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糜宴，仍在繼續(xù)。

    金色靠墊里的男人，眉頭卻揪得更緊了。

    恰時，一個穿著一身皮衣，氣質(zhì)與宴會場迥異的男人走了進來，俯身在男人耳邊低語了幾句。

    男人立即起身，由妖嬈女子穿上了同樣的皮制長衣，在胸口的位置，扣著一個同那下屬一樣的黑金屬胸釘：怒吼的金毛獅子。

    一行人轉(zhuǎn)身進入密門，下行，層層金屬門后，霍然是一個裝備齊全、滿壁皆是電子屏幕、監(jiān)控儀器、還有特殊放射射線的地下指揮室。

    這里的人，更多地顯露出了身為異體的形態(tài)。尤其是在全面屏監(jiān)視器前坐著的年輕人，生了八只，同時在巨大的虛假操作屏上飛來舞去，場面真是嘆為觀止，能令普通人類大開眼界。

    男人被所有人都喚為“頭兒”，他走到一個特殊的平臺上站定，隨著一道綠色光幕升起，擴散開來，一個巨大的立體空間顯露出來，那應(yīng)該是通話對象所在的空間。

    一座比剛才的宴會場地，還要高大、奢華，還要金壁輝煌的宮殿。

    立在頭兒面前的男人，身著一襲華麗的金色長袍，滾黑色水紋邊，胸口繡著一個閃著淡淡銀光的圖案：怒吼的毛獅子。

    頭兒見到來人，立即右臂曲拳，放于左心口，單膝跪下，態(tài)度恭敬異常，低聲喚道，“親王殿下，魯魯特向您請安，請示下。”

    親王殿下?lián)]了下，口氣完全不若他剛才的高大冷形象，急道，“情況怎么樣？抓到人了嗎？”

    魯魯特做為芙蓉城的反拳軍頭目，此時內(nèi)心是有些崩潰的，但是面對艾克斯帝國的親王殿下，他也只能俯首聽令，“殿下，咱們的行動計劃還是太倉促了，并沒有抓準(zhǔn)最好的時和地利。要是……抱歉，殿下，我軍折損了七名長年埋伏在芙蓉城的高級特工，仍是沒能抓到那個基因大師。防暴兵的力量，實在是非常強大。芙蓉城的防御網(wǎng)，也遍布各個區(qū)域。如此大的抓捕行動，若是沒有萬全的準(zhǔn)備……”

    “行了行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失敗就失敗了吧！我也知道，基因大師不是那么好抓的。當(dāng)年，那個遲文淵要不是作死，也不可能被我們擊中受到重創(chuàng)。那么，有沒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魯魯特想了下，便把圍捕當(dāng)日發(fā)生的一則“意外”說了出來，正是寒小麥與薩爾娜身處同一架飛車?yán)铮�薩爾娜卻被炸死，寒小麥被變異的寒野成功挽救的實況錄相。

    “這里有些疑點。當(dāng)時雖然情況混亂，可是薩爾娜是我旗下最好的臥底特工，卻敗在一個小姑娘的里，這怎么也說不過去？當(dāng)時，公司的安全主管已經(jīng)被薩爾娜彈飛出去，飛車上只剩下那小姑娘和薩爾娜，以薩爾娜在軍中的身，怎么會那樣被炸死，這里必然隱藏了什么秘密。”

    不過，親王殿下對于寒小麥的興趣卻并不濃厚，只盯著屏幕上的那個，巨翼飛展的身影瞪大眼，充滿了興致，“哎，這個家伙，居然能瞬化飛翼，不會是我們天空族的人吧？他是什么身份，你們有調(diào)查出來嗎？給我一個正照。”

    隨即，屏幕上顯示出一串“寒野”的生平，內(nèi)容同向城主拿到的差不多。

    “啊，這個家伙，難怪我說那么眼熟。”

    親王殿下注意到了那行“西北軍營”的經(jīng)歷，恍然大悟般以拳擊掌，“就是他。沒錯，就是這個人。”

    魯魯特心頭負(fù)氣，但面上依然只能恭敬地詢問，“殿下，您發(fā)現(xiàn)他是什么人了？”

