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司令很得意地向寒小麥介紹著新升級的飛艦性能，為了方便小姑娘聽明白，也不拘之前被個破植物攻擊時的狼狽，各種對比說明。
“……總之啊，小麥你現在坐爺爺的飛艦，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絕對安全無虞。”
衛司令拍著胸脯保證。他這作派，還是曾經，呃，少說也有半個世紀前，帶孩子時，從老伴那里偷學了那么一點點育兒知識。說白了，就是炒陳飯。
小姑娘歪頭道，“可是衛爺爺，去芙蓉城的路上，又沒有青蟒藤那種東西。”
衛司令被噎道，“那，那萬一還有其他的怪獸什么的，咱也不怕。”
小姑娘癟嘴，“衛爺爺，你這樣說太不吉利了。我王阿姨說，出門在外應該祈禱一路平安，哪有希望災禍降臨的。你快吐個唾沫，把晦氣吐掉。呸！諾，像這樣。”
小姑娘啐了一口，周圍人聲瞬間消失。
她還很天真、很純潔地眨著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衛司令。見衛司令還在打僵，又撒嬌地搖搖衛司令的手。
衛司令一張老樹皮似的黑臉，悠悠地飄上兩朵小紅云兒，看得副官等人直為司令大人擔憂抹汗。
“啐！吐掉了，吐掉了，晦氣都沒有了。還是小麥聰明啊，瞧爺爺這張嘴真是不吉利。啐！再吐一次，加倍吐光光。怎么樣？”
看著那光可鑒人的金屬地板上，亮晶晶的兩團液體，還帶著白泡泡。
所有人都黑線兒了。
哎……
小姑娘卻皺起了眉頭，“衛爺爺，我說的只是像征性地吐一吐，你這樣子太不衛生了。我都沒有吐出這么多口水！”
立即掙脫了老人家的手，跑回到寒野身邊，并且又“好心”提醒，“衛爺爺，你快讓機器人來打理干凈吧！不然，我們老師說，隨地亂吐痰的話，痰揮發的時候會飛出好多好多可怕的細菌，傳染給大家的。”
鏗——
衛司令覺得像是被一把千斤大錘子，砸中了腦門兒，裂痕從頭爬到腳，最后碎成小渣渣兒。
小姑娘拉著寒野錯身跑過，還叫著，“寒野，我們快走，離開這個細菌區，去下去看看啦！”
“嗷嗷！”［臟老頭，大胖子。大胖子，臟老頭。］
連四蹄畜生都能鄙視人了。得，不僅成了小渣渣，還被活生生輾成碎沫沫兒。
哎……
副官已經不知該說什么了，還是先叫來了機器人清理現場。
才上前道，“司令，沒有那么多細菌。事實上，這也是老師們教導孩子時，一種防范于未然的過度保護方式。您不必……”
“行了。”
衛司令一揮手，老臉也跟著抖一抖，迅速繃緊實了，隨即就是一笑。
一雙老眼也瞪大了幾分，看著沿著舷梯跑下去的可愛小丫頭，目光湛亮，仿佛棋逢對手般，道，“看來，我是小看了這個小丫頭了。哈哈哈，好，好，不錯！”
衛司令雙手插腰，總算從小姑娘的迷障里清醒過來，“你還沒看出來，這丫頭是故意折騰老頭子我的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過，倒是很有意思。的確和我們見過的一般女孩子，都不太一樣。”
副官想了想，附合道，“司令觀察得是。”
但是在心里吧，副官就覺得這小丫頭就是趁機拿喬，有什么不一樣啊？！現在多數嬌生慣養的丫頭都這樣兒。只不過，要是那些丫頭知道了衛司令的顯赫身份，一個個都會變成乖乖的小白兔，嘴甜討好過來，巴不得當衛司令的干孫女兒了。
衛司令是什么人？那可是帝國在西南這片軍事大區里，擁有最大兵權的中將大人。要是攀上這顆大樹，若發生什么危難的話，定然會有專人前來營救。此外，走哪哪兒都得貢著巴結著討好著，在西南這片兒稱公主也不為過。
事實上，想要抱這顆粗大腿的世家女兒，這么多年可海了去了。偏偏這個叫寒小麥的，還身世不明的小丫頭，屢次三番地給司令大人吃軟釘子，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啊！
