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幼兒園回家的路上，途經一條林蔭大道，整整齊齊的一排法國梧桐，枝繁葉茂，早晨還不是很好看，晚上也黑漆漆的，但中午是最榮耀的時刻。
陽光從頭灑落，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在柏油馬路上留下一斑駁的光影。
思思從爸爸懷里跳下來，手舞足蹈的，先是沿著路沿石過獨木橋，搖搖擺擺，咯咯笑著，又用黑色皮鞋去踩地上那些光，樂的跟什么似的。
踩最好玩了，還有樹葉子，有時候和伙伴一起回家時，會把那些帶梗的葉子撿起來，勾在一起，比比誰的葉子梗更結實。
這是爺爺教的游戲，思思又教給了其它朋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在三班流行了起來。
馬路旁邊，有個賣冰棍的老奶奶，一身素色旗袍，端端正正的坐在馬扎上，歲月在她身上留下很多痕跡，但也賦予了時間的優(yōu)雅，身前是個白色的泡沫塑料箱，上面蓋層被子，也不吆喝。
大概是聽到思思的笑聲，她瞇著的眼睛睜開了，滿是皺紋的臉上笑成一朵花。
顧愛跑過去，花十塊錢買了三根，比時候貴多了，不過這年頭，純手工的東西都貴，江奶奶的冰棍，值這個價錢。
江奶奶以前是國營冰棍廠的優(yōu)秀員工，現在是廣場舞扛把子，至于賣冰棍，也不純粹是為了賺錢，只是老伴走的早，兒子前兩年也去世了，還沒結婚，連個孫子都沒有，每天幼兒園放學時，便會守在這條路上，看看，過過眼癮。
綠豆沙的冰棍，上面三分之一，都是飽滿的綠豆，沒加多少糖，咬上去不膩，滿口綠豆的香氣，確實很好吃。
“奶奶好。”
思思甜甜的打了個招呼，粉紅色的舌頭輕輕舔著冰棍，她還沒開始換牙，乳牙有咬不動，媽媽早就教育過，吃冰棍可以，但一星期最多吃兩根，要一一的舔，不能用力咬，否則會牙痛的。
“哎，寶貝也好。”
江奶奶笑著道，看了顧愛一眼，又看了看李玄，似乎打起了一些精神，笑瞇瞇問道：“妮啊，這是你男人回來了？”
女人都八卦，老太太就更八卦了。
“是啊，回來了，昨天剛回來的。”
顧愛有些羞赧的頭，在長輩面前她都是這個樣子。
家里婆婆經常去廣場上跳廣場舞，熱情和努力程度，不亞于準備沖刺高考的學生，手機里存了各種跳舞的視頻，還會定期組織在區(qū)的老年活動中心集體觀看，就是那個時候認識江奶奶的。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伙子真俊……”
江奶奶笑著道，眼睛里有著往事在流淌，沒有悲傷，只是滿滿的幸福，等到一家三口離開，這才有些顫顫巍巍的，從衣服里摸出個荷包，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五六十年代的東西，上面繡的大紅牡丹都失色了。
看著那張黑白照片，看了好一會兒，江奶奶把它貼在胸口，眉角的眼尾紋蕩開了，像是少女般嬌嗔道：“讓你走那么早，現在，看我和別的老頭子跳廣場舞……”
“等著吧……快了……就快了……”
……
回到家。
奶奶在廚房忙活，餃子都包好了，三種餡，老人家愛吃西葫蘆，思思和顧愛喜歡吃芹菜香菇，李玄最愛韭黃雞蛋，鍋里水沸騰著，一個個白白胖胖的餃子上下翻滾，很有喜感。
客廳里，爺爺戴著黑框的老花鏡，正在糊元寶。
金燦燦的紙，三下兩下，便是疊成一個巧玲瓏的元寶，思思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好奇的抓了一個過來，用力有大，一下就捏癟了。
“呀！”
姑娘驚呼一聲，有些緊張的看著爺爺，吐吐舌頭，“爺爺，對不起，我……我把你的金餃子弄壞啦。”
爺爺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拿過那個元寶，左邊輕輕捏了一下，右邊又輕輕捏了一下，元寶肚子便再次鼓了起來。
“哇，爺爺好棒！”
思思拍著手叫道，心翼翼的拿過一個來，左右擺弄著，想知道是怎么捏的，又不敢用力，生怕再捏壞了。
“爺爺，這是什么呀？”
思思眨著大眼睛問道，金金的很好看，長的像是餃子。
難道是吃的東西嗎？
可是是紙哎，一煮就糊糊了可怎么吃？
李玄走了過來，笑著問道：“爸，弄這個干什么？”
李玄好幾千年沒見過這東西了，時候倒是經常見，后來讀了書，從農村走到城市，就很少看到了，至于三千大世界，也沒有這玩意兒，現在乍一見，還有些挺新奇的。
爺爺手上動作不停，扶了扶老花鏡，道：“前年去靜安寺燒過香，拜過菩薩，許了九百九十九個金元寶，你回來了，得去還愿。”
“還有，過兩天回趟老家，給先人們也知道知道，你也去，認認路。”
著，抬頭瞪了李玄一眼，調侃道：“怕不是都忘了路吧？還記得你八歲那年，去給你爺爺上墳，半路上追兔子，兔子沒追到，被馬蜂蜇了一頭包嗎？”
李玄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沉默下來。
心中有種莫名的情緒在翻滾著，像是進了一顆沙子，隱隱的鉻著，倒是不疼，就是有些酸酸的感覺。
爸爸被蜇了一頭包？
爺爺的話里面，思思有一些詞語聽不懂，但這半句卻是聽懂了，有些心疼的牽著爸爸的手，仰頭道：“爸爸，被馬蜂蜇了疼不疼呀？”
“疼，可疼呢，比打針還疼。”
李玄蹲下身去，笑著道。
哇，思思被嚇到了，馬蜂好可怕呀，比打針都疼。
想了想，她爬到沙發(fā)上，嘴巴輕輕吹著氣，摸了摸李玄的腦袋，“爸爸乖，吹吹就不疼了。嗯~還有，摸摸毛，嚇不著。”
“嘻嘻，我打針的時候，奶奶也是這么做的。”
奶奶奶奶就到。
廚房里，奶奶端著一盆餃子走了出來，放在客廳的餐桌上，宣布吃飯。
“哇，吃飯啦，吃餃子啦！”
顧愛倚在過道的墻上，靜靜看著這一幕，爺爺，奶奶，爸爸，女兒，金燦燦的元寶，冒著熱氣的餃子。
咔嚓。
畫面被永遠定格。
這就是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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