    親王殿下臉有些紅，“那個，對，本殿下知道他的真正底細(xì)。不過，這些你們不用過問啦！現(xiàn)在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幫我抓到他，送到艾克斯帝國來。要活的，盡量保持全身健康狀態(tài)。對對，要鮮活的！”

    “這，殿下，抓這人到底有什么戰(zhàn)略意義？”

    “真正的戰(zhàn)略意義你不用明白，只需要照我說的做就行了。哎，不用啰嗦了，讓你們抓個咱們的同類回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比基因大師應(yīng)該容易很多啊！每年，你們不都會偷渡很多異體，還有人類來咱們帝國嗎？回頭我會再給你們拔些優(yōu)秀的特工，還有資金，就這么定了。”

    通訊立即被掐斷，仿佛對方是個很有決斷的人似的。

    魯魯特低低地吭哧一聲，站起了身，一把將繞到身前的皮衣狠狠甩向后。

    該死的，要不是因為這個親王一時興起，突然決定要抓什么基因大師，他們也不會倉促應(yīng)敵，搞得一盤亂不提，還害他損心了最得力的心腹臥底薩爾娜。

    而且，女性本來就少，不到萬不得矣，他們也不想犧牲自己的女性下屬。之前朱雀基地那邊也傳來消息稱，他們放在那個村子里潛伏了好多年的變形體雌性臥底成員，也被基地抓住了，至今生未卜。

    可惜，他們限于權(quán)職地位，又不得不聽從親王殿下幼稚的指揮，實在是教人郁悶至極，又不得不認(rèn)命。

    誰叫親王殿下是他們行動的最大資助者呢！

    再強悍的戰(zhàn)士，也要為一粒米折腰啊！

    事實上。

    親王殿下內(nèi)心是果果的不痛快的，不過他又不能在下屬面前表示出分毫。

    之前，還是因為親愛的準(zhǔn)岳父大人，壽辰將近，他就想著送個什么大禮？突然聽到下屬報告西南地區(qū)終于又有新的基因大師入駐了，想當(dāng)年那個遲文淵的存在，可讓他們西南這片的異體戰(zhàn)士們吃足了苦頭，那根本就是個像人類一樣的妖怪啊！

    若是抓著這個跑來接班的基因大師，也許，岳父大人會非常高興呢！

    臨時起意，不成功……唉，也只有認(rèn)了。

    不過今天又讓他發(fā)現(xiàn)了岳父大人很在意的一個家伙，之前他去見自己的準(zhǔn)親親未婚妻時，意外知道了叫“寒野”的這個家伙曾經(jīng)在北極戰(zhàn)場上給岳父大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是將這個人抓過去，也許岳父大人也會很高興。

    到時候，說不定就會同意他和心愛的愛麗絲女神的婚事了。

    這不僅僅是為了愛情，更是為了帝國的綿延和壯大，必須做的大事啊！

    ……

    隔日。

    一早，鐘小姐就送來了新品營養(yǎng)早餐。

    小點心，少見的無變異蔬菜，高濃縮營養(yǎng)液。甚至還有小麥以前說過，很想吃的中式餐點，包子和饅頭。

    這樣的準(zhǔn)備，用心自非同一般。

    寒小麥吃了幾口，在寒野被支走后，問，“鐘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啊？”

    鐘小姐早知道小姑娘是個靈性兒的，宛爾一笑，道，“昨天，你還記得回來之前，喝了什么飲料嗎？”

    寒小麥想了想，“好像是一種橙味的飲料，味道好甜，還有點酸。是那個吠舍族的女孩子介紹我們喝的。怎么了？”

    鐘小姐將頭日的混亂場面放了出來，寒小麥看了也直瞪眼嘖嘆。

    “怎么……我在發(fā)酒瘋嗎？這樣子，好像有點兒……”

    鐘小姐道，“之前你在基因的時候，也喝過酒，但是寒隊長說情況和這次并不一樣，沒有這么興奮夸張。”

    寒小麥聽出了什么，看著鐘小姐等著下文。

    鐘小姐的神色中透露出一絲陰霾，“這情況，還是你噴了牧先生一臉果汁水后，他發(fā)現(xiàn)的。我們化驗的結(jié)果是，里面的成份對成年人無害，但是對未成年人的影響會隨著攝入量的增多，而導(dǎo)致他們可能到了成年期時，引發(fā)變異值升高。

