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啊。
大魏皇宮,大魏的小皇帝結(jié)束完一日的功課,頂著黑壓壓得一眼令人心生煩悶的烏云,入了殿門,第一句話未說便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回頭又看了眼身后小心翼翼跟著的侯三兒,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因為火氣太旺,連鯉看他鼻翼兩旁冒出的痘痘,不由得有些好奇太監(jiān)還會長痘,不好意思開口問,只能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陛下,何事憂心?”侯三兒小心地問道。
“元香不在。”連鯉苦著臉搖搖頭,“天氣太悶了。”
“這,老奴已命人備好了羽扇和茶湯。”侯三兒誠懇說道。
茶湯有何用,朕想要賞心悅目的美人啊。
看著侯三兒滑滑膩膩的臉,連鯉搖搖頭,掀了前襟一屁股坐下,一手撐著下巴,挑起盤子里精致的糕點,又興致索然地放回盤中。
“下次換個,朕不喜歡冰皮。”
連鯉隨心交代,眼兒一轉(zhuǎn)亮了亮,看似無意地打了個哈欠,狀似輕松地笑問道:“侯公公,朕問你個事。”
侯三兒心里正默記著桌上糕點名數(shù)以備待會兒傳去交代,驟然一個愣神趕忙點頭哈腰地靠近身來。
“朕近日閑逛,記得御花園附近好像有個圓形大殿?你去過那里嗎?”
“陛下說的可是長生大殿?”侯三兒細細一想,趕緊回復(fù)道:“自打老奴進宮就沒排班到那兒,平常應(yīng)該沒人去的。”
“平常?也就是還有人?”
連鯉挑眉,換了只手撐著下巴,好奇地看著面前的侯三兒。
侯三兒道:“也不是有人常去,只是畢竟是宮內(nèi),就算荒廢了,也還是有一些負責清掃的宮女時不時過去打理。”
“巡查呢?”
“這,大殿荒廢已久,老奴也不清楚,宮內(nèi)巡查屬防務(wù),老奴屬內(nèi)務(wù),也不便多問。陛下這是?”
“噢,朕隨便問問。回頭送份巡班安排。”
連鯉想得有些出神,浸了宮人送上的涼水清清手心出汗黏膩的感覺,捂了捂雪白的毛巾,待手干了便隨手翻閱起侯三兒呈遞上來的奏折,時不時微微皺了皺眉。
她此時年歲尚小,八歲的年紀也做不得什么重大決定,雖然一干奏議都是呈送給各大學(xué)士與宰相共同商議,但她作為名義上魏國最高的統(tǒng)治者,還是需要過過目走走形式,不過太后為了以后做打算,令她觀閱過后另本批注自己的觀點,再與原本一同送往慈濟宮中,待太后敲定了事宜再送往各大機構(gòu)進行處理,而自己留下的一并觀點建議則會由石蘭姑姑送來,附上太后的批注與提醒。
“修繕長頤大壩的錢還沒到?”
連鯉翻開其中一本奏章,細細看了幾眼,忽而低低自語了一聲,撓了撓眉角,抬頭看向侯三兒問道:“前不久端州好像也有折子送上?”
“老奴記得半個月前送來的一份,今兒個是加急件。”
侯三兒稍稍抬頭看了看奏本邊角蓋著的紅章,默默算了下來回時間,也有些驚奇道:“按時間看來端州那沒收到宮里的回文。”
奇了怪了。明明半個月前就已經(jīng)批了國庫的錢下去,為什么又發(fā)急件?難道沒有回信?
連鯉有些迷惑,心想著過會兒處理完手頭的這幾份再去太后宮中問問,便也略過不再多問,繼續(xù)說道:“明兒還有什么安排?”