衛司令卻笑道，“無防！這幾年太平久了，好久沒碰到釘子石頭。這回碰到這個小丫頭，也算是咱的緣份。我倒要看看，這小丫頭有多鬼靈精，非把她拿下不可。讓她心甘情愿，認我這老頭子當干爺爺。走！”
大司令手一擺，頗有當年迎敵上殺場的氣派，跟著下了舷梯。
副官見狀，也是一笑。
的確，已經很久沒見著司令大人有這般精神派頭了。
果然，家里養個小家伙兒，還是提振成年人精氣神兒的靈丹妙藥啊！
……
［我剛才又沒有說錯什么？］
寒小麥看著前方巨大的窗口，窗外都是一片白芒芒的云絮，沒有什么飛禽。速度極快，似乎眨眼間就飛過了一個山頭。
［小麥，衛司令到底是長輩。］
［好嘛，人家知道了，最多不理他就是了。］
雖說兩人在心里逗嘴，面上兩人仍是一副風清云淡狀，走走看看，聽殷情的小兵介紹指揮室里的情況。
［要講禮貌，尊重是相互的。］
［我是挺尊重他的啊！］
［不可再像剛才那樣，欺負老人家。］
［是啦！］
寒小麥松開了寒野的手，由著小兵帶著去看偵察系統的操作界面，放大縮小的可視地圖，還可以變幻成全立體地面剖視圖，十分精準。就悄悄打開了隱形的眼鏡，偷看人家飛艦的內部構造了。
寒野回頭拎起想逃的小灰，也仔細教訓了一頓，小家伙一落地也溜到了姐姐身邊，還頗不滿地朝著男人嗷嗷，看得周人一陣好笑。
那時候，無良又蹭到寒野身邊，攛掇道，“我說小麥是怎么回事兒？以前她不會這么不上道兒啊？趕緊認了衛司令當干爺爺，回頭就有一波波的好處啊！”
寒野瞪了無良一眼，警告他不要在人家當事人的飛艦上，說這種算計人似的話兒，太失禮了。
無良卻不以為然道，“這不明擺著嘛！讓我們上機，就是討好小麥。你不信你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寒野半晌才道，“小麥不是權錢交易的工具。”
無良一時無語了。
墜在后方的兩個年輕人，也在悄悄驚嘆。
大栓道，“二狗，原來小麥之前去邊境基地的時候，連衛司令都認識了。真是，真是……要是能時刻跟著她，那簡直就是飛黃騰達之路啊！”
二狗狠擰了大栓一把，“別在這里胡說八道。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然而，他看向小姑娘的眼神，也變了幾變。想當初……哎，想個屁！就算當初情況不一樣，那丫頭的光彩也無法被掩蓋吧。
由于軍部的飛艦有最高的領空使用權，出行不過個把鐘頭，就已經進入了芙蓉城的領空。經過西南基地的確認之后，飛艦開始減速下降。
“哇！上次來的時候，都沒見過這景象呢！”
原來，飛艦入城的方位與上一次完全不同，他們飛過了芙蓉城有名的兩江水域，江面上分立著一座座跨江大橋，遠遠看著就像以前某國的金門頓大橋、或某國的嘆息橋，現代化的材料，仿古塔般的橋架，宏偉，壯闊，讓人不得不贊嘆這個新世紀的建筑藝術。
寒小麥一叫，衛司令立即下令降低航速，讓小姑娘能好好領略一下大城市的風貌。
這般寵溺的舉動，讓衛司令的指揮部人人都感覺到，大司令可是相當喜歡這個小丫頭的，不出意外的話，寒小麥已經算是位未冕的小公主了。
［這個蓉城，變了好多啊！］
［蓉城？］
不自覺地嘆息出聲，引起了寒野的注意。
事實上，寒野偶時聽小姑娘提起百年前，總會有種莫名的緊張和不安。
寒小麥捧著小腦袋，爬在舷窗上看外面的寬闊江面，慢慢在心里描繪，［這里，應該就是百年前的蓉城吧！川省的省會城市，西南第二大城市。我在這里讀的大學，四年。然后工作還一年不到就……哎，在我記憶里，江水并沒有這么寬，這么大，好像海似的，就那么窗窗的一溜兒，頂多一個八車道，那也是在城外才有的蓄水量，到了城內也就四車道那么寬，而且常年還是半干的，水色也沒有這么清澈。］
寒野聽著，在心里道，［你學的史地課里，應該有講，變異紀時，地殼大變動，西南這邊一直是地殼活動的頻繁區，百年前就有不少地震。這邊河域變寬，也導致不少沿河地區被淹沒。］
