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的那個衙役一臉焦急模樣，周楠就問：“可是李副使回衙了？”
軍器局那邊有老郭盯著能有什么事，如果有，肯定是李高在搞鬼。
來人：“稟大老爺，過完年，李副使也就回衙門半日，處置完手頭的職司就回城了。到如今，已有六七日沒露過面。”
他心中也是暗自搖頭，咱們這軍器局也真是，周大人長期不去衙門，李副使也是不假不到，真有事簡直就是找不到人。
周楠：“那還能出什么事？”
來人低聲道：“稟大老爺，白各莊出忤逆案了，還請大老爺快快回衙視事。”
沒錯，白各莊屬于大興縣城，按說當(dāng)?shù)厝羰前l(fā)生刑案自有縣衙料理。可這里面又有一樁特殊之處，因為軍器局有兵有地盤，當(dāng)?shù)貛缀跛腥硕家栏狡渚S生。
軍器局實在太強(qiáng)勢，地方力量根本插不進(jìn)手來。
老百姓心中都有一桿秤，見大興縣實在無用，民間但有爭訟都會到軍器局告狀。
誰當(dāng)這個軍器局大使都不會嫌自己手頭的權(quán)力太大，因此，周楠的前幾任不斷插手地方事務(wù)。企業(yè)辦社會的結(jié)果就是當(dāng)?shù)鼗鶎诱䴔?quán)的權(quán)力不斷被局里擠壓，逐步退出白各莊。
到現(xiàn)在，只剩下錢巡檢手下阿貓阿狗三五只。
白各莊若有事，老錢也不管，安心當(dāng)一個擺設(shè)。
說起來，這個軍器局大使生產(chǎn)、行政、司法一手抓，倒有點七品知縣百里侯的意思，當(dāng)起來也非常過癮。
周楠前一段時間忙著抓革命促生產(chǎn)，又和李高斗法。再加上地方還算平靜，倒忘記自己肩上還有擔(dān)負(fù)著維持地方治安的職責(zé)。
按照慣例，白各莊地盤上如果出了民事糾紛和刑事案件，報到軍器局來。周楠可以派人緝捕，判決，然后移交相關(guān)部門。所斷的案件到年底，也會計入政績考核。
別人做官都是盼望轄區(qū)有事，有事才能弄到成績。
周楠聽到白各莊出了大案要案，下意識地心頭一喜。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心中就叫了一聲糟糕。
忙道：“忤逆案……糟，快備車馬，我們馬上回去。”他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忤逆案可不同于殺人案。
如果白各莊殺了人，周大人又迅速破案，可得一個干練能臣的美名。可一但出了忤逆案，我們的周行人不但一點政績也無，說不好還要受到牽累，最后連官帽子都要戳脫。
明朝以忠孝治國。君王最看重的是臣民對他對大明朝的忠誠，如果一個人不孝順父母，又如何能忠于君父。不孝之人就是畜生，就是潛在的反賊。
因此，有明朝一朝對與忤逆子的判決都極為嚴(yán)酷，流刑起步，最高剮刑。
說到這里，或許有人奇怪，地方上出了忤逆之徒和民政官又有什么關(guān)系，至于被摘帽嗎？
這個道理說起來也簡單，地方官是干什么的，除了代天子牧民、收稅、維持社會秩序外，還有教化百姓之責(zé)。
因此，按照明朝的制度，一旦地方上出了忤逆大案，當(dāng)?shù)氐挠H民官要被追責(zé)，仕途就算是走到頭了。輕的罷官免職，重的流放三千里。
既然案子交到軍器局手上，現(xiàn)在也不可能移到大興縣去。就算交過去，人家怎么肯接這塊燙手的熱山芋。
估計此刻大興知縣正心頭暗自逃過一劫吧？
想到要緊處，周楠心臟蓬蓬亂跳：難道是李高設(shè)的局？這個可能性極大，好狠辣的手段啊！
當(dāng)即，周楠就告別了荀芳語，坐了馬車又招呼那個衙役也上了車，仔細(xì)詢問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
一問完，周楠偷偷地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還好沒有出人命，也沒有人受傷，否則本大人只能向朝廷請辭了。”
事情是這樣，年前朝廷不是頒布旨意清丈京畿皇族隱匿的田產(chǎn)嗎？當(dāng)時，宗室大量拋售地產(chǎn)，欲要躲過此劫。
后來，這是因為皇族上書而廢止。
于是，京城的豪門大族又開始置產(chǎn)，將地價炒得極高。世界上的事情一向是買漲不買跌，就連周楠的老師王世貞也動了置業(yè)的念頭。
白各莊離京城也就二十幾里地，也算是優(yōu)質(zhì)資產(chǎn)，年前就有不少人來這里購地購房。不少人還跑去軍器局落籍辦魚鱗圖冊，搞得局子里的人煩不勝煩。
其中有一個叫余二的，過完年就來白各莊買了兩百畝地和一間三進(jìn)的宅子，落籍到了大興縣。
此人據(jù)說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家生子，最近發(fā)了達(dá)贖了身。年紀(jì)大約四十來歲，是個老實巴交的光棍漢。
估計是以前日子過得苦了，現(xiàn)在重獲自由，又有田有房，余二就起了成家生子，為余家延續(xù)香火的念頭，就托了媒人物色合適人選。
