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借尸還魂
大殿中早已打掃干凈，蛛網(wǎng)灰塵也已盡量收拾妥當(dāng)，燭火就燃在供桌上，發(fā)出跳躍的微弱的光。像是一切都那么明朗，除卻墻角的黑暗角落。那里的蛛網(wǎng)當(dāng)風(fēng)抖著，黑黢黢一團，看不真切。從這黑暗中，似乎隱藏著什么可怕的東西。夜風(fēng)從破敗的窗欞縫隙鉆入，發(fā)出絲絲的怪聲，類似鬼魂游蕩。在這暗夜之中，整個七星觀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詭異陰森的氣氛。
九王爺剛踏進(jìn)正殿，腳畔便傳來吱地一聲尖叫。他不提防有此，駭了一跳，低頭看時，原是角落里的一只灰色的耗子從腳畔溜過。他撫著胸口，不禁啞然。不過，這只灰色的耗子足有黃鼠狼那般大小，齜牙咧嘴，模樣更顯猙獰，乍一看到，宛若從洪荒而來的怪獸，或是變異的巨鼠。想是這所道觀長期無人居住，連耗子都養(yǎng)的這般大了。
聽到那聲詭異的尖叫，身后的護(hù)衛(wèi)立時閃進(jìn)殿來，幾人守在王爺身旁，幾人凝神觀望，都是暗自戒備。九王爺揮手止住眾人，微笑道：“不過是只耗子，你們都退下吧。”
身旁那名將軍模樣的人道：“王爺千歲，這處道觀顯是多年無人住過了，怕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為了王爺?shù)陌踩鹨姡�是請王爺移駕郊外的驛站吧。”
九王爺?shù)坏溃骸袄鑼④姡坏K事，不就是一所房子么，能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難道有鬼不成？”
這位將軍模樣的人果然是個將軍，身形彪悍，身軀高大，全身甲胄，更顯威武。此人頜下長須飄飄，雙目炯炯，一副凜然氣概。他手按刀柄，暗自注視著黑暗中的一切，聞言張了張嘴，竟是一時語塞。卻聽九王爺?shù)溃骸凹幢阌泄恚覀冇羞@么多人，光這濃厚的陽氣就能逼走任何鬼怪，怕什么！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況且就要天亮了，我們稍作歇息，明日清晨即刻動身，以免夜長夢多啊！”
黎將軍自然懂得王爺話里的“夜長夢多”是何意，他們覆滅了霹靂堂，但余孽尚在逃匿，俱是武功高明之士，若是卷土重來，己方這區(qū)區(qū)數(shù)百人未必便能抵擋得住。那樣一來，王爺?shù)陌参＞透游ｋU了。若真是如此，他們這數(shù)百人也得人頭落地，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養(yǎng)足了精神便即動身，早一天趕到京師，他們也就能早一天卸下?lián)樱娴乃梢豢跉狻Ｏ氲竭@里，黎將軍更是無言辯駁，垂首道：“謹(jǐn)遵王爺之命！”
那幾十個護(hù)衛(wèi)都隱在就近的各個房間里，而那數(shù)百名兵士就只能在院子里露宿，長槍大矛閃爍著耀眼的寒光，天井中呼呼啦啦坐倒一大片，唯有那輛囚車兀自聳立。
霹靂堂堂主神明已是滿臉風(fēng)霜疲憊，看上去也是慈眉善目，倒不似什么大奸大惡之徒，或許早年間此人也是縱橫大江南北的英雄豪杰，揚名江湖，叱咤風(fēng)云。可如今，無論你怎么看，他都已經(jīng)是個老人了，渾身流露著沉沉的暮氣與滄桑。那些勃勃的雄心壯志或許與他無關(guān)，他只是霹靂堂的主人，并不想做這天下的主子。但他的兒子神龍闖下這般大禍，到頭來卻連累老子頂罪，他自己卻不知在哪里逍遙快活。
此際，神明緊皺著眉頭，顯是想著心事，是否也想起了那惹禍的兒子。神龍再不肖再不成器，也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子債父還，神明也無怨言，只盼兒子能逃過這次劫難，從此隱姓埋名，安安穩(wěn)穩(wěn)的走完這一生。
在官家眼里，他的兒子罪大惡極，斬首示眾也不足以泄民憤；即便他扳倒了父親的親信，培植自己的勢力，欲要取而代之，但在父親眼中，他還是那個充滿朝氣陽剛的好兒子。記憶中的頑劣宛在眼前，那肉嘟嘟的小嘴，那胖乎乎的腳丫，就是父親最深的銘記。可是，時光一去不復(fù)返，兒子已經(jīng)長大了，還犯下了滔天大罪。不管別人怎樣看待他的兒子，作為父親，還是盼望他能平安無事。
當(dāng)你犯了錯，也只有在父母心中，才會永遠(yuǎn)都給你留著改過自新的機會。
如今，這個機會卻不是神明能給得起的，他自己都已成了階下囚。盡管生死難料，但神明早已想到這一去定是兇多吉少，在這種境地，他想到最多的、最放心不下的倒是他的兒子。他望著西方那熹微的月影，布滿滄桑的臉上滿是憂慮之色，禁不住喟然一聲長嘆。
