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fēng)流浪子

    第1章　大追捕

    北風(fēng)卷地，萬里飄雪。

    天邊一片昏沉，看不見太陽，但能知道已是傍晚。

    城外橫著一大片荒林，樹葉早已落盡。

    林中一條小徑，十幾名黑衣人頂風(fēng)冒雪策馬疾馳。馬蹄翻飛，雪花濺起老高，猶如一地雞毛。密雨般的馬蹄聲踏碎了林中的靜寂，卻踏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雪將住，風(fēng)未止。

    這些黑衣人身上落了一層薄雪，劍柄上的絲絳在風(fēng)雪中飛舞，顯然都是身負(fù)武功的江湖人。

    當(dāng)先馬上是個(gè)長須似漆、面如重棗的中年漢子，斜背一個(gè)尺余長的黃布包裹，面色凝重，不住價(jià)打馬狂馳。

    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這些人如此匆急的趕路，莫非有十萬火急之事？

    驀地里，當(dāng)先那匹馬一聲悲嘶，前腿跪地，不住低鳴，任憑馬上人如何相催，它竟是再不起來，顯是力乏虛脫所致。只一瞬，它口吐白沫，四肢一陣抽搐，就此不動(dòng)了。

    那漢子翻身下馬，踏在地上時(shí)崴了一下腳。提起褲腿一看，就這一忽工夫，腳踝處已然腫起了一個(gè)鵪鶉蛋大小的紅疙瘩。

    “他媽的！”他剛抬起頭，身后傳來聲聲悲嘶。

    很快，一名瘦臉漢子走了過來，道：“米老大，我們沒日沒夜地趕了三天路，人都疲憊不堪了，也難怪這些馬禁受不起，可眼下沒了坐騎，該怎么辦呢？”

    “大伙兒就地歇息吧！”米老大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瘦臉趕忙掏出火折子替他點(diǎn)著了煙袋，又道：“老大，地上有雪，弄濕了內(nèi)褲，就很不舒服啦！”

    米老大吐出一個(gè)煙圈，悠然道：“我這內(nèi)褲都穿了半年多了，遲早要洗的，怕什么！”

    瘦臉連連點(diǎn)頭：“不怕不怕，老大有先見之明，小弟佩服得六體投地。”

    “六體？”米老大一臉錯(cuò)愕。

    瘦臉搓著手，道：“小弟的左手生了六根手指，比常人多了一根，再說五體投地，就顯得很不厚道了。”

    “也對。”米老大抬手一指，“伙計(jì)們，前方就是回家的路，天黑之前，我們務(wù)必回城。”他直起身，拍拍膝上的雪花，又道：“時(shí)候不早了，動(dòng)身吧。”

    瘦臉砸著嘴道：“只有幾十里地了，應(yīng)該不會(huì)有事發(fā)生的，我們何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呢？”

    米老大深吸了口煙，咳嗽兩聲，顯是被煙嗆得，說道：“這件東西乃是稀世奇珍，價(jià)值連城，眼熱的人著實(shí)不少。一路上未出差池，只因這條線上都有我們的分壇呀。這里荒郊野外、烏煙瘴氣，難保不會(huì)有什么事發(fā)生，必須速速回城！”

    這些人身上除了配掛的長劍之外再無他物，哪來的稀世奇珍？

    莫非他們的“寶物”便是米老大背上的包裹？這黃布包裹那么窄小，里面能有什么呢？

    瘦臉微微一笑：“不是小弟狂妄，我們‘歡樂十八劍’聯(lián)手，縱非天下無敵，也必罕有對手，誰敢來打這東西的主意？”

    “你行走江湖也有十載了吧？”米老大淡然問。

    “九年零三百六十二天了，老大問這作甚？”

    “江湖風(fēng)波險(xiǎn)，行船要小心，陸兄弟連這點(diǎn)兒常識(shí)都不懂嗎？你的武功再高能高過城主嗎？江湖之大，臥虎藏龍，城主那么強(qiáng)悍，可也不是天下無敵呀！”

    “話雖不錯(cuò)，可是……”

    米老大一聲斷喝：“我是老大，還是你是老大？”

    “你是，你說的是。不過，從昨天早上至今水米未進(jìn)，小弟早就肚子咕咕叫了。這些馬反正不活了，我們何不飽餐一頓，有了力氣也好趕路呀。”

    那十幾名黑衣人登時(shí)附和起來。

    米老大臉色一沉：“小陸，你說話忒不著調(diào)！昨天傍晚，你在那葫蘆光棍村的那條人家飲牛飲驢和洗衣服的小河里喝了幾口甘甜的涼水，怎能說水米未進(jìn)呢！”