按說，以他現(xiàn)在這個身家，要娶一個黃花閨女也不是什么難事，雖然四十多歲年紀(jì)了，去好歹也算是個中產(chǎn)階級。
可大伙兒一了解，才愕然發(fā)現(xiàn)，這余二的房子和土地的戶主卻是他的姐姐，他就是個管家，丫鬟拿鑰匙——當(dāng)家做不了主。
自然沒有人肯把自己的女兒嫁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某日一個白各莊來了一個拖著老娘和六歲孩子的中年婆娘。
中年婆娘姓師，生得倒是美貌，大家都叫她師娘子。
她母親叫談婆，雞皮鶴發(fā)，面相甚是兇惡。
至于那個孩子，隨了母親的姓，姓師名義，喚著義哥兒，是個不太愛說話的孩子。
據(jù)說，師娘子以前在京城做私娼。后來因為年紀(jì)大了，生意日漸不成，再加上前一陣子國家嚴(yán)厲打擊無證經(jīng)營戶。
她在城中混不下去，就帶著母親和孩子跑白各莊來，要租房子長居，這就尋到余二家中去，問有沒有房子出租。
余二一看師娘子，眼睛再挪不開。就對談婆說，你家大妹子老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再說孩子一天天大了，也懂事了，需要教養(yǎng)。何不尋個好人家嫁了，女人家總歸是要找個歸宿的。
談婆閱人無數(shù)，聞弦歌知雅意，如何不明白余二的心意。
又見他住的是豪宅，家中還有良田，以為是個員外，自是心動，想敲他一大筆彩禮。
俗話說得好，鴇兒愛鈔，姐兒愛俏。師娘子見余二生得實在太丑，心中不喜，卻不肯。又拗不過母親，就提出苛刻的要求。說，家中母親年老需要人侍奉，自己又帶著孩子，如何能夠棄之不顧？官人若是有心，可入贅我們師家。奉養(yǎng)老母，把義哥兒當(dāng)親生兒子養(yǎng)大成人。
這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苛刻的條件了，古代贅婿在家中地位和奴仆沒有什么兩樣，師娘子欲借此讓余二知難而退。
卻不想，余二本身就是家生子出身，現(xiàn)在也是光棍一條，干慣了奴仆這種活兒，給人當(dāng)贅婿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就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當(dāng)下，余二找了媒人，擇日不如撞日，第二日就辦了酒席。
“好好兒的給人做贅婿，這個余二為了美色，連祖宗都不要了，真是個混帳東西。”周楠搖頭：“對了，他又是為什么被人告忤逆的，難道把岳母給打了？”
衙役回答：“回大老爺，是動了手，談婆不服，這才告到衙門里來。”
周楠點點頭：“也對，算是忤逆了，傷得如何？”
衙役：“也沒什么傷，就是額上有塊青腫，養(yǎng)兩日就好。”
“一點小傷，至于告忤逆，置人于死地嗎？”難道說，有人要借題發(fā)揮找本大人的晦氣，周楠最近諸事不順，總懷疑“總有刁民想害本官。”
毆打岳母只能算是民事糾紛，只要不打死打殘，告到官府，大不了打一頓扳子，好好教訓(xùn)一頓，賠錢了事。
可你一旦做了贅婿，岳母變成母親，性質(zhì)就嚴(yán)重了。
周楠心中氣惱：“這談婆也是多事，女婿半個兒，贅婿就是親兒。她還靠著余二養(yǎng)老呢！再說了，就算辦了余二，余家的田地和宅子是姓他姐姐的，談婆子也弄不到手。真是瘋了！”
衙役道：“大老爺卻不知道，談婆可是找到下家了。那人是個富商，手頭可是有使不完的銀錢，兼生得相貌堂堂，自然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周楠大驚：“你這小人滿口胡扯什么，方才你不是說那談婆已經(jīng)六十多歲，雞皮鶴發(fā)嗎，哪個相貌堂堂的有錢人會看上這么一個老丐婆？”
衙役伸手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大老爺恕罪，小人口快說錯了，是那師娘子找到下家了。”
周楠：“這種事情也能說錯，我說誰這么重口味，倒是嚇了本大人一跳。對了，那人是誰？”
他飛快地在腦子中將白各莊的富商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這個混帳東西，你在勞資地盤上也敢勾搭良家婦女？你勾搭也就勾搭了，還讓人家離婚，為了達(dá)到目的，還挑唆談婆告苦主忤逆。
這不是現(xiàn)世西門慶嗎？
給本大人找事，不可饒恕。等下先把人提了，打一頓丟在大牢里再說。
不過，京城藏龍臥虎，在動手拿人之前先要摸清楚這人的底細(xì)。
衙役自然知道周大老爺?shù)男乃迹A道：“大老爺不用擔(dān)心，就是一個從淮安來的鹽商，姓武名新化，沒什么來歷。”
“原來是他？”周楠一怔。
衙役：“對了，大老爺你也是淮安人氏，難道認(rèn)識這個武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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