受的就是趙陽的一半的死亡率，打仗會死人，這是很自然的現(xiàn)象，可是死一半，這個數(shù)字還是很嚇人。他感覺自己對這里的每一個人有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真要有這種事情發(fā)生，恐怕第一個心理崩潰的就是他自己。
作為大夫，他可以正視人的病死，生老病死，無人可以抗衡，可是他沒法正視戰(zhàn)場上的殺戮，那些死亡本是可以避免發(fā)生的。
以死亡的代價而止戰(zhàn)而息戰(zhàn)。
他還沒有真的率兵打仗，卻在今天樹立起了自己的戰(zhàn)爭觀。
況且回家時偷偷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家門口又排起長龍，他不想自找麻煩，直接就從后門做賊似的回家了，然后讓門房告訴外面的人，大人今天有事不回家，想見大人的改天再來。門房出去了，家門口依然有人在鍥而不舍等候著。
吃過飯后，況且偷偷從后門出來，只帶了幾個護衛(wèi)，車都沒坐，直接去了張居正府邸。
況且是想請張居正出面跟戚繼光商量，來他軍中幫著練兵，碰巧戚繼光正在張居正府上議事。
“來來，允明，見見戚帥。戚帥，這是允明，跟你過的。”張居正熱情地給兩人介紹。
況且看著面前個頭不算太高，卻渾身下頭透著一股子精干氣息的中年人，滿臉仰慕之情，這可是民族大英雄啊，以前都是在書上讀他的故事，今天見到大活人了。
“可況允明，見過戚帥。”況且躬身行禮，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張居正叫他戚帥，自己也這樣稱呼是否妥當(dāng)，可是他聽別人都是這樣稱呼戚繼光的。
“哈哈，允明老弟，況大人，久聞大名了，張大人經(jīng)常提起你，你現(xiàn)在可是朝廷最惹人注目的人物啊。”戚繼光還禮后，大笑起來。
張居正比戚繼光大了三歲，可是他看著戚繼光的眼神跟看況且差不多，顯然是把戚繼光當(dāng)作自己得意門生來對待。
“大家坐著話，允明，剛才還談到要戚帥去你那里幫著練兵呢，戚帥早就答應(yīng)了，只是不知什么時候去你那里合適。”
“明天吧，戚帥，越早越好。”況且脫口而出。
戚帥沒有接話，臉上露著笑，頭。
況且感覺自己性子太急了，不好意思道：“戚帥，我那里現(xiàn)在請了京軍教頭在訓(xùn)練，可是以后要跟倭寇作戰(zhàn)，這戰(zhàn)術(shù)戰(zhàn)陣的還得您來幫著訓(xùn)練，畢竟您才是戰(zhàn)勝倭寇的英雄。”
“英雄談不上，若不是大人庇護，我只怕連狗熊都算不上。”戚繼光自嘲道。
“這不是庇護，咱們只是相知而已。戚帥，朝廷上下都我偏袒你，慢待了老將俞大猷。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可是我跟俞帥的性子就是合不來。”張居正笑道。
“相知不敢，大人知遇之恩，末將終身不忘。”戚繼光在椅子上欠身道。
“戚帥言過了，咱們都是為國出力，為皇上效忠。”張居正道。
況且這時候倒是品出些味道來了，張居正稱呼戚繼光戚帥，未必是尊敬，也是有拉開距離的味道，稱呼他的字卻是把他當(dāng)自己家人看待，這兩者還真是兩個層次。
門生和子侄，這兩者的親疏關(guān)系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允明老弟，那我這幾天安排一下薊門的事，就帶人去你那里看看。不過，你確定將來要跟倭寇作戰(zhàn)嗎？錦衣衛(wèi)負責(zé)作戰(zhàn)，好像史無前例啊。”戚繼光有些不解。
況且看向張居正，張居正只是微笑不語，況且明白了，顯然張居正并沒跟戚繼光交代底細。
“這個現(xiàn)在也不好確定，可是圣上的意思就是讓我這個錦衣第六衛(wèi)既能出塞作戰(zhàn)，又能出海作戰(zhàn)，自然就是要跟塞外的蒙古人、還有海上的倭寇海盜作戰(zhàn)了。”況且苦笑道。
“可是這兩方面都有專人負責(zé)，朝廷也不缺武將和軍隊啊。這樣的安排有何深意？”戚繼光看著張居正笑著問道。
張居正攤開雙手：“你別問我，這件事皇上從來沒跟我過。我也迷糊著呢，不過允明理解的沒錯，至于皇上究竟如何使用允明這個錦衣第六衛(wèi)，現(xiàn)在沒人知道。”
“戚帥在薊門練兵是為了將來到福建作戰(zhàn)嗎？”況且問道。
“不是，我的主要任務(wù)是對付關(guān)外的韃子。”戚繼光明確回答道。
“請教戚帥，關(guān)外的韃子和沿海的倭寇哪個容易打？”況且問道。
“都不好打，老實不是打不過，而是無法徹底剿滅他們。只要我們認(rèn)真訓(xùn)練好部隊，去了就能打跑他們，但是過幾年他們會卷土重來。這就跟野草似的，割去一茬不久又會長出一茬。”戚繼光蹙起眉頭道。
張居正笑道：“這些事情你們以后有的是時間談，今天我們酌一番如何？”
戚繼光笑道：“難得大人有雅興，自當(dāng)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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