飛艦慢慢沿著長長的江橋，朝前飛過，在不遠處那山麓之下，就是西南軍區的駐扎地。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導航員突然報告，“司令，大橋上好像有人輕生。”
隨即，飛艦上高清的攝像頭就將畫面拉到每個人的面前，便見著大風烈烈的橋沿邊，一個嬌小纖細、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身影，正爬上欄桿。她衣衫破爛，發絲參差不齊，渾身傷痕累累，面無表情的臉一閃而過，讓所有人第一眼看清的，還是她頭頂的那對……豎立的大耳朵。
那不是兔子耳朵嗎？
寒小麥已經能一眼認出，那不是戴的頭套，而該是真正的兔子耳朵。
再看下那女子的臉，果然有一個黑鼻頭，鼻下是一個三瓣嘴。
雌性異體嗎？怎么會出現在城市里，還沒有公司的防暴兵來捉拿她？
有點奇怪。
衛司令掃了一眼，便習慣性地下令，“應該是個亞異體，把資料交給公司那邊，讓他們處理。我們直接回基地。”
“是。”
橋上的畫面立即消失了，可是在那一瞬間，兔耳少女似乎張大了嘴，嘶聲大吼的樣子，似乎還有淚水從她臉上劃過。
寒小麥的心一下被揪住，握著寒野的手也緊了緊。
她問，“衛司令，因為是個亞異體，我們就不能救她嗎？啊！”
說話間，那女孩的身體已如失翼的乳燕，直直墜下了大橋，目沿足有百多數高的橋架，這樣跌下去，若是姿勢不對，加上重力加速度在入水的瞬間，人就會被水拍昏頭了去，會游泳也很難自保。
衛司令沒料到小姑娘會有此疑問，便悉心地解釋了一下，“城市內的異體處理方式，帝國早就與基因公司簽定了協議，一切都由公司來處理。分屬各自的職責，不便于咱們越權干涉。而且……”
“而且什么？”
衛司令猶豫了一下，但接上小姑娘急切認真的大眼，還是一嘆，“像這種事情，并不少見。亞異體生活在人群中，并不為人類所接受。受到傷害，若不夠堅強，自我排解的話，想不通就自尋死路的，并不在少數。”
“你們說的亞異體是什么意思？”
旁邊有人答道，“亞異體，就是基因值并沒有超過異體標準，但是外貌卻呈現異體的變異情況，并且無法通過基因改造和修復，恢復人類正常外形。”
寒小麥急道，“那也是人啊！就是外貌長得和普通人有些不同的人啊！就像單眼皮，雙眼皮，招風耳，或者是厚嘴唇一樣，都是人啊！為什么你們要拿有色眼睛這樣看人？這也太……”
聞言中，所有人的動作和神色都是一僵，看向情緒激動的小姑娘，竟然都無言以對。
“小麥！”寒野感覺到，姑娘的心跳和呼吸都亂了。
“我只是無法理解，既然都是人，為什么還要拿有色眼鏡看別人？只是因為自己命好，運氣好，生在了基因和模樣都正常的家族里，就該這樣漠視那些運氣不好的人，見死不救嗎？”
“小麥，冷靜點兒。”
寒野不得不抱住女孩，柔聲哄慰，卻見大眼睛一下都紅了，怔怔地看著他，那眼里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敘說，又不知該如何表達。
四目相接，他卻感覺到了心如刀絞般的不適。
他一下抱起她，就大步往外沖去，在錯過衛司令時，他提出了一個請示，“衛司令，麻煩給我們一駕飛車，救人！”
“司令，這樣恐怕……”副官仍是第一個提醒規矩問題。
衛司令揮手，“無防，小麥是牧大師的未婚妻，事后基因公司那邊追究起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給寒野準備準備最快最穩的飛車！”
那時，爬在寒野身上的寒小麥，已經雙眼緊閉，精神力瞬間到達了女子落水的地方，潛入水底，尋找落水的身影，很就感覺到了那團微弱的生命體。
她冥神用力，手握緊了胸口的碧石，那里似乎也有一股奇異的力量，像是撫慰的溫柔大手，輕輕撫過她急躁擔憂、不甘憤怒的心。