“明日陛下御書學(xué)堂完課后,擇選侍讀。”侯三兒笑瞇瞇地說道,“太后也請了石蘭姑姑送來口信,明日邀陛下一同用晚膳。”
“侍讀?”連鯉愣了愣,這才依稀記起月前自己落了水導(dǎo)致?lián)襁x侍讀的事情拖后了,這么一想又想到了被自己連累的元香,于是點點頭吩咐道:“對了,回頭記得去取些錢給那些被罰出宮的宮人,畢竟也受委屈了。元香那里你也幫著打點一下,回頭朕向母后要她回來。”
侯三兒的有些怪異的神色一閃而過,行禮應(yīng)下。連鯉的心思此時不在這里,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收拾一番后便遣走了其他宮人,四下瞧了瞧自顧自掏出枕頭下壓著的奇書,有些迫不及待地翻開來看。她早上去學(xué)堂之前留了些疑問,期待著書里的那人能夠解答。
[師父我中的毒怎么解啊]
[師父我這練的什么功啊]
[師父你是不是妖怪啊]
[師父你……]
[師父……]
好吧……她承認問的問題有點多了。果然,在前幾天的對話下,又出現(xiàn)了新的信息。
[廢話真多。((‵□′))]那人如是寫道,嫌棄說道:[還不趕緊看功訣。]
咦?
連鯉有些驚奇地看著后邊畫著的幾點筆畫成的小頭像,不知道為何總覺得好像一個人怒氣沖沖掀桌而起的模樣。她邊忍著笑邊化開了墨,想了想,最終嚴肅地寫下幾個字。
[師父,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她等了一會兒見沒來回復(fù),又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咬了咬下唇,繼續(xù)寫道:[師父,認真練功前我需要先去查一件事。]
事實上,她想說的更多。
她想說,她需要去查一件事,但是不知道怎么查,怎么去找,找的是什么,就算找到了什么又該怎么辦……
不知為何,連鯉心里對荒廢的長生殿與洪夫人的死都有些在意,這種在意的感覺讓她這幾天都有些煩躁,好像有什么堵在心口一樣……又好像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東西正躲在黑暗的地方看著自己一樣的異樣感覺,跟這悶熱的烏云一樣沉甸甸的。
那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了回信:[老子管你是誰,該查就查,廢什么話。]
[可是我有點擔心。]連鯉悲愁著一張臉寫著。
[擔心頂個屁用,要么查,要么滾蛋。]那人似乎強忍著滿心的暴怒一字字寫下。
連鯉看著這話楞了一會兒,忽然咧嘴一笑,心情忽然有些輕松起來。是啊,該查就查,總歸要查,查到了什么再說,總比這般糾結(jié)的好。
她這么想著,剛要合上書,手心的觸感忽又有些溫熱起來。
[畢竟在皇宮,不管你是沒了xx的太監(jiān)還是煮飯舀湯的廚娘,都要小心些。]那人寫道。
雖然從未見面,也不過說過寥寥數(shù)語,但是畢竟兩人也是有師徒情分的啊。連鯉這么感慨想著,想著自己先前因為宮中生活太過無趣、難得出現(xiàn)這么件好玩的事情便胡亂答應(yīng)了。她想著對方竟然已經(jīng)把自己當**徒看待了,不禁面露感動,繼續(xù)往下看的時候卻又差點氣歪了。
[別一下就死了。老子還不想死第九十六個徒弟。]
什么!這人難道收一個徒弟死一個么!!連鯉不由得有些暴汗,來不及為自己的未來擔憂,只是沒好氣地一把把書推開在手旁,趴在桌案上看著窗外愣神。
要下雨了啊。
她下了決心后情緒平靜許多,只覺得內(nèi)心多日來的煩悶似乎已經(jīng)不知不覺消散許多,這么想著,一道白亮的閃電從天邊炸裂,她嚇了一跳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是如潮水般的電閃雷鳴,一道道閃電像白銀巨鞭在空中飛舞,震耳欲聾的響雷陣陣。
她心里想明白了,看著此景也不由得舒心一笑,呆愣迎著風(fēng)雨吹了許久,直至覺得冷了才把門窗關(guān)上,回頭伸手扒來那本奇書,撐著下頷又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她的面色卻凝固了起來,有些迷茫,有些驚疑不定。
因為她的神秘師父最后又留下了一句話。
[你知道長生殿嗎?]
窗外,大雨像瓢潑似的倒下來,噼里啪啦雨水一股腦傾瀉在屋頂上,滿溢的雨水順著檐角嘩嘩流著連成一瀑雨簾,一刻也不間斷。
天錦八年夏,第一場雨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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