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華和劉秀這輩子也算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知情下鄉，返程潮，找工作，失業，創業……個中滋味只有他們清楚。
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令他們的心情跌宕起伏，如同坐過山車一樣瘋狂刺激神經。
中午十分，他們兩夫妻和熊華平剛在求雅齋店鋪里吃完飯，文保學院教導處劉主任沖沖趕過來，一張開除通知書拍在八仙桌上。
顧春華看了通知書，又氣又怒又擔心，不知道這個忽然變得膽大包天的兒子又惹下什么大禍。
他這輩子雖然不算成功，但自我感覺還算良好，相比繩子廠同期破產的工人，他是混得比較不錯的一個。甚至在繩子廠被人看作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半生都習慣于循規蹈矩，習慣于隨大流。
所以，大多數同年人下鄉，他也下；返城，他也返；失業，很多朋友擺地攤買賣，他也干；很多古玩店鋪經營黑貨，他也動心。
總之，他永遠都不是個敢于創新的人。
兒子顧為西就非常了解他父親，因為成功永遠不可能來自循規蹈矩，而是源于不怕犯錯。更需要超越規則的勇氣。
相比之下，母親劉秀膽識勇氣超越顧春華，但沒用，在這個被男人主宰的時代，女人要展露頭角，也許要到五年，十年以后。
看著扔下通知書便離開的教導主任，劉秀大聲喊了句，“為什么開除顧為西，他犯什么錯誤了，你們總得有個法吧。”
驚醒過來的顧春華也跟著：“顧為西人呢？他怎么了？犯什么錯誤了？”
教導主任臉色不愉道：“麻煩大了，哼！要想知道原因，等你們兒子回來，自己問他。這次我們學校跟著……”話沒完，他便甩手出門。
顧春華覺得恥辱，他讀書時雖然成績一般，但平時挨批評都少，更別什么開除記過處罰什么的，這些詞壓根和他無關。
但兒子這次卻給他丟臉了，竟然被開除……
劉秀追出門外，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兒子人呢？他在哪兒？”
“在派出所交代問題。”教導主任完上了學校那輛綠色BJ吉普。
“派出所……”劉秀呆愣半晌，追著汽車猛跑，拍打著車門，“在那個派出所，他到底犯什么錯誤了……求您告訴我……”
劉秀追出來時，顧春華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發呆。
旁邊的熊華平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通知書，干咳一聲，“老顧，你別擔心，先去學校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我看為西這孩子也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熊老師，我顧家的臉被他……”顧春華又憋屈又憤怒的。
熊華平安慰道：“現在還不了解情況，到底什么事情，如果事情不大，還可以找找關系，為西的書畢竟還得讀下去，他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啊……”
不提讀書還好，一提讀書，顧春風猛的拍了拍桌子，“他讀的什么書，越讀越大膽，越張揚，一都不像我顧家的孩子……”
“別急，別急……”熊華平想了想，“他會不會是在考古工地上出什么事情？”
“肯定……”顧春華臉紅脖子粗的吼了句，“否則人家學校毫無商量就下達開除通知。不定惹下什么大禍……”
“我……有一個認識的朋友也在考古工地，我幫你問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聯系得上他……”熊華平拿出口袋里的電話記錄本，一頁頁的翻號碼，“有個BB機號碼，我試試……”
“麻煩熊老師了。”顧春華感激道。
熊華平拿起電話撥叫時，劉秀跌跌撞撞沖進來，疾聲道：“為西關在派出所了，是在交代問題，春華，你想想辦法，去打聽打聽，孩子他關在哪個派出所……嗚嗚嗚！這孩子，從來不惹麻煩的，怎么就……”
“哼！都是錢惹的禍。年紀，賺到大錢，膨脹了，不知道自己老幾了？”顧春華埋怨道：“我就，讀書就好好讀書，不務正業，問題來了吧。還不知道是多大的問題。”