    “老大，我真的……”

    米老大擺擺手，道：“好，就這么辦吧。”話落，那些黑衣人立刻行動(dòng)起來——有的撿柴、有的生火、有的磨刀、有的拔毛、有的剝?nèi)狻⒂械脑谂钥礋狒[。

    不多時(shí)，火架上傳出陣陣香氣。

    瘦臉呵呵笑著：“老大，你這么大方，我也不能太小氣。發(fā)了工資，我請你去杭州城八星級的太白居吃大餐。我們不吃別的，就吃爆炒咸菜條和干煸土豆絲，怎樣？”

    米老大一聲冷笑，轉(zhuǎn)過頭，低聲道：“就你那點(diǎn)兒薪水，切，真是癡心妄想！”

    須臾，瘦臉咽了口饞涎，使勁嗅了嗅，便撕下一條烤得半生不熟的馬腿，捧著遞到米老大面前，腆著臉道：“老大，您先嘗嘗這馬肉的滋味如何。”

    米老大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還沒吃呢，你讓我怎么回答！”話音甫畢，便聽一人道：“好香啊！看來咱倆來得正是時(shí)候。”

    這人的話音非常奇特，說第一句話的時(shí)候，人像是就在身前，而說到最后一句時(shí)，人又像是在極其遙遠(yuǎn)的地方。話聲斷斷續(xù)續(xù)，有氣無力，說來平淡之極，不帶半點(diǎn)兒人味；聽來縹忽之至，竟不似出自人口。

    瘦臉朝米老大身后瞧了一眼，登時(shí)一聲尖叫，馬腿竟然拿捏不住，掉在地上。他眼中的神色極度恐懼，宛似瞧見了地獄中的索命鬼。

    米老大被他目光所懾，回身望去，驀地臉色大變。

    十?dāng)?shù)丈外站著兩個(gè)人，兩個(gè)一黑一白、頭戴尖尖的高帽、面容枯槁的麻面漢子，各持一根黑黝黝的哭喪棒，扮相宛似冥界的黑白無常。

    這些黑衣人俱是江湖上的好手，雖坐在火堆前烤肉，仍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這“黑白無常”是何時(shí)到來，他們卻渾然未覺，不由地心頭一震。

    這一黑一白兩名漢子立在那里，身軀還在輕輕晃動(dòng)，猶似雙腳不著地一般。

    陡然間，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二人竟又近了數(shù)丈。他們腳下毫無聲息，身法如鬼如魅，難道真是地獄中的索命無常？可是，世間怎會(huì)有鬼呢？

    米老大定了定神，一抱拳：“久聞太平谷黑白二使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不知有何指教？”

    太平谷？刀光劍影的江湖中還會(huì)有一個(gè)太平的所在？這太平谷里太平嗎？

    其實(shí)，太平谷不過是江湖人的一個(gè)避難所。來到這里的大多是些走投無路的武林人，但也不乏窮兇極惡之徒，所以谷中龍蛇混雜，善惡難定。

    近年來，太平谷中已然形成一個(gè)組織，一個(gè)極為隱秘、兇殘而邪惡的組織。

    這時(shí)的太平谷已經(jīng)真的不太平了——奸淫擄掠、嗜殺成性、無惡不作其極。

    近幾載，已有十多個(gè)小門派慘遭其滅門。其下手之狠辣、手段之殘忍，行徑之下流，已到了令人發(fā)指發(fā)飆的地步。提起來，江湖中人無不談虎色變，背地里稱之“鬼谷”。

    然，他們行蹤來去無影，且神出鬼沒。江湖之中，無人知道其總壇設(shè)在何處，更無人見過其谷主的面目。

    太平谷自谷主以下，設(shè)三大尊者、判官、無常、小卒子，其職位與武功亦是如此排列——排的越前，職位越高、武功越強(qiáng)。這“黑白無常”在該組織中已算得上兩把好刷子，功夫很有一套。

    這時(shí)，白無常微微一笑：“我們號(hào)稱黑白無常，難道米老大還不明白我哥倆的職責(zé)？”

    米老大干咳一聲，道：“咱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更是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不知怎地驚動(dòng)了二位使者，還請明示！”

    白無常桀桀一笑：“難道你沒聽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嗎？我們谷主對‘金玉鳳凰’心儀已久，夜不能寐，還望米老大割愛相贈(zèng)，我等感激不盡。”

