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宓壤穹頂下，昆侖老頭和高陽并肩而立，眼前的地面上躺著滿身血污的莊淖，殘破不全的黑色蛹殼已然從莊淖身上剝落，散落在莊淖周圍，外神的饋贈赫然插在其中最大的一塊蛹殼之上。
“呵呵，昆侖你贏了又怎樣，世間還不是充斥污濁，舊神重生與否，不過只是蕩滌世界的一種選擇，今天你雖滅了我莊淖，日后肯定還會涌出張淖、李淖、王淖，我們的世界已經墮落，必須清洗，這點相信你比我更有體會，不是嗎！”
說到此處，莊淖轉頭看向重傷的莊暮椿，臉上的猙獰立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直糅雜著不舍、懊悔的復雜神情。
“昆侖，我與你相識多年，知道你一直篤信除惡務盡、斬草除根，但此番希望你能網開一面，放暮椿一條生路，使我莊氏一脈不至斷絕。”
經過一番激戰，莊淖毫不留情地重傷莊暮椿，轟殺曉翼，在高陽的心中，莊淖已被蓋上了泯滅人性的瘋狂印記，沒想到最后莊淖竟然能說出這番為莊暮椿求情的話，撇開昆侖老頭是否真的會斬盡殺絕不提，只論莊淖這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狀態，確實令人唏噓不已。
“暮椿雖對你唯命是從，但我能看出他天性無邪，我自然不會遷怒于他，如果暮椿愿意，我會收他為徒，此事你不必憂慮。”昆侖老頭言簡意賅，開釋了莊淖最后的心結。
“哈哈哈哈，何其諷刺！我莊淖畢生逍遙，不成想生命最后一刻卻淪落至乞人恕子，罷了罷了，希望你不會食言。”
“窮發之北，冥海魚焉……”
“騰躍而上，數仞而下……”
“絕云氣，負青天，逍遙無極無可期……”
莊淖誦完最后一句，即揮掌以雷霆之勢轟向自己的天靈，頭骨碎裂的暴響隨之傳出，鮮血從莊淖的七竅迸射而出！仙風道骨未成，最接近逍遙無極境界的一代強者，就此自戕殞命!
可悲一行六人至此，曉翼戰死，莊暮蝶連同腹中的神子未及重生即在黑蛹中化為膿水，最終只有四人“全身而退”。
昆侖老頭和高陽分別背起莊暮椿和王辰，蹣跚走出宓壤禁地，直到走出伊林車站，昆侖老頭和高陽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回頭看一眼，因為背后滿是悲傷。沒人注意到，黑蛹中的膿水竟化為一條細溪，順著王辰托在地面的一只腳踝魚貫而上，最終完全沒入王辰的身體。
……
三天后，臘月二十九，除夕前夜
“陽哥，這次真是峰回路轉，驚心動魄，比玄幻小說還尼瑪刺激啊！你說我咋就昏過去了呢，錯過了你的英雄時刻，得了，啥也不說了，我自罰一杯！”
酒桌前的王辰生龍活虎、談笑風生，根本不像一個剛剛經歷九死一生的人，不過事實確實如此，舊神一役，王辰大半時間都處在昏迷之中。
“敬曉翼，暮蝶，愿他倆在泉下結成眷屬，也算有個伴兒。”
高陽說罷將杯中的酒盡數灑在地下，而后又給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陽哥你別太悲傷，這兩天我的腦海里也全是他倆的影子，可魯迅先生不是說過嗎，長歌當哭，但必須在痛定思痛之后。”
說到此處王辰露出一臉忿忿不平的神色，夾了一塊盤中的椒鹽牛柳，用力大嚼了幾口即咽了下去，仿佛在發泄著什么，而后說道：
“咱倆年輕不諳世事也就罷了，你說昆大爺怎么也被莊淖這老小子耍了呢？哎，話說回來，第一次去朝螻醫館時，我就感覺莊淖肥大扁胖的不像個好人，典型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你少馬后炮，事后諸葛亮了！關鍵是莊淖整個計劃太周密了，一環扣一環，從剛開始給我們看舊神‘窮’的遺物示警，他就一直在強調、暗示外神再臨，說的危言聳聽，再加上外神一直也是昆侖先生的心頭大患，所以自然而然就上了他的當。”高陽分析道。
“對啊，莊淖這老小子太老奸巨猾了，現在靜下來想想，一些細節確實是有問題的。”
聽了王辰的話，高陽竟莫名來了興致，托起下巴看著王辰，說道：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還真是沒看出來哪些細節有問題，那就請你這個昏迷的旁觀者‘王爾摩斯’給我分析分析。”
“你看啊陽哥，咱先說外神的饋贈和宓壤。如果禁地真是封印的外神，那為什么會用宓壤？而不是我們世界的材料，宓壤本就是外神的造物，用外神自己的東西封印外神，這不符合邏輯。”
“第二，巖洞內漫天遍野的星螟。小蝶當時說了，星螟是舊神的信徒，所以當時我們認為星螟是在那里禁錮外神的，但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星螟在守護它們的主人！這點我們當時誰都沒有想到。”
“最后一點，也是最關鍵的，我們從一開始就犯了先入為主的定位錯誤！當然，這也如同你說的，是莊淖故事說的太有感染力。舊神力戰外神挽救了我們的世界。注意，舊神在上古時是挽救了我們的世界，但那是‘世界’，而不是人類！舊神在保衛它的領地，不能等同于舊神想保護我們人類，由此概念就被混淆了，認為舊神是正義的，外神是邪惡的，我們一定要阻止外神重生，這才是關鍵！”
“啪—啪—啪”
聽到此處，高陽忍不住連鼓了三下掌。
“王辰你可以啊，一語點醒我這個夢中人，平時看你嬉皮笑臉的，沒想到關鍵時刻思路還是挺清晰的嗎。”
“你又埋汰我，說的我平時好像多笨似的，說白了概括成一句話：別隨便把人當朋友，‘朋友’的敵人不一定也是敵人。”
王辰好像怕高陽聽不懂一樣，又簡明扼要地以“朋友”進行比喻。
“我聽明白了，別再舉例子講解了，好歹你陽哥我也是大學老師好吧。”高陽裝作不耐煩的樣子笑道。
……
觥籌交錯，夜色漸深，一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傳來，時針指向凌晨十二點，高陽和王辰壓抑著心中的悲傷，強顏歡笑，彼此十分默契的都不再去提逝去的曉翼和莊暮蝶，把酒一整夜。除夕，本是團圓的日子，但有人注定不能再感受到這種氛圍。今夜是回顧，更是回憶。回顧是對舊神一役的患得患失，回憶是追思逝去的摯友。
不管是回顧還是回憶，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要重整旗鼓面對明天。人生就如同夜晚璀璨的星空，亙古閃爍如恒星者固然精彩，但如流星般轉瞬即逝的凄美更能撩動心弦，令人難以忘懷，曉翼和莊暮蝶就是高陽和王辰記憶星河中那顆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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