“現在你這些有什么意義，出去找人打聽啊？”劉秀急了。
“我上哪兒打聽？他在郭嘴村出的問題，又不在安西城，你我怎么打聽……”
聽著兩夫妻爭吵。熊華平扯勸道：“都別急，為西出了事情，你們兩人心里都難受擔心，我剛呼了工地上的一個老朋友，他若方便回我電話，我們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了。現在先得了解發生了什么，然后再對癥下藥。”
劉秀捂著臉，默默流淚，忽然起身，“我一分鐘都等不了，我去文保學院問個究竟。”
熊華平，“也好，嫂子過去平心靜氣的和學校交涉，千萬別置氣……”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顧春華掏出香煙，燃，狠狠的抽了幾口，唉聲嘆氣道：“怎么突然變成這樣呢？我根本不想他跟家里賺錢的……就想他好好讀書，將來比我們有出息。”
熊華平安慰道：“為西這孩子已經夠有出息了，他的知識度之廣，已經超過了成年人的理解領域，老顧，學歷不是一切，我句公道話，他就是不讀書，也比大部分讀書的孩子有出息。”
“話是這樣，可……”顧春華唉聲嘆氣道：“都怪我們太寵他了。我覺得問題就出在錢上。”
“錢上？”
“他不是撿漏了一個隕石嗎？一百萬美金，七八百萬人民幣，我家里跟他保管，等他畢業再給他，他他另有安排，都是他媽昏了頭，孩子賺的就給他自己保管……你想想，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手上有七八百萬，今天不出問題，以后也得出。”
“這個……”熊華平不好表態。
忽然，電話鈴聲作響。兩人都直起身體。
熊華平快速抓向話筒，“是老汪嗎？我熊華平，對，好久沒聯系，我還好，剛出來做事，算是不讓自己太空虛，對了，聽你去了郭嘴村考古工地？正好，有個事情問你。”
顧爸瞪大眼睛，煙蒂燒到手指都不知道。
“你認識考古工地上一個叫顧為西的實習學生嗎？文保學院的……知道……”熊華平看了看顧春華，意思是你可以放心了，消息來源有了。
“是這樣的，這孩子今天好像出了什么事……啊……啊……”熊華平臉色數變，瞳孔猛縮，驚呼道：“就今天早上？他是不是叫顧為西，有沒有認錯人？派出所抓了？擾亂公共秩序罪？搞不好要……”
顧爸聽得心急火燎，手指被煙蒂燒了，疼得連甩。
“謝謝！我一定保密，不會隨便亂傳的，我這人你還不信？對了，顧為西關在哪個派出所？QS縣，好的，不打擾你工作了，回來我請你喝酒。好的，再見。”
放下話題，熊華平欲言又止，先嘆了口氣，“老顧，你先別急，問題有些復雜……唉！這孩子膽子……還不是一般的大。”
“他到底犯什么事了，熊老師，你快。”
“是這樣的，今天郭嘴村周天子王陵大揭儀式，央視面向全國直播……”
顧爸連連頭，“我們早上一直在跟看呀？安西的大事啊，光榮！”
熊華平語氣怪異道：“你還記得舉起第九鼎那會，轉播突然中斷的事？”
“記得，怎么不記得，看到正高朝處，好像有道人影子沖下墓坑……”顧春華也不傻，他忽然眉頭緊擰，失聲道：“那……人影該不會是我家顧為西吧？”
熊華平苦笑頭，“就是他。”
“啊……”顧春華呆愣半晌，怒道：“他沖下墓坑干嘛，他瘋了，全國現場直播……”
“好像他提醒出土文物有毒……具體我也不太清楚，老汪含糊其辭了兩句。”
顧春華站起身，圍著八仙桌轉來轉去，“這下問題大了，問題嚴重了……怎么辦？怎么辦？”
熊華平出主意道：“是不是先去QS派出所看看顧為西，聽聽他怎么，然后再想法子。”
“問題是QS派出所我不認識人吶，現在這樣子，人家隨便能讓我們見他？”顧春華口中念念有詞，“我想想，QS認識誰？”
正當顧春華接連撥打了十幾個BB機號時，劉秀急匆匆走了進來，急道：“老顧，我去學校問了，孩子他擾亂公共秩序什么的，現在在QS城關派出所，別的什么也不……”
“我不知道關在QS派出所？我等人回電話，你別嚷嚷了。”顧春華不耐煩的揮手。
熊華平低聲把顧為西犯的事情給劉秀了一遍，頓時嚇得劉秀大哭起來。
顧春華的關系七彎八拐，終于被他找到了一個QS縣法制辦工作的一個藏友，他馬上撥打這個藏友的電話，把情況了一下。
這位藏友很老道的沒有馬上答應他，而是他先去打聽打聽，再回復他。
正在他們焦急等待對方回復期間。
文保學院教導處的劉主任今天第二次走進了求雅齋大門。