    “金玉鳳凰？”米老大訝然道，“莫非二位認(rèn)為在下攜有這曠世珍寶？若真如此，恐怕在下至少已死過八次，真是笑話！”

    “笑話？”白無常一聲冷哼，“我們?nèi)舴菍ⅰ�金玉鳳凰’的下落打聽得一清二楚，又豈敢輕易驚擾諸位呢！”

    米老大干笑一聲：“愿聞其詳。”

    “金刀盟不知從何處得到了這曠世珍寶，卻也招致殺身之禍。龍震天為其誅殺了兇手‘七節(jié)奪命鞭’步翔。這步翔的奪命鞭在《兵器譜》上排名第六，而他在《加油！好男兒》中也曾獲得過探花，武功實(shí)是高不可測，在這江南也只有你們城主的‘必殺劍’能夠?qū)Ω兜昧恕Ｋ�……�?br />
    “就是他干的！”米老大咧嘴笑了，忍不住道，“我們城主就是這么棒，我力挺他！”

    “先聽我說完！”白無常臉色一沉，“金刀盟少掌門感念這份大恩，又欲歸附你們歡樂城、背靠大樹好乘涼，他也知道這‘金玉鳳凰’在他手中，他遲早必死無疑，于是便將這燙手山芋送與……”

    “送與我們城主？”

    “不錯(cuò)。”白無常道，“而接收與護(hù)送這‘金玉鳳凰’的便是你們‘歡樂十八劍’，所以……”

    “所以你們谷主一得到這個(gè)消息便派你倆趕過來搶劫？”

    “正是。”白無常一聲冷笑，“我倆一路上滅了你們七處分壇，沒想到你們的腳程還真是不慢，居然逃到了這里！”

    “完了，真相大白了！”米老大一聲長嘆，自語道，“看來我們要斃命于此了！”

    “誰說你們一定會(huì)死？”想是白無常耳力甚聰，他微笑起來，“你們至少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哪兩條路？”米老大機(jī)械地道。

    一直未曾開口的黑無常突然冷冷地道：“留下‘金玉鳳凰’，本使留下你們的命；第二條路，你們帶著‘金玉鳳凰’歸順太平谷。”

    “嗯……很好。”

    “你也覺得好？”白無常問。

    “還可以。”米老大搔著后腦勺，“思來想去，我想選擇第三條路。”

    “我靠！”白無常緊咬著泛黃的牙齒，“別開玩笑了，還有第三條路？”

    “有。”米老大不經(jīng)風(fēng)塵地道，“我既不交出‘金玉鳳凰’，也不歸順你們這窟惡鬼，而是要離開。”

    “離開？”白無常面色一變，“你要去哪里？”

    “回家。俗話說得好，老婆孩子熱炕頭，漂泊在外，真叫人想家啊！”

    “放屁！”白無常怒了，“米如因，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當(dāng)真活得不耐煩了？”

    “非也。”米如因道，“我這人積極樂觀、開朗活潑，對新生活充滿向往，家庭和睦，鄰里和諧，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夜生活也很有規(guī)律，所以……”

    “你當(dāng)真想死？”白無常看上去一臉驚訝。

    “歡樂十八劍并非貪生怕死之人，更非無能之輩，就憑你二人？切，你倆未必是我們的對手，對嗎？”

    白無常閉口不言，但眼珠一個(gè)勁兒的滴溜溜亂轉(zhuǎn)，顯是正在思索對策。

    “對，簡直對極了。不過，若是加上我呢？”突然響起一個(gè)蒼勁的聲音。

    一個(gè)頭戴烏紗帽、身穿猛虎官袍、腳蹬皂底官靴的黑面大漢突然到了數(shù)丈之外。

    這人竟似平地里冒出來的，輕功之高，已經(jīng)到了能嚇破人苦膽的地步。

    瘦臉喃喃道：“怎么連唱戲的也來了？”

    米如因倏地瞳孔一緊，失聲道：“莫非閣下就是傳說中威風(fēng)八面的生死判官？”

    “米大俠果然好亮的眼珠子，居然識(shí)得本判，嘻嘻哈哈。”

    來人笑得很無恥，很放肆，很得意，就像餓狗搶到了一攤熱氣騰騰的大便。他笑得如此開心，但“歡樂十八劍”卻無不心頭大駭。

    這生死判官是太平谷唯一的一個(gè)判官，位列無常之前，武功自是極高。其手上功夫尤為了得，曾單槍匹馬，僅憑一雙肉掌便殺死了河南彭家五虎斷門刀的一個(gè)會(huì)武功的十八歲的燒火丫鬟，算得上一流高手了。