她想救她！
怎么救呢？水太深了，她只能看著她沉入水底……用防護盾……
水下陡然出現一個透明的平臺似的東西，輕輕托住了下沉的女子身體。
好了，沒有再下沉了，可是……女子身體里的能量體征正在迅速淹滅。
她需要空氣！
［小麥，到了。］
精神海里的男子聲音，沉定而有力，［別擔心，大栓和二狗一起下去，很快就能將人救上來。］
剛才離開時，二狗反應最快，拉著大栓就追了上來。無良是醫生，當然也沒拉下。他一邊指揮著兩人穿上了潛水衣，當位置一確定之后，就將兩人放下了水，并且指揮寒野將飛車停在了水面極近的距離。
對于救授病人這事兒，正是無良的老本行，做起來駕輕就熟。
寒小麥見到大家都在努力，焦急的心情終于平定不少。她擰眉想了想，試著分出了一股精神力，在空中包了一團空氣，試著沉下水底，緩緩地擦過了大栓和二狗的身側，朝下方游去。
兩人下水后，驚訝發現一團氣泡走在了他們之前，探照燈一把，就發現那氣團行進的方向正是跳水女子的下沉的方向，當他們游近時，就看那水泡竟然一下將女子裹了進去，女子像是落進了一片空氣里，身體迅速抽搐起來。
兩人忙游上前，將人撈住，打開排水助推器，很快就升上了水面。無良等著，立即將女子抱進了飛車里，開始做緊急的心肺復蘇。
“大栓兒，你來做人工呼吸。”
“啊，為什么是我呀？這，這嘴兒，我……我不知道怎么下口啊，萬一我吹下面，上面那口兒漏……”
“我來！”
二狗放下潛水頭盔后，攘開了啰嗦的大栓兒，蹲下身，拔開了女子的發絲，露出一張十分稚氣的小臉，看著那張三瓣嘴兒，他的目光閃了閃，照著之前無良教過他們的一些基礎的搶救知識，吸了一口氣，俯身對著那張小嘴兒，吹了進去。
寒小麥跑過來，看著地上躺著的濕淋淋的女子，看樣子比她大上幾歲，但也大不了幾歲吧，也許剛剛成年的樣子。現在距離近了，便看清她渾身的傷痕，青腫烏紫，破皮，流血，一路向下延伸，裸露的肌膚無一寸完好，更不用提在勉強蔽體的衣衫下，還掩著怎樣可怕的……真相！
雖然落水的不是自己，可她卻覺得惡寒莫名爬滿了全身。
“小麥，別擔心，她不會死。”
寒野握住了姑娘的肩頭，輕輕將她圈進懷里。
感覺到巨大的溫暖將自己包裹了起來，那從頭皮麻到腳趾頭的寒意終于迅速褪去。
她轉過頭，看著男子溫柔沉定的眼神，一下子將小臉埋進了他的頸彎里。
［寒野，我絕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對待你，絕不允許。］
寒野心頭一震，原來她依然是為了自己而擔心害怕著。
［小麥，我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我保證。］
……
咕嚕一聲，女子突然張嘴將水吐了出來，她微微睜開了一點眼睛，看到的都是陌生的臉，她不清楚自己現在是在奶奶說的天堂里，還是地獄里。也許還是在地獄吧，因為她還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渾身的疼痛。
為什么，她還是沒能死掉？
——
來個畫外音：不知道有多少朋友能明白小麥這一時期的感受？
如果親們都沒做母親，可以想一想自己的母親。如果我們的媽媽因為先天因素（聾啞、殘疾），受到世界的敵意和不公正對待時，我們心里也會感到憤怒，不甘，恐懼。
當小麥看到亞異體（兔子少女）、亞人（呂營長），結合她自己曾經也有缺乏，也經歷過“被社會邊緣化”，對于寒野的身份可能遭受到的情況，會特別敏感，成為不可碰觸的逆鱗。
這種情感，是這個世界設定里慣穿全文始終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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