就在此時，立在正殿中的九王爺也是一聲嘆息。他望著面前幾步外的那三尊神像怔怔發(fā)呆。此處是所道觀，所供奉的神坻自然是道家的三清，即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太上道君。這太上道君又稱作通天教主，便是在封神演義中擺下誅仙陣的那位厲害的角兒。
望著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三尊神像，九王爺內(nèi)心起伏不定，也想起了從前的往事。他自小便深得父皇喜愛，自己也是精明能干，在文武百官眼里，儼然未來的接班人，他日登基大寶，權(quán)膺天下，萬方臣服的九五之尊。然，父皇最后卻將太子之位給了哥哥，也就是如今的徽宗皇帝。其實，他并非貪戀權(quán)貴之人，內(nèi)心也是光風(fēng)霽月，只是他想不通父皇何以取消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在父皇眼中，自己也不是那么精明強干，或許確有不如哥哥的地方。但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哥哥究竟哪里強過自己。這種內(nèi)心的不平衡，如芒在背，日夜侵襲著他的心靈深處。
他也曾想過籠絡(luò)親信，搞政變篡位奪權(quán)，但這種想法只是在夜深人靜時如同流星一樣在心頭閃過，并非刻下符號，也是不敢多想。夜已深，黎明就要到來，他的腦海里忽然又浮現(xiàn)出哥哥登基那天的境況，禁不住一聲長嘆。
這聲嘆息甫落，突聽身后傳來嘿嘿的冷笑聲。在這寂靜的道觀，在這幽深的夜晚，驟然聽到背后傳來冷笑，任誰都會毛骨悚然。九王爺雖然練過一些武藝，但也只能防身保命，說到制敵取勝卻是力有不逮。以他的火候，只能算作武斗階的武人，也就是比之那些三流武者稍強一點。
他悚然回身，一眼望去，卻是“啊”地一聲大叫，本能地向后退去幾步，臉色瞬時變得蒼白，眼中滿是驚駭之色。
但見那幽暗的角落里突然冒出一縷青煙，化作一條人影，或是人形。如此說，實是再確切不過。因為那并不是一個人，乍一看，也有人的形態(tài)，也能看清五官表情，但仔細(xì)一看，卻只是一抹淡淡的影子。
這道人影薄薄的就像是一張紙，微風(fēng)吹動，左右搖擺，顯得詭譎異常。九王爺這一聲驚呼出口，同時伴隨著心底升起一股涼氣，脊背發(fā)冷，頭皮發(fā)麻，腦中還有種眩暈感。他直是驚駭?shù)搅藰O點，連聲音中都難掩這種震驚，他道：“你……你是誰？！”
那道人影又是一聲冷笑，道：“你猜？”
九王爺自然猜不出，但也禁不住定睛打量，只見這人形長著一張娃娃臉，肥肥胖胖，笑容可掬，儼然年畫中懷抱金魚的阿福，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然，此刻九王爺卻絕無這種感覺，而是震驚，無以復(fù)加的震驚，還未開言，便聽那人形續(xù)道：“我并不是人，也已不再是人，而是一抹游魂，用你們?nèi)祟惖闹腔勰苈牰淖盅劢忉尵褪撬^的鬼。”
這幾句話從這人形嘴里平淡的說出來，九王爺卻是心頭突突亂跳。
并非傳說，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鬼！
九王爺想是內(nèi)心已如驚濤駭浪，語聲兀自斷斷續(xù)續(xù)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你……你真的是……是鬼？”
那人形道：“不錯。不過，鬼活著的時候也是人，只有人死去后才會變作鬼。本尊活著的時候叫做云機子，如今江湖上稱我為黑袍魔尊，你總該聽過吧？”
九王爺搖搖頭，道：“恕……恕小王孤陋寡聞，并未聽過閣下的大名。”
這人形居然是黑袍魔尊的魂魄。他聞言“哦”了一聲，道：“本尊倒險些忘記了，你是當(dāng)今的九王爺，并非武林中人，沒聽過本尊的名頭也是常理。”
這時，九王爺已經(jīng)定下心來，已沒有了初見時的恐懼，縱然是見鬼，見多了也就不怕了，所謂見怪不怪嘛。他拱手一禮，語氣保持最大的禮敬，道：“人死后真……真的有靈魂？”
黑袍魔尊哈哈一笑，他雖笑得開心，但九王爺聽在耳中更覺渾身不自在。只聽黑袍魔尊道：“別人死后自然會下地獄，但本尊乃是不世出的玄功高手，靈力術(shù)法修為已臻天御境，肉身湮滅之后，自然會有魂靈，——哦，說這個你也不懂。總之，你見到本尊無需害怕，因為你很快也要變作鬼了。”
此言一出，九王爺真是渾身打了個寒噤，心神劇震，一顆心陡地揪起，且砰砰狂跳，呼吸都已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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