    并且，在過量飲用之后，還會出現(xiàn)像你這樣的狂暴表現(xiàn)，自己完全沒有感覺和記憶。若是家長不注意的話，只會以為是意外。長此以往，整個芙蓉城城的新生代孩子，正常數(shù)量又會銳減，很多家庭都會遭受無辜的傷害。”

    寒小麥一驚，“這個，和希瑪沒有關(guān)系吧！她介紹我們喝這種飲料的時候，說是目前非常流行的，很多商超都有在賣。這個……”

    鐘小姐又安撫性地一笑，“你別擔(dān)心，這件事，牧先生今天去城主府治療小城主時，會跟向城主商談解決辦法。要掐斷那些有心之人的陰謀，也并不難。只是……”

    “只是什么？”寒小麥總覺得今天鐘小姐話里有話，不像往常那么直率了。

    “小麥，你沒有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對牧大師的態(tài)度，越來越苛刻了嗎？你第一次喝這種飲料，反應(yīng)是比較大了些。因為你一直以來吃的都是公司最好的營養(yǎng)品，純度高，沒有那么多雜志，所以一喝這種東西反應(yīng)敏感了一些。但是，你不覺得，你有時候過于針對牧先生了嗎？”

    “我……針對他……”

    寒小麥看著視頻里的畫面，發(fā)酒瘋似的自己，一直追著牧放撲騰，哇哇叫著讓牧放向寒野賠禮道歉，起因似乎是他們一踏入宿舍區(qū)，又有警報警告寒野的異體身份，當(dāng)眾讓人出洋相的感覺。

    現(xiàn)在看著，她剛才心里也掠過了一抹不痛快。

    她反問，“為什么昨晚警報器又警告寒野呢？難道不是牧放故意的？”

    鐘小姐嘆氣，“你和寒先生出去玩了一日，牧先生一個人在實驗室里為小城主的事情忙碌。中場你們也沒有給他打電話，聯(lián)系一下，說說話兒。他會不高興，使點小性子，也……”

    “這樣子當(dāng)眾侮辱寒野，警告他，說他是異體，不是普通人，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了嗎？”

    寒小麥沖口而出，覺得心頭那股子莫名堵滯的氣，有些繞不開了。

    若說以前，只是覺得不舒服，不暢快，現(xiàn)在似乎漸漸成形，讓她漸漸明白其中的底層思維了。

    “鐘姐姐，你們是不是覺得，牧放，牧大師，能為我和寒野做出這么多的讓步，付出這么多的心血，還給我們創(chuàng)造了這么好的條件，我和寒野就該時時順著他，事事想著他，以他為尊了？”

    “這……這也不是這意思，我只是覺得，呵護、尊重，都是平等相互的。”

    “可是我覺得不平等！”

    寒小麥的面容上，浮出少見的成熟，雙眼銳亮，“我的寒野，他路見不平，幫忙抓小偷，還幫王阿姨拿回了損失的財物。明明有器人警察，和監(jiān)控錄相，他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暴露自己身為異體的身份。他并沒有因為自己不被人類世界承認(rèn)為人，而拒絕去付出幫助和關(guān)心。而基因大師呢？看著因為基因變異的小城主，他連舉之勞，幫忙向城主的事都做不到。”

    鐘小姐聽到此，突然覺得無話可說。

    “我的寒野，他當(dāng)小隊長的時候天天辛苦練兵。離職以后，他也在為那些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謀福利，想要為他們升級裝備和住宿環(huán)境。這對他來說，會有多大的利益好處？可是基因大師呢？他每次幫忙，總要衡量一下利益得失。幫城主，當(dāng)然利益會非常大。”

    “小麥……”

    寒小麥繼續(xù)說，“寒野當(dāng)上了藝人村的村長。大家看他好像都是為了我，為了他自己能拿到我的監(jiān)護權(quán)。可是那天我看他站在神壇的廣場上，向所有人說出的那一番話。我覺得，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他其實打從心里，是想幫幫那些人的。想幫他過上有尊嚴(yán)、像一個人的生活，而不再茹毛飲水，倫常敗亂。