這一次他臉帶笑容，進門就沖顧為西父母一通笑，“顧父顧母，你們好，我中午來過的，我是……”
劉秀恐慌的站起身，緊張道：“劉主任，劉主任，您來了，是不是我家為西……”
顧爸也惶然起身，手拿香煙迎上前，低頭哈腰道：“劉主任好！中午沒來得及和您多聊幾句，下午，您一定要賞臉，一起吃頓便飯。”
“顧爸顧母，你們別擔心，顧為西沒事，他很好，為我們文保學校爭光添彩，我們不僅要推薦他讀研究生，還要給予嘉獎……”
畫風怎么轉了。而且是三百六十度大轉向。
顧爸顧媽懵懂了。
就是熊華平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劉主任趁屋子里三人呆愣之際，眼睛快速朝八仙桌上瞟去，如果看到通知書，馬上搶回來撕毀。
可遺憾的是，顧爸怕別人進店看到，丟臉，早就收在口袋里。
“劉主任！您剛才……”劉秀結結巴巴道：“不是開除為西了嗎……”
劉主任懊惱道：“不是，是學校的一名工作人員操作失誤，像顧為西這么優秀的學生，是我們文保學院的驕傲，我們怎么能也不會開除啊。校長和書記剛才把那位工作人員狠狠批評了一頓，我馬上趕回來，就是代表學校向兩位和顧為西同學道歉，對了，顧為西同學呢，他也應該回來了吧。”
“啊……”
屋子里的“眼鏡”碎了一地。
“不，劉主任，我還是沒弄明白，顧為西不是早上擾亂那個直播……”顧春華還是感覺不敢相信。
兒子惹了這么大麻煩，捅了個大婁子，怎么會沒事，還嘉獎，推薦讀研？怎么可能。
前后隔了一個多時，這不兒戲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在現場，但是，我肯定的，顧為西同學不僅沒犯錯誤，而且立了大功。”劉主任態度明確道。
就在顧爸顧媽還沒緩過氣來時，門外又闖進兩個人。
顧爸連連揮手，“不好意思，今天不做生意。”
熊華平眸子一亮，“嘿！這不是白所長周所長嗎？兩位大所長不在工地忙碌……”
…………
…………
顧為西回到安西，暫時放下郭嘴村的事情。第一時間去老堂口見了石江鋒。
兩人合計半晌，一起來到市文物局。
門衛叫住兩人，“嗨嗨，你們兩個，干嘛的？”
顧為西走到門衛窗口，先遞了跟煙，客客氣氣：“師傅，我們是來舉報盜墓的，請問督查安全科在那個辦公室？”
“舉報盜墓？”門衛師傅接過香煙，欲言又止道：“同志，舉報不舉報，根本沒用。試著去公安局舉報，或許效果更好些。”
“師傅，您這話？文物局不受理舉報？”石江鋒湊上前去。
“也不是不受理……我這樣跟你們吧。來舉報的每個月都有好幾樁。局里經費和人員有限，是個人舉報就跑一趟，可能嗎？沒準大半都是白跑。”
“可是真有大問題呢？”石江鋒問。
“你們對這行懂多少？我在這里守門也有四五年了。打個比方吧。你們今天來舉報，局里安排人去調查，就算是有價值的墓地，但局里人手經費有限吶，沒時間挖掘，那么就得安排人保護墓地，不保護就有被盜風險，可安排誰去？誰愿意去墓地日夜盯守？就算請人去看墓，也得有經費啊，所以啊，舉報真沒用。”
顧為西其實明白，但他還是想試一試，先走正常的溝通舉報渠道，不行，自己再想辦法，這樣，將來出了什么問題，也有個法律依據。
“為西，要不你就在外邊等會，我上去試試。”石江鋒。
顧為西頭，和門衛師傅攀談著。
“師傅，這舉報的如果是大墓，也只能干看著被人毀壞？”
“如果像今天電視直播的周天子王陵，那當然不一樣，可是，那樣的墓二十年也難發現一次，一般的墓，就像是雞肋。”門衛師傅似乎很有聊性，繼續：“現在市里工程建設多，到處建房挖地，搶救性挖掘都忙不過來，哪有人收……”
“可惜了……”顧為西搖搖頭，又遞了跟香煙。
門衛師傅燃，“我瞧你這孩子不錯，有正氣……其實我們局里有個人和你們一樣，嘖嘖！他為了護墓，提前辦了病退，自己在山上義務守墓……”
顧為西腦子一轉，忽然想到上一世報紙介紹的一個名人，這個人好像是文物保護考古辦的一名研究員，四十五歲就辦理了病退，就是為了有時間守護XX墓，據他在山上守墓十多年，直到2013年左右，這個人病倒在山上，才被記者報道，引起關注，這個墓地才得以提前發掘。
他當時也就隨便看了看報道，不記得人名和地名。
他忽然心中一動，繼續遞煙，“師傅，這個人叫什么名字，他守的那座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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