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長的一天終于過去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又是嶄新的一天。 衙役們開始清掃街道。 尸首抬到板車上,鎧甲、武器、細軟全都扒掉,沖刷地上血跡…… 大牢里人滿為患,從半夜開始,就不停有犯人送過來。 蔣文峰一直忙到日上三竿,才有時間停下來歇口氣。 他一進屋,卻發現楊殊一副剛醒睡的樣子,一時無語。 “公子可真是悠閑,倒叫我們一陣好忙。” 楊殊一邊刷著牙,一邊含含糊糊與他說話:“出來的時候說好了,要動手的事歸我,別的事歸你。架打完了,由你收拾善后,很公平。” 蔣文峰想想,昨天先是山火,再是密道,然后飛仙石……他確實沒閑著。 到后半夜,收拾完袁坤,他連找屋子都等不及,就在自己辦公的屋子里睡著了。 平日看他行事極有章法,總忘記他的年紀,仔細想想,還是個未弱冠的少年郎啊! 兩人趁著用早飯的功夫,將昨天發生的事互相通個氣。 “所以關鍵在明三身上。”蔣文峰剝著蛋殼,口中道,“祈東郡王案,有關鍵的三個人。第一,明三,第二,吳寬,第三,伍益。這三個人中,伍益的所做所為,就是個投機者。所謂謀反,只是借機撈好處,根本沒想付諸行動。” 楊殊接過他手中剝好的雞蛋,蛋白自己留下,蛋黃挑到他碗里。 “伍益不值一提,他這樣的人,也就是祈東郡王看得上。” 蔣文峰望著他不說話。 楊殊看看自己的碗:“和你一樣的粥。” 蔣文峰指了指:“這蛋是我剝的。” “一樣嘛,蔣大人何必這么小氣。再說,我不是把蛋黃留給你了嗎?你年紀大,吃蛋黃多補補。我年輕,吃蛋白就夠了。” “……”他好像聽阿綰提過,公子吃水煮蛋只吃蛋白? 于是話題繼續:“然后就是明三,如果不是被他鼓動,祈東郡王不會有這個念頭。” 楊殊“嗤”地笑了:“你就別給他留臉面了。他就算有這個念頭,也根本沒能力施行。姜家居然出了這么個蠢貨,真是叫人唏噓。” 評論皇家這種事,也只有他這個血緣后人可以做,蔣文峰沒接這話茬,繼續道:“吳寬那邊,似乎是有把柄落在祈東郡王手里,才會上了賊船。” 楊殊搖頭:“我覺得,沒這么簡單。明三所行之事,有一條很明顯的線,動機也足夠充分,反而吳寬這里很模糊。他一個四品大員,兩榜出身,年紀又正好,只要積累夠了政績,回京高升不在話下,何苦跟著一個沒實權的郡王混?不合常理啊!” 是啊!蔣文峰看著浸在粥里的蛋黃沉思。 明三的心路歷程非常清晰。 明相爺的蓋世之功,讓他向往祖父的功績。一個文人,最大的追求莫過于扶助一位帝王登上帝位,開創太平盛世。而他又有足夠的聰明才智,來實行這個理想。偏偏因為舊事,他不得重用。 所以,他參與柳陽郡王謀反案,動機足夠。 可惜,今上帝位已穩,他們所做的一切終究付諸流水。 謀反案發,明三借著出使乞胡這件事脫身而出,秘密回到祖籍東寧。 他這時的心態,已經不在于實現理想,而在于報復。 那吳知府呢?謀反這件事,可是要搭上全家性命的,他日子過得好好的,何苦蹚這渾水? “吳寬人呢?”楊殊問了一句。 “在牢里。”蔣文峰答道,“昨天險些讓他溜了,要不是皇城司的人一直盯著他。” 楊殊點點頭,吃掉最后一個花卷,將剩下的橘子塞到袖子里:“回頭我去會會他。” 蔣文峰道:“還是我去吧。他是官場上的老油子,這些事我比你熟。” 楊殊笑了:“我是干什么的?要論官場陰私,沒有誰比皇城司更熟。”他起身漱口,“你先去睡吧,年紀也不小了,哪能跟我們年輕人比。” 說著出了屋,揚長而去。 蔣文峰瞪著門口半晌沒動。 好一會兒,他問:“茜娘,我真的老了嗎?” 袖子里飄出一道煙氣,在他身上慢慢繞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臉頰旁,溫柔地蹭了蹭。 …… 楊殊出了衙門。 街上的尸首已經搬走了,留下大片大片的血跡,一時沖刷不干凈。 “公子!”阿玄跟上來,“我們去大牢?” 楊殊點點頭,看著陽光下的東寧。 這是他見過最安靜的一個早上,連出來吃早點的人都沒有。 偶爾門縫里探出一兩個腦袋,偷看一眼,又飛快地縮回去。 黎川軍還在一家一家地搜查叛逆,仿佛是這座古城里唯一的聲音。 “你昨天送多福回去,情況還好吧?” 阿玄答道:“明姑娘很好,明家沒有為難她。” “……”楊殊惱道,“我問的是多福,誰讓你說她了?” 阿玄眨了下眼。不對嗎?他跟在公子身邊十幾年了,公子隨便說句話就能猜得到他的真實意圖,這次居然猜錯了? 當然,他不會把這個話說出來…… “哦。”阿玄答道,“多福姑娘挺好的,脈相很平穩,就是看著嚇人。” 楊殊從袖子里掏出那個橘子,卻不剝開,就那樣兩只手倒來倒去地玩。 “阿玄,你說她的話有幾句是真?命師,真的這么神奇?” 阿玄老老實實地搖頭:“屬下對玄術了解不多。” 楊殊嘆了口氣:“其實當年,我也有機會學玄術的。可是那個愿意教我玄術的家伙,被我罵了一頓跑了……” 阿玄道:“您說的是您那位師父吧?” 楊殊斜睨著他:“他算我哪門子師父?不就是教了一套劍法嗎?我的功夫都是祖父祖母教的。” “是。”阿玄怎么會跟他唱反調,“屬下說錯了。” 看他這樣,楊殊又覺得沒意思,索性不說了。 兩人悶不吭聲到了大牢,剛說要提審吳知府,那邊一個獄卒大呼小叫地跑出來:“不好了!犯人自殺了!” 阿玄揪住那獄卒:“哪個犯人?怎么自殺的?還有氣嗎?” 獄卒一臉驚恐:“是吳知府!他拿自己的發簪,從眼睛里戳進去,已經沒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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