    他對自己的伙伴有惻隱之心，就算曾經(jīng)被他們誤會、傷害過，依然在通過這種不能宣之于口的方式，悄悄地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去幫助他們。這時候，牧放趁亂抓了幾個異體，來解剖研究，就算他們是和他差不多，有著思想，有人類基本的形態(tài)，會痛，會哭，會憤怒，會絕望的……他從來沒將他們當(dāng)成同類過，才能那么眼都不帶眨地，下刀子，一寸一寸，剖奪他們的生命，自尊，人格，對不對？”

    “不，不，小麥，你不能這樣想，事實不是這樣子的。你不明白，牧大師他是怎么成長到今天這樣子，如果你懂……”

    寒小麥一口截斷，面目更加凝重冷肅，看起來就像個成年人，她的聲音還帶著少女的稚嫩，可是說出的話就讓人無法忽視，“也許我不懂吧！可是我覺得，我懂寒野的。他為了我這個，對他來說，素昧謀生的人，付出了太多心血甚至生命。在我真正信任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向我坦誠了他的真心實意。我覺得，了解他越多，我越知道，他是一個多么多么好的人。他對我的好，從來都不求回報，不給束縛。”

    鐘小姐道，“小麥，你是了解寒隊長的，可是你并不夠了解牧先生啊！你并不知道，牧先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在這條路上，他付出的也許和寒隊長的不一樣，可這不能說他走的就比寒先生的路輕松舒服，沒有煎熬。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資格用自己的感受和眼光，去忖度別人的生活方式。這也是不公平，不是嗎？”

    寒小麥目光依然直而亮，“我們接受了牧放的幫助，寒野也一直在努力賺錢還款的啊！我們從沒想過要白占牧放的便宜的。可是牧放總愛在我們面前斤斤計較，他說的那些話，難道不是侮辱人，欺負(fù)人，傷人自尊嗎？我的寒野，是有自尊的啊！”

    “小麥……”

    “也許你們都沒發(fā)現(xiàn)，每次牧放讓步的時候，大家都覺得牧大師挺可憐的，好心被我雷劈。可是，寒野付出的時候，讓步的時候，甚至同意牧放住進我們的別墅，還把他當(dāng)家人一樣關(guān)心，叮囑，把最好的礦脈資源，都交給牧放來開發(fā)，為什么你們?nèi)巳硕加X得理所當(dāng)然？”

    鐘小姐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又一次無言以對了。

    寒小麥有些激動了，紅了眼，“鐘姐姐，你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寒野連踏進這個城市的權(quán)利，都沒有。那一聲又一聲的‘高危異體警報’，你知道給我的感覺像什么嗎？

    就像一個從動物園跑出來的獅子，突然出現(xiàn)在了人類的生活區(qū)里。所有人都害怕驚叫，拒而遠(yuǎn)之，想辦法要把它抓起來，關(guān)起來，抓捕時傷害它也沒關(guān)系。誰叫他是個動物啊！

    可是我的寒野不是獅子，不是動物，他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類啊！你們根本沒有把他當(dāng)同類看待。所以，你們覺得，他的付出是理所當(dāng)然的，牧大師的付出是施恩，我們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乖乖領(lǐng)受，不要有什么怨言，應(yīng)該感恩涕淋，跪拜三謝，是不是？”

    鐘小姐聽得渾身一顫，掌心背心都沁出汗來，竟然覺得被說中了什么心底不可言說的東西，一絲尷尬鉆出來，臉頰都燒紅了。

    女孩繼續(xù)說著，“我知道，我對牧放的態(tài)度有時候惡劣了。我可以跟他道歉的。可是如果真要像家人好好相處的話，他可以直接說出來，就像寒野每次對他開誠布公一樣。他為什么要搞那種警報啊？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欺負(fù)我的寒野，我就是受不了。

    如果，這是你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認(rèn)為這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話，那恕我無法茍同，無法理解，不能接受。”

    “小麥！”

    ［小麥，夠了！］

    突然，兩個男人的聲音，從耳邊，從心里，響起。

    寒小麥抬起頭，看到門邊不知何時，牧放和寒野雙雙出現(xiàn)，站在那里，不知已經(jīng)多久。也許，久到足以將她剛才和鐘小姐的話，都聽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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