    “我們雖略有薄名，但實(shí)未想到能驚動(dòng)生死判官的大駕，這真是……他媽的點(diǎn)背啊！”米老大說著嘆了口氣。

    “米先生過謙了，你行的。”生死判官道，“本判想再給你一次機(jī)會(huì)，你將如何抉擇？”

    米老大沉思半晌，道：“同志，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要走第三條路，你的明白？”

    “你叫誰同志呢！”生死判官臉色一沉，“誰跟你是同志？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讓人多難為情啊！”

    “他這家伙是不是腦子有病呀？”米如因怔了怔，轉(zhuǎn)頭望向身旁的瘦臉。

    “他不是腦子有病，而是腦癱啊！”瘦臉輕聲道。

    “你不能糊涂呀，你走的是一條不歸路，改悔吧！”生死判官急切地道。

    米如因慘然一笑：“廢話少說，動(dòng)手吧！”

    生死判官臉上忽然有了難以抉擇的神色。

    “別猶豫了！”等了片刻，米如因叫道，“光說不練假把式，是騾子是狗，牽出來遛一遛。我心意已決，你來吧，你放驢……放馬過來吧，我不怕你！”

    生死判官突然神經(jīng)質(zhì)地大笑起來，道：“不是哥說你，你太高看自己了，還是老實(shí)交代，等候?qū)挻筇幚戆桑　?br />
    米如因歇斯底里地道：“我就是要把牢底坐穿，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來呀，打死我呀，你來打我呀！”

    生死判官一臉無奈：“讓我說你什么好呢，不打還不行，你這廝真他媽的賤！”

    米如因怒道：“說好了，打架就是打架，你這王八蛋可不準(zhǔn)罵人，哈。”

    生死判官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殘缺不全的大黃牙：“你怎知不交出‘金玉鳳凰’，我們便得不到呢？”

    “我心里有數(shù)。”米如因道。

    “你有什么數(shù)？”生死判官問。

    “這東西雖是稀世珍寶，但也究非鋼鐵之物。我將之摔在地上，想來它必會(huì)破碎。這碎了的‘金玉鳳凰’就算不得什么寶貝了吧？”

    “你敢？”生死判官面色驟變，“你不敢！”

    米如因嘎嘎一笑：“我的手在我的手腕上，我怎么不敢？我為何不敢？不信你就試試，你看我敢不敢，哼！”

    “怎么還耍小孩子脾氣呢！你再考慮一下，不為老婆孩子，也為咱倆想一想呀。這樣吧，你肯歸順的話，我保準(zhǔn)送你一套新款的斷背衫，這下你樂意了吧，嘿嘿。”

    米如因翻翻白眼，輕言慢語地道：“嘿嘿你的大后頭呀，你知不知道你相當(dāng)?shù)南伦鳎磕阍龠@樣說，我他媽的扇你個(gè)王八羔子。有本事的話，你就滾蛋！”

    瘦臉一怔：“老大，你讓他滾蛋？”米如因訕訕一笑：“不好意思，我是說讓他走，讓他去死。”

    “是呀。”瘦臉點(diǎn)點(diǎn)頭，“他若是不走，咱們就得滾蛋，就得去死！”

    這時(shí)，生死判官猛地一咬牙，咕嘎一聲，咽了口唾沫：“老米，你再這樣出言不遜，我就真的發(fā)火啦！”

    “老大。”黑無常忽然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你別嘮叨了，連我這個(gè)半啞巴都已經(jīng)受不了你了，麻煩你趕緊開怪吧，我還等著打boss呢！”

    生死判官點(diǎn)點(diǎn)頭，提了提褲子，道：“多說無益，看來戰(zhàn)爭在所難免，伙計(jì)們強(qiáng)奸吧！”

    黑無常一愣，呆頭呆腦地問：“誰敢強(qiáng)奸我們？”

    生死判官憤然道：“你……我是說搶劫，難道你的耳朵也啞巴了？”

    “搶劫？”黑無常咧咧嘴，歡顏道，“我最好這一口了，終于輪到我得瑟了，哈哈。”說罷，他伸了個(gè)懶腰，高高舉起手中的哭喪棒。

    霎時(shí)間，四下里一片死寂，死一樣的沉寂，空氣無形中泛出了“沙雞”。

    （注：此處乃是作者的筆誤，祈請方家見諒，“沙雞”實(shí)應(yīng)寫做“殺機(jī)”。順便交待一句，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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